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镝不废我弦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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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马战

    借助肩力推动,他的象鼻偃月大刀刀身朝下,猛砸对手的刃端。

    这一下避开了对手的强大冲力,不与其正面交锋,而是从它的侧面砸下。马槊的前段比较窄,类似于枪头,而尼堪的大刀似刃薄如纸,可刀身宽阔,如偃月般是弧形的,改砍为砸,能覆盖的面积足够大,三个槊头不管虚实都在他刀身笼罩之下。

    其实这一招还是基于他锁拿对手兵器的功法,只不过改锁拿为拍砸,更容易了许多,也可以全力发出力道,这一次他纵马飞驰,在马上长身,腰部中转,也将马匹前冲之力借到自己下砸这一下上,对手虽然年轻,毕竟是成名已久的沙场猛将,第一回合已尽显阴柔之力,这一回合只怕是要用阳刚之力比比力气了。

    孰知刀槊相交的那一瞬,对手的槊头突然上挑,顶向尼堪大刀的象鼻处。这一下尼堪可没想到,他知道对手还能变招,却没想到对手的变招不是要挑自己,而是要挑自己的刀,跟自己一贯锁拿别人的武器如出一辙。而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大刀刀头,只有象鼻那一处最为薄弱,锁拿别人武器那是厉害,但如果是被充满冲击力的槊头挑在弯曲的鼻子上,对手力道专一,自己分散,说不定就会被对方把自己刀头撞歪,自己就会门户大开,对手再分心一刺,自己只有滚鞍落马的份儿了。

    说时迟那时快,尼堪来不及反应,但手上已经自然地做出了反应。他的大刀刀杆在手中轻轻一转,刀头翻了半圈,由砸变砍,避开了象鼻的弯曲薄弱点,用刀锋硬接对手的槊头。

    这一下虽有几般变化,但最终还是力碰力,锋对锋地斗了一招,尼堪只觉一股大力似要把自己的大刀从手中夺去,急忙双手紧握,这一握不要紧,只觉半边膀子都麻了,全身经脉也有几分颤动,他这才知道,眼前这年轻人,竟不止是力大招精,马快槊长,还是个内家高手,难怪他所向披靡啊。

    容不得他多想,第三个回合又来,对方这又是占了先手,马槊这一次变成了刀棍之势,斜着猛劈下来。每次李定国都是在双方相距一丈五尺时出招,他的马槊长一丈零八寸,马又快,出手前略沉,正好刃头能赶上尼堪。而尼堪的大刀长八尺,对方马槊劈来,自己只有遮挡招架的份儿,刀头够不到对方,根本无法反击。

    这一次,他想换个活法。

    他的大刀出手了。

    这是他锁拿对方兵刃之外的,又一记绝招,唤作鬼见愁撒手刀。

    这一刀出手,他人也同时从马背上矮身,左脚抽离马镫,整个人藏在马身的右侧。毕竟刀出手乃是险招,未虑胜先虑败,自己同时得有守势。

    交手第三回合,武器就撒手,这一下实在是神出鬼没,其实一是尼堪上一招的劲气激荡还未平复,不愿与对手再次更加猛烈的硬接;二是他这撒手刀确有高妙之处,乃是他刀头锁敌刃之外的又一绝招。

    江湖上和沙场上,都有用飞刀的,但都是小刀,有的捏刀衣发刀,有的持刀柄发刀,有的捏刀尖发刀,却绝少有人用八尺的长刀作飞刀。前两个回合,尼堪分别把大刀扛在右肩和左肩上,看似带有几分随意,其实都是在利用肩膀作支点,使抡刀的力道更加强劲。这一次,他的长刀是横在马上,出手前先用双手向下按刀柄,一般的马匹这一下就得前腿松软倒地,而照夜玉麒麟是久经训练的宝马,这一下不但能扛住,还一摇马头向上硬顶,尼堪再借助这下双手推刀柄,令大刀旋转着飞出去,直取对手脖颈。

    他终于用长度吃亏的武器,攻击了一次。

    果然,这一招令久经沙场的李定国都吃了一惊,马槊顾不上前劈,欻的一下,左手推右手收,改前劈为回挑,用马槊的尾端直捅入飞刀的光芒中,准确无误地挑中刀柄,手上一吐劲,似根本没怎么发力,大刀掠过他头顶,就势继续前飞,插入丈外的地上。

    两马如飞错镫,大黑马在右,照夜玉麒麟在左,李定国就势松开右手,槊交左手,手持尾端,反手一抡,一槊从玉麒麟马鞍桥上扫过,槊上灌注着内家真炁,这一槊说是扫,其实就是斩,若尼堪还在马上,定然是一槊两段。

    而尼堪在大刀出手之时,已躲在马的右侧了,这一斩按说是无用功,可强大的气机和寒气,竟似要裂马伤人,这还是逼得他拔出了佩剑,斜刺里与对手的马槊硬架了一记。

    他的大刀之所以敢出手,也源于他有一把名剑在腰间,他在这把剑上下的工夫,丝毫不比在大刀和骑射上用的少。另外,这把剑和剑术,都是他的师傅鄂敦他腊传授给他的。剑名“倚天照海”,刃长三尺六寸,吹毛断刃,削铁如泥,剑身上青色花纹密布,如团花朵朵,如今尼堪一招“碧海刺鲸”,不与对手力拼,而是以击刺之术,攻击对手马槊锋刃力量薄弱之处,从而将这一拦腰斩化解于无形。

    双刃相交。

    无声无息。

    马槊刃端套着的麻线套经过几次振动,再被宝剑这一刺,终于寸寸碎裂,露出了内藏的超长刃锋,四面开刃,玄光四射。两马分跑,尼堪只觉全身如堕冰窟,持剑的右手虎口如遭雷击,急忙深吸口气,调匀内息,收剑入鞘,拔取地上的大刀,倒圈回马头,他已觉内息稳定,身体无恙了,心下这才知道,对手马上的攻击,有多么的强横霸道,不过自己多年苦修,也非无再战之勇,爱新觉罗的子孙,岂有轻易服输之理,当下集中全部精力,胯下微微用力,催马向前,主动发起了第四个回合。

    这一次不知何故,李定国的马槊没有利用长度的优势在双方相距丈五时抢攻,二马相距一丈开外时,尼堪抖擞精神,发动了交手以来的第一次先手攻击,大刀先前推再横扫,直取对手的脖颈。前三个回合,他已发现对手马槊之上的力道大的出奇,是以这一招缠颈斩,暗藏诸般变化,还是以招数为主,避免力拼。

    而李定国的招架却出乎他的意料。

    只见李定国把马槊尾端往腰间一顶,槊头的锋刃似围着尼堪的刀头飞快地划了个小小圆圈,将其诸般变化封死,然后搭住了刀头,尼堪只觉自己的大刀被锁住了一般,接着一股大力就要引着自己的刀往外荡去。

    他一贯用象鼻刀锁拿别人的武器,自是知道如果手中刀真被荡开,自己前胸就现出老大的空门,对手顺势轻轻一刺,便难以抵挡,是以双手发力,大刀也划了个小小圆圈,与对手还是较量起了力量。

    刀头槊头相交,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后,又分开两边,二马又已过镫,众人只见李定国肋下突然钻出了一截槊尾,毒蛇般刺向尼堪后心;而尼堪几乎在此同时,右手反持,大刀斜背于身后。槊尾正撞上刀盘,发出当的一声巨响。二马泼剌剌跑开了。

    二人这一记交手都是单手持长兵器,力碰力之下,尼堪再次觉得全身酸麻,虎口发胀,内息都紊乱了起来,玉麒麟似乎知道主人需要更长时间调息,放慢了速度,待他圈回马来,就见李定国早已驻马等待,目光中似有嘲意。尼堪反倒激起了如云的斗志,狂叫一声,双脚紧夹了下玉麒麟的肚带,宝马吃痛,又惊又怒,向前猛窜而去,李定国也同时催马相迎。

    第五个回合。

    堪堪二马相距一丈,尼堪双手高举,一刀搂头盖顶,当空劈下,竟是要跟对手再次硬拼。李定国双手横槊抵挡,只见刀槊相交的一瞬间,刀头突然轻轻抬了一下,变劈为削,沿着槊杆向左横扫而过,若李定国不撒右手,这一刀就将削下他四根手指。李定国果然撒手,同时二马过镫,这时李定国的马槊单持于左手,背对尼堪,尼堪遽然又一次松开一侧马蹬,人在马上大转身,变成背朝马头,面向马尾,也就是面向李定国的后背,他又是双手高举,一刀搂头盖顶,当空劈下。

    这是尼堪马战的第三记绝招,回马刀。

    刚才面对面时那一刀主要是虚招,就为了造成庞大的攻势,引对手横槊招架,再利用滚刀术,避实击虚,躲开正面硬拼,逼对手松开一手,变成单手持槊,还是副手。同时腿上再加一重力,急催马冲过对方后背,再施展精妙马术,马上旋身,回身一刀。

    眼见之前的每一步都在预料之中,尼堪心中大喜,这一刀再无任何余地和虚招,抖震丹田,运足了十二成内力,全力劈下,那象鼻偃月大刀直劈到对手后脑之上一尺处,空中才发出歘的一声。

    厉芒同时暴长。

    自从马战开始,刘五爷的精神头就来了,说实话,他虽是行伍出身,毕竟上了点儿年纪,熬了一夜多少有些倦了,只是这一天见到了太多传奇人物和事件,精神一直在亢奋中,这才坚持了下来。适才丰艮和隗始惊的比试,他看不太懂,还微然冲了个盹儿。可适才马嘶一起、马蹄一响,他就立刻醒来,还精神百倍了。

    二人走马这几个回合,他是看得眉飞色舞,从军以来,他还从未见过如此的马战,记忆中最深刻的一次,也只是吴三桂刀斩假人,相差悬殊,而眼前这一战,却近乎分庭抗礼,平分秋色,更是精彩纷呈。

    他一颗心,当然全悬在李定国身上,本来看他之前几个回合已占据上风,但场上形势遽然变化,眼看这尼堪一招鬼使神差般的回马刀,不觉一声惊呼出口,就在这惊呼声中,李定国的腰像折了一般往后一仰,使了一招马上将士倒也常见的金刚铁板桥,只是奇快无比,同时他借着这后仰之力,腰部抖动,腰传肩、肩带臂、臂催手、手运槊,单手横槊,那槊翻起带着弧形,力接对方全力一刀。

    刘五爷的惊呼被一声刀槊相交发出的巨响掩盖了,尼堪这全力一刀果然了得,竟震得李定国在马鞍上一晃,身形朝右闪动,竟似要掉下马去。

    尼堪大喜,顾不上自己也震得心头发热、嗓子眼发甜、虎口发烫,大刀举起,正要再劈一刀,哪知对手根本不是要落马,而是借势像右晃动,一个拧腰,身形从后仰变为在马上反过身来,右手已回到马槊之上,怪蟒翻身一般,双手捧槊,毒蟒一般分心朝自己刺来。

    尼堪着实没想到,眼前这虎背熊腰的李定国,居然是粗中有细,腰背还如此柔软,他身形本已为第二刀劈下而微微展动,干脆将错就错,照旧一刀劈下,只不过不是立刀头劈向对方头颅,而是横刀头,用刀面去硬架对手的一槊。

    又是一声巨震,二马终于各自跑开,尼堪这一下只觉得嗓子眼更甜了,若非他跟随鄂敦他腊习练了多年内功,只怕一口心头血就要喷出来。饶是如此,他还是纵马多跑出一箭之地,这才圈回马头来。

    只见对面的李定国脸上微带笑意,见他圈回马头,更不分说,身形微动,胯下大黑马已心知肚明,又是一声长嘶,四蹄腾空飞奔而来。

    尼堪心中恼怒,猛提一口气,双腿轻夹,胯下宝马本来就看对面的大黑马一万个不顺眼,这下主人发令,立时也是全力冲刺,二人之间的距离瞬息间又已靠近,马上刀槊并举,镗镗两声,又是一个回合间两记硬接硬架。

    这下尼堪再也控制不住,一口血已经到了嘴中,他本是个武痴,步下当然服膺师父鄂敦他腊,马战则只服己方多尔衮和多铎,自上沙场对敌从无败绩,颇能在乱军中斩将夺旗,实在没想到,对手李定国一个汉人竟有如此强悍的马战实力,七个回合,自己已身负内伤,这口血再咽下去,只怕更加不利了。

    但他素来心高气傲,不愿当着众人输给一个汉人,更是朝廷眼中的最主要的反叛,这到底要不要圈回马再战,就像他要不要吐出口中这口污血一般,是左右为难。好在就在此时,只听一阵銮铃声,接着马蹄声响,一人一骑,从村店中飞驰而来,口中大喊:“李定国休得猖狂,某家来也!”

    李定国横槊侧目,见到来人,也是虎躯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