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镝不废我弦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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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彪犀

    “嗨,关四怎么不比了?”这一回,是崔玉衿主动问起了。

    丰艮双眼微眯:“师兄其实并未赢他,是我们师父赢了他,那番六重境之说对他触动极大,他趁热打铁想有大的突破呢,哪还顾得上比箭啊。”

    “那六重境确实颇有深意,我也记住了,以后要好好体会体会。你师父真厉害,他是哪个啊?”

    丰艮不答反问:“我帮帮你吧,小时候师父第一次教起这个,你猜我是怎么琢磨的?”

    崔玉衿很好奇,咬了咬嘴唇,用期待的目光等他说下去,丰艮看着她的样子,挺得意:“第一重无我,我称之为傻了吧唧;第二重大我,我称之为狂妄自大;第三重满我,我称之为就要倒霉;第四重小我,我称之为已经倒霉;第五重忘我,我称之为呆若木鸡;第六重无我嘛,你猜我叫它甚么?”

    崔玉衿已禁不住笑得出了声,连一直在旁边盯着他俩说话的凤氏兄弟都忍俊不住了。

    “是甚么?”

    “还是傻了吧唧呗。”说完丰艮哈哈大笑起来,他笑起来一脸的坏相,可却甚是畅快得意。

    崔玉衿和凤氏兄弟都乐坏了,却在笑声中听丰艮低低言道:“这六重境是师父所传,那‘无我’既是生命的终点也是起点,是结果也是过程,执象以求或许永难到达,忘机信步却说不定不期而遇。我们一生都受肉身所缚,为其生老病死,舒坦痛苦花费了太多太多。其实我们心之深处,才是此生所求,方寸之间恰如美玉,或似玲珑多窍之石,深沉蕴藉,或辉映变化万千之色。惟探至我心深处,才是此生所得,于是心之于我,便是道之于我,得道之后,举手投足,言谈话语,亦或深沉蕴藉,或变化万千。”

    崔玉衿还未曾听他如此一本正经的话语,闻言也正色道:“我父亲曾说过,此确乃大道之一,但一味求心,易陷入魔道。”

    “嘿嘿,老崔确实厉害,你看那关四,就快要自己往自己心上射一箭了。”

    “那你师兄呢?”

    “不用担心他,他现在心手箭都是圆心,都是他朝外射人,谁能伤得了他。”

    “你呢?”

    “下一场,你自己看吧。”

    崔玉衿喉头一梗,没想到他真要下场挑战强敌,心中一时为他担忧,口中却说不出甚么话来,只盯着他背影,只见他猛的回头一笑:“别担心,为我助威吧。”

    说话间,丰艮已抢行几步,站在院中关四的身边了,负起双手,显得老气横秋的样子,扬声道:“第三场谁来陪爷爷玩玩?”

    对方阵中走出一个圆滚滚的人,一脸的假笑,嘴里还哼哼哈哈不知叨唠着甚么,正是最不像大寨主的龙二。

    “孙子陪爷爷来了?”丰艮还是不依不饶地讨着口头的便宜,不少人都皱起了眉头。

    龙二倒笑嘻嘻的不以为意:“没想到啊,我们北直隶的两大高手,今天要为个南直隶的事伸手过招了。”

    “我的确是丰先生,可你真是龙二?”

    “莫开玩笑,我可不就是如假包换的龙二嘛。”

    “您那总堂不都搬到官书院胡同了吗?”

    “哦?丰先生连这都知道?”

    丰艮没好气地说:“我毕竟跟龙二齐名啊,还去他寨子里吃过一次酒的。你扮谁不好,非要扮我的熟人,一下三人都露了底,你那假关四也被我师兄办成傻子似的了。我那师哥虽只是小捕快,你那总堂他还能不知?说吧,这一遭,您那内三堂外五堂都倾巢而出了吧?可怜的请我喝了八坛子二十年陈酿汾酒的龙二啊,估计已经遭了你们的毒手了,待爷爷我祭奠祭奠吧。”说着话,丰艮已经侧身望空而揖,嘴里也不知念叨了几句甚么词儿。

    围观之人稍有阅历的,都大大吃了一惊,江湖上只有一个堂口分内外八堂,且总堂设在BJ内城胡同里,那就是已投靠清廷,如今号称天下第一大势力,鼎鼎大名的白魅堂。听丰艮的话茬,眼前这“龙二”竟可能是白魅堂堂主隗始惊所扮啊。

    大家的疑问马上就得到了证实,“龙二”呵呵道:“小子好眼力,我老隗也是临时起兴,扮个寨主玩玩罢了。你也别装甚么独脚大盗了,你和那曲明夷分明是泰一门吕贯之的关门徒弟,来BJ好几年了吧,我早就该尽尽地主之谊了。”

    吕贯之在武林中那是泰山北斗般的声望,这话一出,院中立刻响起来一阵密密的议论声,谁也没想到吕贯之人已耄耋之年,还教出两个这么年轻的徒弟来,而且一个话多,一个话少;一个轻浮,一个稳重,性格差了很多。当然,也有部分议论是谁也没想到,天下第一势力的白魅堂堂主隗始惊竟是这么个一身商贾气的胖子。

    单元丰心里也恍然大悟,难怪那“关四”——当然他肯定也是假扮的了,就不知江湖上哪来这么一个超级箭手——听了曲明夷师父的几句话,就如醍醐灌顶一般。那吕贯之身为泰一门掌门近五十年,一身技业震古烁今,与无别宗石桥大师并称武林双绝峰,十五年前就已不行走江湖了,其声望只在满洲第一高手国师鄂敦他腊之上,不在之下。

    大家已是颇惊诧了,哪知隗始惊接下来的话更让大家吃惊,只听他接着道:“其实前段时间,我就派人出去找你们哥俩了,没想到你们居然上门去找连观霜了,我以为不用再找了,没想到你们哥俩三上太行派,你三次与连观霜动手,居然全身而退,我老隗今天倒要好好看看,你到底有甚么本事。还是连观霜老了,嘿嘿,嘿嘿。”

    要说吕贯之名气大,毕竟已是十五年未问江湖事之人,而连观霜那是现如今的武林四大至尊之一,所谓“东水浩荡西风狂,南峰奇绝北山长”中的“北山长”,虽貌不惊人身材矮小不过五十许人,但一双肉掌,一套“巽岳”掌法,刚猛无俦却又技巧无双,一旦施展掌法人似天神下凡,号称如北方大山连绵不断,一旦出手掌下从无全身而退之敌。江湖上一直传说着他夜战白石十八魔,雨斗落花微雨城九兄弟、双掌扫十枪等著名以一敌多的事迹,还以一人之力连败西凉新家排名第三、第二的两位高手新文肃、新文彦,堪称北方武林执牛耳者。等闲武人见他一面皆不可得,更别说与他伸手较量了,又更别说能在他掌下三战而归了。如果这是真的,眼前这年轻人,已是跻身于当今武林顶尖高手之行列了。

    崔玉衿震惊之下又看向三叔,见三叔正朝自己微微颔首,她这才知道,为何三叔一直没有下场,而是任由两个青年去比试了。

    “连掌门是跟小可战了三次,怹是手下留情,把二十七式巽岳掌法给我完整地走了一遍,我已经学会了一成,正好可以拿你练练手。”

    “别一成啊,你最好学了十成,省得我日后再找老连斗法去了。”

    “胖子,你简直比我都话多,休走,看掌吧。”

    说话间丰艮迈上一步,一伸手,朝隗始惊头上拍来。

    隗始惊嘴里说的轻松,心里可没看轻这个年轻人,他最近几年来虽然席丰履厚养尊处优,但一身技业一点儿也没放下,反而在跟王邠如、乌尔撒等人的切磋中颇有进境。他本来这次压根不想来到这客栈中,更别提亲自下场比武了,直接用绝对优势的兵马枪炮就解决问题了,自己最多来外场督督战。但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到了客栈中,下了场子里,他深深提一口气,感觉真炁充盈全身,十二重楼片片飞雪,年轻时的冲劲和血性依然还在。现下他打点起精神,身形未动,眼眸和头脑已经在捕捉与分析了。

    随即发现,丰艮迈上的这一步隐有缩地之功,眼前一花,人已欺到自己身子左侧,几乎快到了自己身后了,那一拍,则击向自己左脑,简单干净,已有大家风范。

    他倏的一矮身,像一条胖胖的活鱼般从丰艮的肋下钻过,刚钻过又倒退回来,一肘顶向他后背。

    丰艮轻轻咦了一声,旋风般一晃身,隗始惊只觉自己眼前又一花,那小子已经又出现在自己的左侧,令自己的一肘无功,且他还是原样的一拍,击向自己左脑。

    许你这样,难道不许我照旧?

    隗始惊再次一矮身,又一次从丰艮肋下钻过,接着又是一回身,一肘顶回。

    这二下兔起鹄落,看得院中的高手们都暗暗叫好,而武功一般之人根本眼睛已经追不上了。

    丰艮早就从对手的一举一动中看出他惯用右手,是以欺身其左侧,劲力凝聚如刀,正是攻敌之弱。而隗始惊避过后,以肘击丰艮右后背,也是窥其右手出招,右后背露出空门。丰艮第一招无功,第二招依然要用同样的手法攻击对手,看似赌气,实则一来攻其不备,二来也是抓住了对手右肘反击之后露出的左侧空门,同时这次出手不再劲气凝练,而是劲气波背,隐隐罩住对手多处要害,一旦对手变招立刻抢先制敌。而偏偏对手又一次以原样避过,而且还有余力原样反击。

    只是此间艰辛,唯有隗始惊自己心里明白,当第二次丰艮发起攻击时,一股强大的气机完全笼罩住自己,他很难相信,眼前这个年轻的话多的小子,居然拥有如此惊人的内家功力。既是吕贯之的关门弟子,又能从连观霜掌下全身而退,眼前对手的招法之精奇,自然不在话下,但年纪如此之轻,却能把最需要熬练工夫的内家真炁练得如此浑厚,确是出乎他的所料。

    说实话,再不轻敌,面对一个年轻人,隗始惊刚出手这两下,也难调动起全部的真罡,是以他在第二招展动身形时已觉全身有微微的针刺感,回肘那一击,甫出手就觉不妙,有一种隐隐的预感,像是要落入对方陷阱般。他毕竟是满洲十大勇士之一,如今武林第一大势力的领导者,即使头脑和心灵都开了小差,身体的感觉还是那么的敏锐。

    果然,对手好似料到了这一反击,一低头,身子向前倾倒如摔倒一般,同时右腿也翘起,不对,那并非简单翘起,而是一脚反踢,劲风大作,踢向隗始惊的肘节。

    自然而协调的闪躲与攻击,连消带打,却似一次无意所为,这丰艮的身手果然了得。隗始惊暗赞,心道自己在此子的年纪,绝无如此自然无火气的手段,同时心中也冒出了杀机,这等样人,再予他广阔天地,假以时日,还得了吗?但他心里越有杀意,身上反而越轻巧,像陀螺一般轻飘飘一转身,就避开了对手的脚踢。

    三招试探已过,隗始惊心生杀机,丰艮也被激起了好胜心性,若适才是股疾风,现下就是急雨,随风潜入,润物无声,抢上一步跟上了对手,依然一掌拍向他左脑,这次再无风声,也无劲气,只是一掌,可在隗始惊眼里,这一掌却似千掌,如满天花雨,无从闪避。这一掌大异于丰艮之前的三连击,令隗始惊不由心中突的一动,难道这就是巽岳掌法中的招式?

    这一击,还有玄机在内,丰艮选的角度,恰恰是自己背向初生的朝霞,对手则面向。昨晚一场早雪纷纷扬扬,此刻正是彩霞漫空,夺目生辉,这一掌如千掌,映在霞前,更是炫目。

    换作普通高手,必然更加不利,但对于隗始惊而言,却无甚作用。他的内功心法传自道家南华一派,早已迈入上乘内家真气门槛,到达了浑天真炁这一级,他早已能充分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强大超然,自给自足,自是一番天地,当然这番天地,比较于外界的大天地来说,尚不堪一提。但若自己的小天地,可以接驳体外的大天地,甚至吸收大天地的生生不息之力为己所用,则神通曼妙,无法言说;如今他更已开始在心中再造一番新天地并初有所成,心、身、世这三重天地将交融混合,感知早已远超凡人,在丰艮的强大攻击下,他反而从未有过地体会到大天地之浩瀚壮丽,这种浩瀚壮丽又从身外天地贯入其身内天地和心内天地,帮助他突破肉身限制,身随意动,当下他身形一展,气息贯通,不觉张口长啸,这啸声完全不是他蓄意所为,就像是被对手掌法和漫天彩霞激发出来的自然反应一般,啸声如一道雷霆,震碎了对手的掌力,对手面上都现出了一阵慌乱,他借此良机,左掌一领对手掌式,右手已从破绽中穿过,直取对手前心,这一击若是击中,对面的年轻人即使有内家真元护体,也势必是立毙当场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