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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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谁是猎物

    高句丽,辽山、辽水所出。

    西汉末年由玄菟郡内濊貊(huìmò)人建立的汉朝边郡小属国,以大汉玄菟郡内高句丽县名为国名,受高句丽县管辖。王莽篡汉时期,高句丽国乘乱迁出玄菟郡高句丽县,成为半独立的塞外政权。

    高句丽语与古倭语同属东北亚夫余语系,无文字,模仿通用汉字以记事。

    高句丽国后于东汉时期被纳入东亚封贡体制,其人丁源于濊貊族系的夫余及流徙逃亡汉人,后期更陆续混杂有鲜卑、肃慎、朝鲜等族裔。其境南与朝鲜、濊貊,东与沃沮,北与夫余接。

    高句丽所处地域多大山深谷,无原泽。人皆随山谷以为居,食涧水,无良田,土地薄瘠,虽力佃作,蚕农不足以自供,衣布帛及皮,因所产不足以实口腹,故不得不节饮食。其人性凶急,有蛮力,喜寇钞。(据《史记》、《汉书》、《三国志》、《魏书》等史料所记载。)

    东汉末年中原战乱,高句丽国素无信义,屡降屡叛,时阳奉阴违大汉朝廷,见中原烽烟四起,遂趁机向西进犯大汉辽东郡、玄菟郡,并北寇夫余,南掠濊貊,疯狂抢占吞并土地,掠夺人口牲畜物资,这时期之内高句丽军亦兵亦匪,烧杀掳掠无恶不作。

    此时尾随高进父子身后的,便是高句丽掠袭匪兵所派遣,向大汉辽东郡前出打探的小队军卒。

    此次向辽东郡西进侵扰探巡,便是高句丽蚕食大汉疆土的前奏,这一队半军半匪、不伦不类装扮的高句丽匪兵昼伏夜行,潜入了辽东郡北境内之后一路向西,沿途勘察地理险要,伺机掠夺侵扰。

    其心可诛,则其行可鄙。

    此队高句丽匪兵鬼鬼祟祟隐藏行迹,翻山越岭,风餐露宿,即将抵达绵延群山边缘,在以往侦巡范围前所未有的临近前方广大平原地带之际,今日偶然在此处山林间发现了高进父子二人的行踪。

    眼见只是两个寻常汉民猎户,带队的高句丽头领稍一思索便决定隐匿形迹,远远地尾随其后,期望可以随之发现那些汉人聚居所在的村落。如能出其不意突袭村落,进而掠夺些物资人口,则此次不辞艰辛犯险侵入辽东郡纵深,便能够有所回报,也可谓不虚此行。

    一众匪兵满心想着汉人那花不溜丢的娇弱女子,以及汉人向来勤奋劳作所收获积储的财帛钱粮。

    汉人多年以来所秉持的传统美德中,最为根深蒂固仿佛已融入血脉的,便是量入为出与勤俭节约。经常使得他们在群聚时积储起惊人的财富和粮帛,每每令周边各游牧部落或苍莽山林中的野蛮部族暗生觊觎之心。

    更不消说那以聪颖智慧和心灵手巧制作出的各类匠工制品、珠宝器具,常令依然处于未开化状态的半原始蛮荒部族眼花缭乱、垂涎三尺。

    寇掠!抢夺!这是他们唯一能想到的方法,亘古不变!一旦想到这些财富唾手可得,匪兵们皆如同嗜血的野兽般兴奋起来。

    高句丽地界偏僻偪仄,所在多山岭深谷,其人多未开蒙受教,犹如井底之蛙,更不知山外天有多高,地有多广,自诩勇猛善战,对付那些温驯如羊、循规蹈矩的汉人平民百姓绰绰有余。此次偷摸犯境见猎心喜,满心盘算着此行若有所获,多半是轻松地手到擒来。

    此番前出的探子逐渐接近两名汉人后,发觉二人言行举止形同父子,携弓带箭,俨然一副辽东本地猎户打扮,犹豫片刻后决意继续跟随。

    探子的心里皆对此类汉人的猎户不以为然,认为这些山民只不过是寻常猎户,岂能与擅于山地间奔突厮杀的高句丽勇士相提并论?难道十余名悍勇之士还能被一老一少两名寻常猎户吓住不成?

    眼见前方二人逐渐加快脚步,仿佛随着日头的西斜而归心似箭。尾随在后的三个探子沿途留下标记,也谨小慎微地亦步亦趋紧紧跟随,若是在这苍莽森林中失去对方踪迹,便难以再度缀上这种富有山野生存经验的猎户。

    此时一路追踪的汉人猎户身影渐渐消失在丛林树影之后,三名高句丽匪兵打头的一人,仗着自己多年于高山深壑之中养成的攀高爬低擅长辨路追踪的本事,急忙加快脚步跟上,生怕丢失猎物再难寻见。

    向前走到一处灌木丛中,打头那人突然觉得踏落在一处草丛中的右脚踝处一紧,似乎脚踝被什么物事缠绕套住,心下顿觉不妙,尚未来得及呼叫,一条腿便被套索猛然地大力牵扯着向上扬起,身体瞬间失却平衡。

    只见他一只脚被异常结实且韧性十足的青藤套索牢牢缠住倒吊而起,脚踝被猛烈扯动吊起时,整个身体便失控向后栽倒,后脑重重磕碰在林间地面上,一时间只撞得头晕目眩,身躯被一根快速绷直的树干悬在半空中,前后晃荡着,身不由己之时已是不辨南北。

    原本西猎屯的猎户们在密林中设置的野猪套索,足可捕捉二百余斤重的成年壮硕野猪,此时借坚韧树干的反弹之力,轻而易举将那体重仅仅百余斤的矮壮高句丽匪兵倒吊而起。

    事发突然,几乎在一个呼吸间,紧随其后的两名高句丽匪兵见前方同伴中了埋伏,皆意识到他们三人是被猎户故意引到了陷阱附近,几人的疏忽大意,外加轻敌,此刻无疑是已落入了那对父子的圈套之中。

    二人皆惊呼示警,刷刷两声利落地抽出鞘中长刀。事发突然,因恶劣生存环境而擅长山地征战的高句丽人,此时临变反应也可谓迅捷机敏,只见一人挥刀冲上前去就要斩断吊着同伴的青藤套索,而另一人跨步迈向侧前方,刀横胸前摆出了予以遮护的防御架势。

    两名高句丽匪兵分工明确,配合也可算是默契,然而有心算无心,二人的动作依旧是慢了半拍。

    在突变瞬间,两只羽箭已离弦劲射,闪电般破空而至。

    挥刀去救同伴之人发觉不妙,手中长刀已然来不及收回防御,“噗”一声闷响,羽箭来势迅猛穿过皮甲深深钉在胸前。

    惨嚎声中,那人只觉胸前中箭之处似乎漏了个口子,体内的气力仿佛随之飞速地倾泻而出,在浑身无力倒下的那一刻,却无意间瞥见了身侧的另一同伴,此时面门上也赫然扎着支羽箭,手中长刀脱手,一声未吭,身体瘫软萎靡在地。

    此时倒吊半空之人不停扭动身躯疯狂地挣扎,拼命嘶喊着古怪难懂的部族蛮语,高声呼叫后面接应的同伙速来救援。然后在半空中身体竭力扭曲晃悠着,同时张开双臂,想要蓄力向上折腰屈膝翻起身来,试图以此去解开套着脚踝的青藤。

    正摆动挣扎之时,突然间颠倒的视野中一阵杂草灌木的纷乱晃动,然后一张带着嘲弄笑意的少年面孔出现在眼前。

    只见那汉人少年龇牙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背后还伸出尖锐的鹿角,此时倒着看过去,竟然像是择机吞噬猎物的野兽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会说人话不?”高句丽人闻声怔住,下意识摇头表示听不懂,然后大声叫嚷着高旭听不懂的部族蛮语。

    高旭并不多言,起身一把拖过来那胸口中箭之人,只见他胸口中箭处周围迅速殷开一片血渍,却尚未气绝,口中不住吐着血沫,双眼呆滞无神。

    高旭见状毫不犹豫扬起手中短斧,狠狠劈下砍入那人面门,斧头劈砍处鲜血四溅,那高句丽人撕心裂肺地惨嚎起来,而口舌却被利斧竖着劈砍在中间,惨嚎直接由肺腑中发出,怪诞瘆人,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哀鸣。

    倒吊起的同伴被此举吓得头皮发麻、肝胆欲裂,平日虽自诩凶悍勇猛,却哪里见过如此二话不说就直接斧头劈脸的凶蛮少年?魂飞魄散之际,忙结结巴巴用半生不熟的汉人语言疾声嘶吼道:“啊……会……会说少许,饶……饶命啊!”

    此前一刻,自林中树后显露身影的高进弃弓执矛,小心翼翼迫近,以锋锐的点钢矛尖戳了戳那面门中箭之人,以确认其是否已然气绝。

    高进恰转过头来,便正正瞧见了高旭一斧头砍在那伤者面门上,顿时那张本就丑陋不堪的扁脸就一分为二血肉模糊,下巴和鼻梁被斜劈为两半,几颗断牙散落在劈开后翻卷扭曲的四瓣嘴唇之间,砍成两片的舌头在溢满鲜血的口中卷塞成一团,喉中咕噜噜混沌地发出凄厉惨嚎之后,此刻已然奄奄一息,只在破碎的唇齿间发出含糊不清的痛楚呻吟,眼见就不活了。

    这一斧头令高进不禁愣怔住,这虎儿平日待人热情友善,经常挂着招牌似的无邪笑容,尤其是露出洁白的牙齿时,怎瞧都是人畜无害的纯真少年。谁知今日对敌出手却如此果断决绝、狠辣无情!

    高进呆呆地望着突然间变得如此陌生的虎儿,一时间尚未能反应过来。

    方才张弓搭箭隐身树后,等待猎物入套之际,还低声嘱咐虎儿时机未到不要轻易射出箭去,以免打草惊蛇功亏一篑,必须在陷阱发动的同时骤然出击,方能一击必中。

    此前心中惴惴不安,对虎儿能否冷静射中敌人的担忧早已烟消云散。恍惚间只觉得面前这点点血滴飞溅在脸颊的少年,此刻其果决凶狠竟陌生得不似熟悉的虎儿,方才举手投足持斧毙敌的神情与气势,俨然一位身经百战、冷血悍勇的精锐战士。

    高进在这一瞬间有些恍惚失神,愣在一边不知该如何开口行事。

    只听这时高旭简短清晰地问道:“后面还有几人?”

    “后……后方还有十一人”那人毫不迟疑的回答,目睹同伴的惨死,心中防线早已崩溃,值此生死关头,唯有保命要紧。

    “离此远近?”高旭继续盘问,心想来犯之敌人数倒是不多,一小队十余人,类似汉军一什的编制多个零头。“一里……上下。”

    见高句丽人眼神逡巡躲闪,高旭判定此人在撒谎,后援必定只近不远,怕是闻讯后须臾便至,此人定是在心中盘算如何拖延时间了,方才的嘶吼惨叫声势必会惊动并吸引后方同伴急速来援。

    “打算跟着俺们去村里?”高旭见那人稍迟疑一下随即点头承认。

    “高句丽人?”高旭突然微笑着问道。

    那高句丽匪兵忙不迭点头,此刻倒悬着看上去这几个动作显得颇为吃力。

    高旭转头看了阿父高进一眼,无声地以眼神表示:俺这边问完了,然后……?

    高进一直呆立身旁,痴痴看着虎儿快速简洁审讯俘获之人,仿佛轻车熟路一般,心里正乱成一团,见虎儿仰面看过来以目示意征询自己的意见,忙深吸一口气来镇定纷乱的心绪。

    各种虚幻杂念顿消,就在此时此地,虎儿清晰的脸庞近在咫尺,那熟悉的气息与神情重又回到了眼前,虽脸颊上溅落了几滴鲜血,更显杀气炽烈,可这面前少年毫无疑问就是虎子,就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自己这是怎的了?身处这等危急情形竟还胡思乱想!抛开心中方才一瞬间涌起的纷乱思绪,此刻事关生死,万万不能纠结犹豫。

    眼前这个俘虏带不走,却也留不得,否则稍后便为自己多留下一个危险致命的敌手。

    俺还不至于如此迂腐!想到此处,高进遂拿了主意,默不作声点点头。

    然后,未等高旭再次动手扬起短斧,高进已飞快抽出腰间锋利猎刀,上前一步,冲着那高句丽人咽喉处只是一挥手横切,干净利落!

    刀光快速闪过,那人喉咙上蓦然出现一条细细的红线,还未等鲜血溅射而出,高进一扯高旭手臂,“快走!迟了便走不脱。”说完并不去看那喉间“咯咯”作响的高句丽人,抓起长矛返身便离开这处弥漫着血腥味的陷阱。

    身后倒吊着的那人喉间细细红线此时才猛得绽开喷射出血箭……

    高旭一跨步躲开溅射的鲜血,随手在地上捡起一把长刀,摘下尸身上刀鞘后还刀入鞘,将刀鞘系挂在腰间之后,连跑带跳地去追赶阿父,身后背负的那具宽大鹿角随着跑动左右一摇一晃。

    一口气赶至高进身旁时,高旭脚步并不停留,侧过脸去看了看高进的神色,有些犹豫着开口问道:“阿父,你方才……可是嫌俺嗜杀过甚?有些残忍?”

    高进喘了口气,脚下却不停,犹豫道:“虎儿毕竟年岁尚小,俺的确有所忧虑,此等杀戮孽债,还是为父一己担当便罢。”

    迟疑片刻,又道:“阿父也知心软不得,否则俺们屯子便要遭殃,只是……只是……”

    高旭明白阿父所言,略一思索后正色道:“阿父,此等乱世,你不杀人,人便杀你。值此要紧关头,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说着灵巧闪过面前一根横生的树杈,见阿父虽然沉默,但是其神色表情也是默然认可自己所言,于是嬉笑着又补充道:“岂不闻,对敌仁慈,就是对己残忍?”

    高进闻言眼睛一亮,若有所思地望着超过自己,精力充沛蹦跳着走到前面的虎儿背影,口中喃喃道:“这话听着,虽怪怪的,倒是……在理。”随即加快脚步,不无疑惑地追问:“咦?虎儿,这是何人所言?”

    前面传来虎儿爽朗得意的笑声,“俺说的。”

    高进委实纳闷,满面纠结,兀自在后面念叨着:“这孩子,你啥时候说过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