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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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西猎屯

    西猎屯,望平县,辽东郡。

    辽东绵延群山自北纵南,紧邻着辽水平原,群山北脉分支一处原始森林覆盖的山岭西麓,丛林密匝环绕高坡之上,坡顶平缓,就座落着西猎屯。屯子不大,作为聚居地只三十余户,堪堪百余人,偏居塞外深山一隅,因大部为荒野山林以射猎谋生的猎户,遂自称小猎屯或西猎屯。

    没人说的清在此落户安家第一人是谁,哪怕屯内年岁最老居住最久的一位薛姓老猎户也说不清此处小屯子的起源。人们或拖家带口,或孑然一身,由四面八方而来,或避难;或逃荒;或远离兵灾;或犯案遁逃。

    来到此处天高地远的所在,但见群山翠岭层叠绵延,苍莽无边原始森林,远方草原辽阔无垠,于是仓惶逃亡与凄凉悲苦的流民之中,有的便停下疲倦的脚步在此结庐而居,有的暂时栖居一段时日后便不知所踪。

    由此来来去去,经年累月,由开始的数户结伴抱团取暖,逐渐日积月累聚少成多,时至今日成为一个三十余户的相对稳定的聚居群落。因天然地势及环境使然,屯里居户多为狩猎之家,仅有少数依附屯子度日的菜蔬耕农、手艺人和匠人。

    这其中就有高进一家六口的猎户,林家皮匠、秦铁匠和闲暇时兼做木匠活的满家猎户。其他十余猎户,除了那位白发苍苍勉强算是本乡本土的辽东老猎人薛老爷子,余者皆来自中原各地,口音免不了南腔北调,平日里攀谈沟通却无障碍,凑在一处时,不同乡音交杂倒也显几分热闹。

    屯里只有一家铁匠铺,就是孑然一身寡言少语的秦铁匠秦正。年近而立,魁梧健壮,看着憨实忠厚,为人寡言少语,打铁的手艺却是相当精湛。如同大多数猎户一样,籍贯来源不明,姓氏的真假也好,身份的虚实也罢,自然也无人操份闲心去打听盘问。

    没有些难言之隐,悲凉过往,有这等精湛的铁匠手艺,无论去哪儿都能吃饱穿暖,怎会默默无闻在此苦寒偏远的山区蹉跎岁月?

    乱世之中,人如浮萍,正所谓宁为太平犬,莫做离乱人。

    所有人都在为生存而背井离乡辗转挣扎,在这远离中原纷争战乱的大山一隅,人人都明白安宁的珍贵,温饱的艰辛,栖居的不易。

    于是屯子里每户人家都默契地彼此帮衬互助,能远避此处的,皆有不堪回首的辛酸过往、沧桑故事,相互间都刻意地不去打探提及彼此的曾经过往、来龙去脉。仿佛大伙约定俗成也似,相敬如宾,互帮互助。

    如此淡泊如水,平静简朴,无世间烦扰,就这样静静地过好当下的日子,不好吗?

    不仅仅天高皇帝远,此地正处于大汉辽西郡和辽东郡的接壤处,中间隔着辽水及辽水平原,往北便是松嫩平原,北临鲜卑乌桓等游牧部落,西汉武帝曾不惜血本大力治边,在辽西郡兴建的最靠近北方草原的定安堡,隔着大草原,距离这里都有上百里之遥。

    这里是真正的三不管地带,无驻军无吏治,无赋税无摊丁,日子虽清贫穷苦了些,却也过得去,邻里之间相互拉扯帮扶,几年里却是无人饿死,相反倒是添了些个新生丁口,给这偏远的小屯子带来了欢乐与生机。

    猎户们不辞辛苦,翻山越岭,以所获的兽皮裘毛禽肉,向南方五十余里的乌泥镇去互市换回粮米布帛、日用杂物,尚可自给自足,倒也自在快活。

    远居塞外,最大的风险,大概就是来自北方游牧民族鲜卑、乌桓各部落的打草谷,而辽东郡以东的“东夷”也自相杀伐征战,东夷包括:高句丽、夫余、濊貊、东沃沮、北沃沮、南三韩(马韩、辰韩、弁韩)、挹娄(肃慎)等生蛮各族。

    其中以高句丽为首,濊貊、东沃沮臣服于高句丽,出兵随之四面扩张势力,对大汉阳奉阴违,也偶尔有散兵游勇犯边掳掠,抑或大队人马越境侵袭蚕食大汉疆土。

    山林草原各部族此起彼伏兴亡更替,无一不将刀尖指向这一片山脉森林草原湖泊组合而成的广袤大地,而以汉民为主的各族平民百姓便沦为被各方势力欺凌压迫掳掠残杀的目标。幸运的是,地处偏僻群山之中,人丁稀少的小小西猎屯倒是一直恍若世外桃源,偏安一隅,至今未被各方势力所侵扰。

    这一日晚秋的晌午,秋高气爽,艳阳高照,晴空万里,清风习习。

    屯内鸡犬相闻,偶尔传来的鸡鸣犬吠,反倒映衬着屯内的安然恬静。

    此时屯内人迹全无,大多数猎户趁着好天气,天未亮时便纷纷出外狩猎,尽量赶着寒冬来临之前多获取些猎物,腌晒肉脯,制作皮革,外加裘毛翎羽皆可拿去市集换粮换物,过些时日待大雪封山之后,便再无法出外狩猎,届时出山去五十余里外的乌泥镇易物补给也只是妄想。

    留在屯内的多为老弱妇孺,时值秋日午后困乏时刻,大部分人在歇晌小憩。

    村妇高李氏正在家中院内的枣树下石桌旁衲衣,一件破旧夹层冬袄,那是夫君高进穿用了多年的寒衣,再缝补拾掇一下,尚可凑合御寒过冬。

    三间土木屋一个小院落,西侧柴木搭的小间灶房,连着一个堆放柴禾的草棚,小院围树枝为篱,稀疏间离,聊胜于无,有防君子不防小人之意。

    经小院柴扉入内,左一棵杏树,右一棵枣树,枣树下几个木墩子围着个自然简朴的小石桌,这便是高李氏日夜操劳打理的简朴之家。木屋简陋,土墙斑驳,可院落及几间屋子内外,连犄角旮旯都收拾得井井有条整洁利落,一眼望过去就感觉虽为简朴,却是别样的清爽舒坦。

    高李氏每日坐闲不住,同中原传统汉人妇女并无二致,淳朴贤惠而兼具温良恭俭让美德,除却里外繁琐的炊洗、扫洒、缝补之事,拾柴禾、摘野菜,每日闲暇时,还将家中寥寥几样朴素桌椅胡凳木榻擦拭得纤尘不染。只因这家中有夫有子,有媳有孙,高李氏不停忙碌着,便觉得家中会因此饱含温情暖意,更具人间烟火味。

    普通妇道人家安心度日,并无不着边际的奢望,也不做非分他想,仅是身旁亲人骨肉免遭离乱之苦,一家子老小囫囵尚在,每日夕阳斜照之下,亲人们围拢一处吃些粗茶淡饭,便值得她为之感激涕零,哪怕付出再多艰苦辛劳也是心甘情愿。

    几年前黄巾之乱乍起时,一家人仓惶撇下寒酸的家当,逃离故土涿郡远避战火,一路之上曾亲眼所见乡里百姓家破人亡、骨肉分离的人间惨剧,曾经历黄巾肆虐之地难民易子相食的惨绝人寰,曾目睹逃难途中饿殍于途、插标卖子的生离死别。哪怕数年后安居在此偏远山林间,夜深人静时偶尔想起还依然会恐惧后怕,浑身战栗不能自已。

    如今家人无恙,团聚相守,甚至还添了个可爱的小孙儿,日子便清苦些,又算得了什么。

    高李氏此时有些乏累,仰头看看秋日湛蓝高远的天空,放松酸涩的双眼,同时心中默祷:大慈大悲老天爷啊,诸位天神在上,民妇在此善祝善祷,就让俺们这样平安度日罢,哪怕让俺折去半寿,也祈求老天爷保佑,全家喜乐太平,虎儿、贺儿太平康健、无灾无恙……

    夫君高进与次子虎儿出外狩猎已三日,临行前便说好了今日回返。

    猎户们每次出猎与家人告别时,便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无论几日间狩猎收获如何,与家人约定的归期绝不会轻易更改,以免家中亲人挂念。若是迟归,众人便可推断该人出猎遇到了麻烦,甚至遇险,但凡误了归期,众人便尽快前往那猎人临行前所言的狩猎之地沿途搜寻营救。

    因此,高李氏仰面看看日头,推算夫君高进与大病初愈便闹着出猎的虎儿,也该在返程的途中了。

    今日长子高阳未陪同阿父与兄弟出猎,此时在林家皮匠的小作坊中帮忙,打算尽早将几张貂狐狼兔之类的皮毛鞣制好,在第一场冬雪来临之前,可以一并拿去那乌泥镇换些钱粮。

    儿媳季春则在屋内看哄着贺儿歇晌午睡,那个小孙儿已四周岁,活泼好动淘气可爱,与那虎儿童年之时简直如出一辙。许是因为放养在山野之间,整日攀树爬坡、上串下跳、泥中打滚,加上每次出猎但有所获,各种野味也是紧着他吃,这贺儿生得是虎头虎脑、骨骼健壮、精力充沛!

    贺儿今日自打清早起来就撵鸡追狗闹腾了半天,直至晌午过了许久才消停下来,此时屋内静悄悄的,定是睡得熟了。

    果不多时,季春便轻手轻脚抱着些皮毛针线出屋来到院内,恭顺地侧身坐在高李氏身旁木墩上,在膝头展开野兔皮毛仔细地用针线缝制翻毛杂皮袄子。

    高李氏知那是给虎儿缝制的,眼前便浮现出虎儿近来蹭蹭往上窜的个头,和那一笑便露出八颗白牙的俊朗笑脸。高李氏心中一暖,对媳妇季春道:“虎儿有你这个嫂嫂,也是他的福气。”

    季春唇角微抿,轻声回道:“虎子正长身子,这野兔杂皮拼接起来不甚好看,却是保暖,虎子身高长了还能续接皮子,不怕短了冻着。贺儿尚小,冬日不咋出门,虎子他兄长身子骨壮实,父子俩倒是都用不着这皮袄子。”

    原来家中备有些狼狐貂兔的皮毛,盘算去镇里换粮食所需,也就只余下些皮质毛色一般的野兔杂皮子,眼见天气渐冷,季春就与姑婆商量了用野兔杂皮给前不久大病初愈的虎儿缝制一件翻毛朝外的杂皮袄子,只因皮毛有限,便执意都给了虎子。

    夹袄外面野兔杂皮相接,里衬一层粗布,中间夹些碎布野雉羽毛之类,针线缝衲夹层,即成杂皮夹袄,虽外观看去上不得台面,却是颇为保暖实用,山里人家大多如此用野兔杂皮给孩童或半大小子做夹袄,长了个头可轻松拆解了再补接皮子。

    望着贤淑温柔的季春侧面贤淑姣好的面容,见她心无旁骛地低头专心缝制皮袄,高李氏轻叹一口气道:“这些年却是苦了俺家新妇春儿……,自踏入俺高家的门,就跟着逃难熬苦,吃了不少委屈,俺高家亏待了春儿,哎……这离离乱世,万般皆苦。”高李氏说着想起往事种种,不由红了眼睛,抬起衣袖在眼角拭泪。

    季春见状忙安慰姑婆,“这好好的,姑婆说哪里话来?俺嫁入高家可是欢喜得紧呢。舅公姑婆待我比亲生女儿还亲,夫君也宽厚体贴,小叔虎子对俺尊敬有加,与小贺儿更是亲昵到没了形状。”说着想起些虎子与贺儿没大没小厮混打闹的场景,不由掩嘴笑了起来,

    “再说,俺嫁进了高家门便是高家人,岂能说亏待俺,恁的生分。当初若不是许嫁了高家,数年前兵乱,村村过火,户户挨刀,俺一弱女子尚不知埋骨何处呢……现如今这太平清静日子,吃也得饱,穿也得暖,多少人可祈求不来这安好日子呢。”

    季春娓娓道来,说的实在动情,一席话倒是把高李氏弄得泪眼婆娑,心中暖洋洋的,只含泪微笑,欣然间觉着这和美的一家子,当真是祖辈善德恩泽所荫,于此乱世之中,更显弥足珍贵。

    (两汉时大多称呼夫君家中公公婆婆为舅公姑婆,正式称呼儿媳妇为新妇。)

    高秋爽静,微风拂面。此时正是惬意怡人的天候。

    婆媳相处无间,相对坐于树下轻声闲聊,季春此时有意岔开话题,问姑婆道:“小叔虎子聪慧过人,近日想出个法子来熬那荤油,竟可以祛除荤腥,熬出的油脂凝结如乳,又白又香呢!夫君回来闻着问起俺,方知是虎子的主意。俺觉着这虎子吧,日后必定是有大富贵之人。”

    高李氏听到这个,不由破涕为笑,絮叨着:“可不敢胡说。倒是虎儿不知怎琢磨出的法子,熬炼那野豕(野猪)肥油,放些葱姜茴香,还费了些盐末,当初俺还心疼呢,斥责虎儿瞎胡闹,谁曾想熬出油来就是不一样,贺儿可爱吃这荤油烹的菜呢……林家嫂子和那满家叔侄如法炮制,都夸呢!还有那秦铁匠,闷不吭声的,一勺油直接就拌了碗黍米饭,吃得那个香。”

    说到此处,高李氏脸上笑出了褶子,婆媳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轻声说着话,手上却不停忙活着衲缝衣袄。偶抬头仰望天色,等待高进父子出猎归来。

    此时小院柴扉吱嘎一响,却是高阳负着鞣制好的兽皮而来,十几张兽皮都分类卷起捆扎好,还可大致分辨出貂狐狼兔等毛皮。

    “阿母,阿春。”高阳进得院子招呼二人,随手将兽皮放置在石桌上。

    “贺儿睡了?”高阳对起身帮扶着放下兽皮的妻子轻声问道,见季春含笑点头,又转头对高李氏道:“阿母,晌午早已过了,料阿父和小虎该是回返途中,俺这就迎过去迎一程。”说罢去屋内取了一张猎弓斜背在肩上,腰挎兽皮箭袋,内装十几只灰黑雁羽箭,手提着一杆双股猎叉,风风火火就要出门。

    高阳约莫七尺半身高,刚过弱冠之年,身材瘦削矫健,黑亮的脸庞刚毅憨实,与其父高进极为神似。

    高李氏见长子心急火燎要去半途迎候,忙起身端过一粗陶大碗递过来,口中念叨:“没点静气,先喝口水,不急一时。”高阳嘿嘿笑着,接过碗来一饮而尽。

    季春在侧小声叮嘱:“夫君于途小心,仔细些。”高阳点头对视妻子柔情关爱的目光,笑着应道:“阿春且放宽心,日落前定能回返。”说完便大步走出院子。

    高家小院坐落在西猎屯内中心位置一棵十余丈高的参天古樟树近旁,古樟树干要五人伸开双臂手手相接才勉强围拢,树冠如冕遮盖方圆达百步。

    白发苍苍的老猎人薛老爷子曾以不容置疑的口吻断定此树有神灵,风水独特,古树庇护之下,没准何时便出个叱咤风云的人物,斑斑青史永留名的那种。屯里众人皆不以为然,引为茶余饭后闲话笑谈而已。

    古树下一口甜水井,青石井壁青石井阑,周围几张长条青石凳,便是屯内诸人闲来聚集,把酒饮茶话桑麻,白头翁妪论古今,邻里老少谈天地、争短长的场所。

    数年间后来的人家就环绕着这颗巨大古树搭篱棚建木屋,三十余户人家,彼此间高低错落却参差有序,大致围成两个圈,圈的中心便是这株古樟树。

    西猎屯往北十余里便是高家经常去的猎场,高阳出屯后要经过孤零零一家最靠屯子外缘的铁匠铺,据秦铁匠解释在此单独开铺,离屯内各家稍远些,以免叮当不绝的打铁声扰了左邻右舍。

    走不多远便听见有节奏的铁器锻打声,高阳经过时,只见炉火熊熊,魁梧健壮的秦铁匠仅着敞着怀的无袖麻布短褐,深秋时分却挥汗如雨,双臂肌肉贲突,正抡铁锤锻打一把精致小斧头。

    高阳喊了声:“秦伯,俺去迎阿父和小虎,秦伯日落时分勿忘了来家中用饭。”

    一年前秦铁匠独自一人落户在此,来时身无长物,仅一布袋,一铁锤,生活拮据窘迫,一人打铁卖力活计繁重,又无人照应起炊烧食,便饥一顿饱一顿,吃不饱可怎能打铁?屯里各户见了心生怜悯,便商量着轮流让铁匠来家中就食,无非粗茶淡饭,添双碗筷的事。

    时间久了,各人相处交情难免有亲近远疏,另外这久吃百家饭,铁匠自己也颇觉尴尬,索性只去几家交情深、话投机的搭伙,其中便有高进一家。只因高家谦逊淳朴,待人友善却绝不索求回报。另外,高家次子乳名幼虎的高旭,与秦铁匠却是忘年之交也似,相处甚笃,尤其近月来高旭竟然缠着铁匠学习打铁,每日无事定来挥锤烧灶。

    少年聪慧异常,与铁匠论及锻铁竟有别出心裁的见解,虽不成体系章法,却也属凤毛麟角,每每无心几句脱口而出,便令铁匠秦正目瞪口呆。

    数日前高旭随父出猎,便同秦铁匠招呼了今日回返,请铁匠一同去家中吃肉,故有高阳方才路过时的招呼。

    秦铁匠闻听高阳的声音,并不客气推辞,开口嗓音沉闷粗哑应道:“高家大侄,待你们回返时便同去,恰巧这几日为幼虎打造的两把手斧也快成了。”

    高阳口中应着快步离去,心中纳闷,这小虎又搞些什么玄虚,辽东虽不缺铁石,那精铁却也不便宜,他前不久已经打造了一把斧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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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高进父子正背负着分解妥当的鹿肉行走在山间小径上,说是山径,实际并无路径,只是猎户们在几处山林间走多了踩秃了些野草,踩实了些泥土。本地猎户们走多了自然熟门熟路,在外人看来却是难以分辨,放眼望去山林莽莽,树荫苍苍,巨树灌木荆棘草丛交错难行,外人若是误入,难辨方向时多会迷失。

    高旭背着的皮囊里塞满了鹿肉和带肉肋排,皮囊外绑着那副完整的鹿角,随脚下高低行走在高旭脑后左摇右摆,颇为有趣。精力充沛的少年不时停下脚步摘取些艳红的树莓、紫黑的天茄和一些不知名但可口异常的浆果,心想家中贺儿嘴馋,见了定会欢欣雀跃大流口水。

    突地,高旭去摘一丛鲜红树莓的手定了定,随即眼睛向走在后面的阿父身后迅速瞟了一眼,然后大声对高进呼喊:“阿父,是不是有些累了?走得忒慢了,俺帮你背一只鹿腿吧。”

    高进身后背着捆扎好的两只肥大的雄鹿后腿,拄着长矛慢腾腾跟在高旭身后不远,也许是体力不济,越走越慢,听到前面高旭呼唤,抬头挤出一丝笑容回应道:“不服不行,果然是老了。虎儿先行,俺这便跟上。”边说边向虎儿挤眼示意。

    谁知虎儿置若罔闻,反而立在那里等候。

    高进此时额头就冒出些冷汗,身为经验丰富的猎人,方才高进已经察觉身后有“狼”跟着,此时高进一人倒也罢了,拼命就是,敌不过也走得脱。可是眼下这虎儿跟在身边,虽说箭术尚可,毕竟人小体弱,厮拼起来万一顾及不到,这可如何是好?方才放慢速度便是在思忖对策。

    等高进走到身边,高旭却装作帮阿父整理身后背囊,贴近高进小声道:“阿父,后面有三只狼跟着,看装束不像汉人,带着刀弓,不知后面还有无同伙。”

    高进一愣,原来这虎儿足够机警,也发现了缀在身后不远鬼鬼祟祟的数人,数里外跟上高进父子后,借用地势树丛遮掩身形,携弓带刀躲躲藏藏尾随而来,观其举止显然是敌非友。这数人在听闻父子大声交谈表明身份后,仍然不显露身形便表明了来者不善。

    高进不动声色小声道:”虎儿,你腿脚灵便跑得快,先行回屯叫人来援,俺在这里拖住他们。”语气坚定不容置疑,此时高进只想着让虎儿脱离险境,旁的无暇顾及。

    没曾想高旭脖子一梗满脸的不情愿,“不,俺不能抛下阿父独自一人!再说,以二敌三,胜负尚未可知,留阿父一人却是必然难敌。”

    高进急了,“虎儿听阿父话,此时离屯子还有三四里路,快去快回,兴许还没那么糟,阿父可是老猎人了,寻常三五人也难近身。”

    高旭却装作搀扶着高进边走边说,:“阿父莫急,此三人俺有办法应对,却不知后面有无更多贼匪,来意却是为何,这一路紧紧跟随却并不动手,怕不是打算跟着以便侵袭俺们的屯子?“说罢眼珠转了转,“阿父可还记得那个野猪套子?”说到此高旭笑了起来,竟然不见一丝紧张恐惧。

    高进闻言神色也放松了一些,诧异地看了虎儿一眼,这虎儿何时胆子如此大了?这病愈后的虎儿终究还是有些异样……

    父子二人遂不耽搁,加快脚步,装作急于赶回家中的样子,却稍稍偏离直通往屯子的路线,转而向屯子附近为狩猎野猪而设套的地点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