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镝不废我弦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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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虎狼

    他心中一惊,这才知道对方故意给他机会,其实是在铺设一个陷阱。即使关胤传再投入地冥思,他本身也有护体真罡,自己迫近于他,也会自然生出气机与对手抗衡,等于在这瞬息之间,自己在跟一个半高手在过招。他再待变招,那隗始惊营造的就是这一种局面,如今机会来临,如何肯放过,急进半步,双手于胸前交握,双拳合成一体,痛击丰艮的前胸。这种招法几乎是断了自己后路,也很容易用老,高手甚少为之,不过隗始惊知道对手已再难变化,只有与自己在此力拼,遂用此招来全力搏击对手的仓促应招,从而占得上风。

    眼看丰艮只有在劣势下力拼一途了,孰知他竟一屁股坐向了关胤传的怀里。众人眼前一花,再看时,就见丰艮已一个屁蹲坐在地上,双手举火烧天式上托,与隗始惊的双掌钻手相接,较量起了内力。

    而关胤传已好整以暇地站在南三的身边,好似甚么也没发生一样。原来就在丰艮快要坐进他怀中之际,关胤传一个就地十八滚,闪开了院中,自去南三身边相伴。而丰艮似早就料到有此一招,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下承地力,上托敌招,少了关胤传护体真炁的打扰,专心致志跟隗始惊拼上了内力。

    隗始惊本觉自己占据了上风,哪知甫跟对手内力相拼,就发现其劲力之怪,堪称生平仅见,在其源源不断与己抗衡的内气里,共有六种不同的力道来回牵扯,仔细体会,似是甩、抡、寸、抽、钉、拧这六种劲道。适才丰艮在动手之际,已微微露出其中几种劲力,尤其那个寸劲,更是应用到吕贯之的绝技之一“致广大而尽精微”之中,只是没想到,在其内功里头,也已练成这六种劲。在外功上,这些劲道都可以巧妙利用人体的力量,将原来的一分力加到两分;而在内功上,这些劲道一旦练成,也是同样的道理,是以这丰艮虽然还年轻,又是在劣势下比拼内力,但一炷香的工夫下来,丝毫不落下风。

    隗始惊大为后悔,他早已席丰履厚,本来也不愿轻易涉险,这场比试眼看对手招法变化无穷,身兼泰一门和太行派两派这绝学(他却不知,丰艮的巽岳掌法并未得到精髓,这是貌似而已),自己只有靠年齿积累的内功取胜了,没想到对方虽然年轻,但内功也有独到之处,双方如今缠夹在一处,以真元相拼,自己似乎占据优势,但真炁源源从双掌涌出,却被对手以六种力道牵引分解,最终皆被其深不可测的真炁吞没,半天工夫,连个响也听不到。

    他这里心中叫苦,旁人却不知,看他二人比拼上内力,丰艮这边的众人都有些紧张,毕竟隗始惊是成名已久的黑道魁首,丰艮年纪轻轻,即使武功招法再精奇,内功修为终需要长年累月的磨练才可以与其抗争啊。

    那边高沧侯直朝曲明夷挤摸眼,嘴里也嘟嘟囔囔地:“你这师兄不管管啊?”曲明夷倒一副很轻松的样子,只朝高沧侯点了下头。高沧侯一头雾水,撸胳膊挽袖子,看起来要自己上。

    这边崔玉衿急转头望向三叔,眼神中带着几分惊慌,却见三叔好整以暇,并无出手的意思,玉衿轻咬贝齿,潜运内气,就要自己出手了。

    一边宋氏昆仲互相看了一眼,老大宋伯刚微微点头,老二宋仲毅正欲迈上几步上前搅和了这内力比拼,孰知耳边欻的传来一声呼哨,接着就是只听一声嘹亮的马嘶,一匹大黑马从院子一边的马车套架上脱缰而出,直向院中奔来,前蹄眼看就要落向院中比拼内力的二人。正是那黑衣李定国的马车上套的一匹马。

    眼看大黑马就要冲撞上二人,只听风声飒然,黑影闪动,李定国已飘身上马,黑衣刬马,也不见他有何动作,那大黑马前蹄高高举起,马身前半腾空,又是一声唏溜溜的马嘶,已避开了院中二人。

    隗始惊和丰艮也借此机会,各自吐气收劲,飘然后撤,只听那王邠如高声娇喝:“第三场,和。”她语声方落,只听李定国喝道:“尼堪,出来比试比试吧。”他说完用双膝轻轻夹马,那大黑马似甚欢畅,双蹄落地,兜着院子半圈,直向大门外跑去,在那半圈路过马车之际,只见李定国猿臂轻舒,从马车边上抽下一根长杆,看似丈长,他将此物单手斜持于背后,只听啼声咚咚,人马已窜出院门。

    尼堪脸上颜色更变,抢上几步从槽头解下自己的坐骑——照夜玉麒麟,轻轻晃身,人已端坐马上,跟着就从大门跑了出去。

    众人一窝蜂地涌出大门,只见门前空地上,李定国与尼堪二人,已间隔十丈,两马对立了。

    李定国胯下是一匹大黑马,通体漆黑,之前套在马车上,低眉收蹄,颇不情愿,如今则仰首奋蹄,踢跳咆哮,朝着对面的照夜玉麒麟连连发威。

    尼堪胯下之玉麒麟乃马谱上有收录之名马,通体洁白,夜晚出行,闪闪发亮,可照夜而行,无需点灯。此马如今显得甚为矜持,看都不看对面的大黑马,气度比高手都沉凝。

    李定国刬马背持长兵器,双脚松松夹住马,人在马上并未坐实,更显得高大,他无马无兵器之时,已是气势如虹,英气逼人,如今更是如猛虎下山一般。

    尼堪也毫不示弱,略显苍白的狼脸上毫无表情,冷冰冰的神态,慢腾腾的动作,从得胜钩上摘下自己的武器——象鼻偃月大砍刀,刀长八尺,刃薄一纸。他若无其事地单手将此刀扛在肩上,此时朝阳已升,雪后日光甚烈,又辉映在雪地之上反射于刀锋之上,刺目生寒。

    众人刚在院外站定,就听李定国一声断喝,如霹雳一般,接着他人马合一,恰似一团乌云,遽然朝对手狂卷而去。

    二人间距瞬间拉近到五丈、三丈、一丈五……

    李定国单手在背后绰着的长杆武器扬了起来,在日头下众人看得清清楚楚,乃一杆丈八长的武器,即使他人高马大,这件兵器在他手中依然显得格外的长。他右手持着杆部,看起来不知道是何物打造,上头密密匝匝地缠着细细的黑丝线,一丈零八寸的武器,前端的四尺八寸套着长长的麻线套子,就像是一把短刀的刀鞘一般。在两人相距一丈五之际,这件兵器从他背后升起,然后众人都听到刷的一声,丈八长兵器像活了一样,在半空中夭矫如龙,直砸尼堪的头顶。

    朝阳映在尼堪的刀上,本已刺眼,此刻刀猛然从肩上翻起,刀芒一闪,如尖针一般刺入众人眼中。

    只听铛的一响,有些似寺庙中的钟声,接着尼堪的马也催动起来,二马错镫,各自跑出几丈,又圈回马来。二人还是相隔十丈,人马对立,只不过换了方向。

    尼堪的脸更白了,大刀还是扛在肩上,只不过换做了左肩。

    李定国目光中坚定,更不迟疑,再次催马向前,这一次,他人在马上几乎是站了起来,手中兵器也改成双手斜持,左手在后,右手在前,将那兵器捧在手中,直奔尼堪驰去。

    尼堪这次不再立定接招,也狂喝催马,照夜玉麒麟哪曾遇到主人如此呼喝,又惊又怒之下,再也不顾自己名马的身份与矜持,马眼圆睁,奋蹄腾空,向对面大黑马猛冲而去。打闪一般,二马又已相距一丈五,又是李定国先出手,捧兵器分心刺向尼堪心窝。

    他的兵器前部有麻线套,后部有丝线缠,在日光下毫无光泽,只有一道黑影。而尼堪的大刀则像镜子般映射着朝阳,又是刺目的光芒一闪而灭。

    二马再次错镫,各自驰去。

    刚刚圈回马头,李定国右腿轻轻碰了下马肚子,大黑马这回没发出任何动静,但头却深深低下,四蹄翻飞,比前两次竟又快了三分,朝对方奔去。照夜玉麒麟这次不待主人催动,也迎着大黑马猛冲而去。二马速度都是奇快,在众人眼里,几乎产生了幻觉,一黑一白,似都飞了起来。

    瞬间相距丈五,依然是李定国占先出手,这次他还是双手持兵器,先高举过肩,再斜斜朝对手左肩窝劈下。烈阳下依然是一道黑影闪动,似一道黑色闪电。

    尼堪这回大刀既不在右肩,也不在左肩,而是横在铁骨梁上,眼看对手出招,那大刀似深渊中受惊的巨蟒,跳了起来,从下而上迎了上去。

    这一次再无刀芒,也无声息,众人总算能看到一道白影从下迎上了黑影,然后突然厉芒一闪,白影就朝前飞了起来,在空中划了个半个圆圈,戳在了地上,黑影却化成了一道白光,伴着大黑马朝前驰去。

    只听尼堪深深的吸了口气,纵马奔驰,右手拔起地上的象鼻偃月刀,他胯下的照夜玉麒麟放慢了速度,缓蹄碎步前行,慢慢才圈回头来。

    这时云集在大门口的人群中,已发生一片嘈声,倒不是议论尼堪如何在三个回合就大刀脱手,而是在议论李定国手中的兵刃。

    第三回合交手,尼堪的大刀已将对手兵器前段的麻线套震碎,露出了里头刃锋,李定国圈回马来,众人都能看到他手中丈八兵器的前段,竟果然是一段四尺八寸长的雪刃,似剑似枪似矛似戟,锋刃甚长,刃身上有着层层锻打留下的漩涡状纹路,八面暗淌寒光,八道破甲棱皆开刃,顶部汇聚成尖锋,阳光在刃锋上闪动出成串的光芒,带着一种不祥的死意。

    “这是甚么军刃?”趟子手老赵问。

    “这就是传说中的马槊”吴老泉喃喃答道,“难怪有人称他为‘小尉迟’,门神爷尉迟敬德,当年就是靠一柄马槊,为李世民打下了万里锦绣的江山啊。”

    镖局中人纷纷长大了嘴,却发不出一声来。

    要知道那马槊乃汉代滥觞,至魏晋隋唐以来不断演变发展的一件重型超长武器,在隋唐间成熟,成为一部分军中强者的武器,具有刃长、柄坚、杀伤力大等特色,兼具刀矛戟枪等武器的功能于一体,威猛无俦,既可由骑兵装备使用,攻击对方骑兵或步兵,也可由训练有素的步兵使用,对付骑兵的冲锋。

    但同时,此武器又长又重,一般人根本难以施展,反成累赘,且制作繁琐艰难,需耗费颇多的工时,甚高的成本,即使打造完成,也有近半通不过验收,且战争年代这是破阵斩首的利器,承平年代这就是第一要封禁的武器。是以唐太宗即位后,便逐渐减少了此种武器的生产制作,与民休息。此辉煌一时之武器,便渐渐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中,最终在宋朝崇文抑武的环境中逐渐消失,只有辽金元将领或还使用。

    马槊,这一湮没在历史尘烟中已久的利器,却在今天此地横空出世,横在李定国手中,雪刃森芒,三个回合就将大清朝敬谨亲王爱新觉罗﹒尼堪手中大刀击飞,一战成名,啸傲京城,何等的威风煞气!

    李定国圈马立定,目光凝注在尼堪面上,眼神似乎在问:还打吗?

    尼堪咬了咬牙,没有说话,右手将长刀抖了一个刀花,人在马上微微长身,用行动做出了回答。

    他知道李定国勇冠三军,但没想到战斗力会如此之强。

    第一个回合,对手是单手持马槊,将那长兵器当做鞭子一样自上而下抽了过来,自己则用大刀前段的象鼻去锁对手的前刃,这看起来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却是尼堪一把大刀纵横疆场多年的绝招,往往在间不容发见锁住对手的武器,然后略一牵引,将对手身形在马上晃开,借势自己的象鼻偃月大刀沿对手武器朝前推去,一个回合间,就能斩杀对面的大将。这一招屡试不爽,不知刀下丧了多少明将、闯将等,也是他敢于立马不动,硬接对手一招的底气。

    这看似简单取巧的一个锁刃,其实凝聚了眼力、招法、武器、手法、内劲等多重能力才可完成。今天尼堪故技重施,刀光闪动之下,也是瞬间就锁住了对手的刃锋,他正待拉扯,孰知对手的兵器竟真的像软鞭一样,刚在自己的象鼻刀口处锁定了一瞬,下一刻就松脱了开去,绝招竟瞬间破去,二马错镫,二人对望了一眼,尼堪从对方眼里似乎读出了三分嘲笑之意。

    第二个回合,李定国改用双手使槊,那兵器在他手中这一次变成了一杆丈八蛇矛,分心而刺,用的是大枪的挑刺,借的是马匹前冲之力,旁人看不到,尼堪能看到那马槊前端在离自己三尺处,微微一旋,幻出了三个头,定是一实两虚。这本是长武器马战的惯用招法,只是没想到对手在如此长的武器,如此猛的冲刺下,依然可以轻松变招,显然其右手后把还留着不少力道,而且尼堪也瞄到对手右肩微塌,知道很可能一击不中,对手会用腿部带动腰部,把劲道传到右肩,再用右肩发力,右手拨动马槊,还可以更灵活的变招。

    是以这一次尼堪全力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