燕临高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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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送别

    萧翊近来似乎事务繁忙,连带着陪伴赵婧的时候都少了。而赵婧除却节日宫宴,已不大和宫中来往,为的是让萧翊宽心。仿佛就甘愿守着这方天地,观花煮茶,举案齐眉了。只是这天,萧翊破天荒地主动和她谈起了政事。

    “东越叛乱,朝中可以掌兵之人不多,陛下有意派我出征平叛。”

    赵婧修剪花枝的手就此停下,撇下那瓶新折的芍药,回首显出半真半假的诧异:“怎么这样突然?”她信得过皇帝与郑家的手段,索性减少了来往。萧翊离京,显然会削弱萧家对京都的控制,他恐怕不肯轻易就范。

    “东越之地山高林密,民风剽悍少有礼义,时常有叛乱发生…不算突然。”萧翊少见的烦闷,双眉紧锁,沉沉地搁下了茶盏。

    “那…可否向陛下另举他人?至少等来年开春…”赵婧喃喃,满面的依眷与关切,“深冬腊月,军士苦寒。我也不愿萧郎出征。”

    萧翊凝视着她,笑了笑:“婧儿真的这样担忧我吗。”

    赵婧:“……”

    谁又瞒得过谁呢?只是夫妻一场,情愫或筹谋皆是真假掺半。以退为进,无非为这场婚事添些虚幻温存。按两人各自的心性,若真是拿定了主意,便不会有分毫妥协。可偶尔赵婧还是会想:万一呢?万一真的就此绊住他了呢?糊涂将就一世,未尝不是幸运。

    她赌气,也较了点真:“你不愿听,那我再也不说了。”

    萧翊反而笑得开怀,伸手拉住负气离去的人,紧紧扣在了怀中。“我已接了陛下的圣旨,待军备点齐,立刻出征。”

    他们靠得很近,赵婧能感受到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鬓发。

    “婧儿,”萧翊忽然松开手,扶着她肩膀执拗地对视,“你要等我回来。”

    “嗯,”她的声音很轻,却也笃定,“我等萧郎凯旋。”又觉得这气氛太过沉重,容易生出更多不太好的预想,长公主踮起脚尖攀着他肩膀说笑:“说起来我还没见过萧郎穿盔甲的模样…京中都夸萧郎美如冠玉,就怕是银样镴枪头……哎?!”话没说完,已被萧翊打横抱起。

    ……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

    三日后,赵婧在城楼送别萧翊。

    深秋时节,没有什么陌头杨柳,自家夫婿觅的也不止封侯,但她仍有些应景的愁绪…只是这些情绪去得也快。三军既出,她信手抚下耳鬓垂发,笑吟吟唤上了辛夷:“来,趁着萧翊不在,你随本宫进宫面圣。”

    赵晏登基之后,仍将那梁常侍呼为“阿叔”,足见信重。赵婧心知,这是感念他庇佑与相助之恩,也有要借助宦官势力掣肘世家的缘由。梁常侍已上了年纪,当值时候仍是挺直了后背,见是长公主,露出和蔼笑意:“长公主殿下,容老奴入内禀告。”而皇帝难得见到阿姊进宫,当即撇下其他事务,欣然召见。

    “东越素来不讲信义,臣服之后又作乱生事。朕有意调遣萧翊出征,远离京都,借此时机清理朝堂。虽动不得他根基,也足够削其旁系。”赵婧看着他,只觉多日不见,赵晏确实更像一个天子了,心中宽慰。

    于是原本成竹在胸的天子反倒显出两分局促:“担心阿姊在萧家被为难,事先并未递去消息。”

    “不必顾忌阿姊,陛下能独断朝纲,是好事。”她由衷欣慰,随即想到了什么。“只是,先前萧翊似乎与湖州故居的人来往,两地毗邻,我担心东越之叛其实另有蹊跷。”

    “阿姊是发现了什么吗?”

    “却也没有…”赵婧毕竟不曾看到真凭实据,“或许只是我多心了。”

    赵晏到底年轻,急于从萧氏手中收回权柄:“萧翊出征已成定局,无论往后变数如何,朕在京中能布置多少是多少。”

    赵婧只得微微点头。“我在萧府不通消息,不曾听闻谢家有何举动…会不会是要伺机发难?”皇帝看向梁常侍。“禀长公主,谢家自冯氏诛族之后,再无异动,朝堂之上也鲜少干涉。”

    “冯氏倒台,萧翊势大,谢家倒是规矩了许多。”赵晏对门风清正的谢家确实生出几分好感。

    “大概是谢太傅渐渐上了年纪,这当口不好有大动作。那依陛下之见,谢家下一任掌事者会是谁?”

    “谢太傅的子侄平庸,小辈里行六的谢睿最得他看重,看得出太傅在为他的升迁走动。”

    “谢睿啊…”赵婧微微蹙眉,“此人才学尚可,性格却有些急躁轻佻。”尤其是从前她去赴宴,但凡辛夷作诗出了风头,这谢睿总是要出来泼些凉水,挑挑刺。用辛夷的话讲:这老六就是犯欠。

    “谢家蛰伏观望,无隙可乘,那就暂且放置。至于谢睿的仕途,倒也可以借此向谢太傅示好。”

    “对了,”早晚是要尝试引荐辛夷,赵婧横了心,对这个皇弟坦诚到底,“辛夷前番所陈三策,我私心以为可用,书不尽意,于是带她一同入宫面圣。陛下是否召见?”梁常侍闻言看向皇帝神情,见他颔首,这才传召。

    殿外,辛夷身着布袍不施粉黛,只作男子的装束打扮,她在阶下站定,身姿笔挺。间或仰望着燕宫的巍峨,无声地长舒气息……这叫什么?来自封建时代的压迫感?长公主赵婧再怎么信赖自己,也不可能越过皇帝做决策。辛夷可没指望过一次献策就让自己逆着时代潮流平步青云——开玩笑的,皇帝没把她砍了都是看他姐姐的面子。但是嘛……辛夷给自己暗中打气,路得一步一步走,饭是一口一口吃。实在不行,把辛家那没心肝的一大家子拖下水也行。

    想起从前在辛家的种种委屈甚至屈辱,辛夷讽刺一笑:无君无父无夫,说的就是她这样的。

    “冯夫人,”梁常侍前来相请,开口就为她冠了亡夫的姓,眼底并无笑意,“陛下有请。”

    辛夷挑眉,她能感觉到梁常侍对自己没什么好感,但无所谓,她坦然笑道:“来了,烦请您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