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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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鹿死谁手

    中平四年(公元187年),黄巾起义死灰复燃席卷诸州,各方名士“以黄巾方盛,遂至辽东”。此时公孙度任辽东太守,度初来临郡,承受荒残,开日月之光,建神武之略,聚乌合之民扫地为业。剿灭患匪,招贤纳士,开疆拓土,纵横捭阖,威震燿于殊俗,德泽被于群生。

    同年,辽东属国治所昌黎县长史公孙瓒,因边章、韩遂叛乱,受朝廷令领幽州三千精骑出昌黎,远赴西凉平叛。途经蓟中时,渔阳人中山相张纯勾结原泰山太守张举,引诱西乌桓首领丘力居叛乱,攻城略地杀害朝廷官员,公孙瓒遂留驻幽州平叛,因作战勇猛,以功封骑都尉。因左右数十亲随皆骑白马互为援应,每战必奋勇当先,自号“白马义从”,公孙瓒一时声名鹊起,被北郡内外称为“白马长史”。

    同年秋,华夏大地遥远的北疆边陲,辽东郡西北,连绵群山苍莽无边,金秋十月,北地早已寒意渐浓。但见层林尽染,万山红遍;秋风萧瑟,落叶缤纷;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

    一片树林之中,斑驳的阳光透过密集的枝杈残叶一束束照射下来,给即将消逝的深秋增添了最后一抹暖意。

    落叶沙沙,斑斓光影中出现一丛宽大鹿角,如珊瑚般枝桠岔立,硕大的鹿角宣示着倔强和力量。这是一只成年雄鹿,缓慢闲适游荡在林间,锦缎般的皮毛闪着光泽,不规则点缀着圆形的白色斑点。

    丰沛的食物,和煦的阳光,寂静的山岭,微醺的清风,这秋日午后的慵懒与安宁,消除了这只壮硕雄鹿的警惕,懒洋洋踩踏着落叶漫无目的地四处停停走走,时而低头进食,时而扭头观望、侧耳倾听。

    不远处的灌木丛中,一只闪着寒光的倒刺狼牙箭镞无声地随雄鹿的身影而缓缓平稳移动。(箭镞:箭头,通称矢锋,汉时叫做镞或镝。)

    此时,一个用桦木制成的简朴木哨发出“呦呦”的雌鹿求偶的特殊声音,悠扬婉转,富有节奏。雄鹿听闻后身形一顿,侧耳聆听,此时虽已处在交配季节的末期,但对于精力充沛的雄鹿而言,来自雌鹿的寻偶鸣叫之声依旧是诱惑十足。

    在雄鹿停滞不前留下生命最后剪影的同一刻,“咻”的一声,羽箭疾如闪电离弦而出,精准射入雄鹿前肩窝后方一掌处,锋利的箭镞撕裂皮肉深深扎进心脏,并在另一侧穿透皮肉,透一指而止。

    雄鹿蓦地瞪大了圆溜溜的乌黑眼珠,几乎夺眶而出,惊惶之中原地奋力一跃,高竟丈许,落地后不分方向横冲直撞十几步,一路鲜血喷洒,蛮横撞断几株小树灌木之后,终于力竭不支,长声悲鸣着缓缓倒伏在草丛中。

    “中了!”一个少年欢快清朗的声音在此时响起,随即一个轻盈灵活的身影在灌木丛后闪现,敏捷迅速地扑向雄鹿倒伏的方向。

    “嗯!这一箭准头极好!俺家虎儿真是出手不凡!”另一个沉稳厚重的男声夸赞道,言语中有掩饰不住的自豪和欢喜。猎人高进背负弓箭,手提白杨木杆狩猎长矛,大步跟着迅捷穿梭于灌木丛中的少年,口中不忘提醒:“且慢些靠近,提防着些,垂死的猎物极易伤人,那鹿角瞅着颇为尖锐……”

    体态匀称身姿矫健的少年欢快回应着,放慢脚步,小心用手中弓梢拨开拦路的枝叶,向前方张望。一束阳光正穿过茂密枝叶的间隙照射在少年的面庞上,挂着几粒晶莹汗珠的饱满前额下,剑眉飞扬,双目清澈有神,鼻梁笔直高挺,稚气未消却已开始显露线条的脸颊,棱角分明的嘴唇紧紧抿着,神情坚毅而又带着些欢愉和期望,俨然一位英武俊朗的少年郎。

    少年小心探头望见那只雄鹿侧躺在草丛中,腹部急剧起伏,中箭处鲜血随着呼吸汩汩流出,箭杆已在挣扎冲撞时折断,撕裂并扩大了伤口造成加速失血,眼见雄鹿瞪圆了的眼眸逐渐失去了光彩。

    在雄鹿胸腹部停止起伏后,少年这才谨慎靠近。仔细审视一番,使弓梢戳捣几下见并无异状,麻利取下腰间皮囊,打开系着皮绳的裹布木塞,先将皮囊搁在身旁,一手抓起雄鹿后腿令鹿身倾斜,一手握住射穿而过的箭簇用力一抽而出,紧忙拾起皮囊凑近箭创处盛接流出的鹿血,手脚麻利,紧凑有序丝毫不乱,此时才回首一笑,“阿父,这鹿血带回去泡酒,给阿父阿母补身子再好不过!”

    (汉朝人对父母和祖父母的称呼,此文以汉乐府中常见的“阿父”“阿母”“大父”“大母”为准。)

    高进呵呵笑着连声答应,也趋前靠近蹲下,伸手不住抚摸雄鹿油光水滑的皮毛,“好一幅鹿皮子,这若是鞣制好了,去县里可换回不少粮食,加上年初至今存着的那些狼貂狐狸皮子,一并拿去换些盐粮杂物,今年过冬应是有了着落。”

    说罢,转头看着少年,犀利冷峻的猎人特有的眼神中流露出怜爱与慈祥,“虎儿近日长得也快,都快高过俺了,这些年月苦了孩儿……岁末也该给虎儿添件新袄呢!”言语之中满含愧疚之情。

    叫作虎儿的少年见皮囊已满,熟练地将木塞封上收拾好挂在腰间,闻言心中一酸,头也不抬道:“阿父莫要心忧,俺这个头七尺五差不离,瞅着还要长呢,此时添置新袄却是平白浪费,况且平日里攀山越岭钻林子,刮破了倒也可惜。家中嫂嫂给俺缝制的野兔杂皮袄子正合适,今冬俺可不怕冻着。”

    少年看了看阿父,语气坚定道:“倒是阿父……身上这袄子也该换了,等换了钱,俺定要送阿父一身上等的皮裘袄子。”(杂皮袄子:不同大小颜色及质地的皮毛拼接一起制成的衣袄。)

    少年此时却是心疼阿父,风里来雨里去省吃俭用,时逢乱世求存不易,还要殚精竭虑养活家中老小数口人,未及四十岁的阿父高进看起来倒像是已过不惑之年,憨厚淳朴的面孔上满是岁月沉淀的沧桑,与苦难艰辛累积的褶皱,只有坚毅的眼神表明这位再平凡不过的山野猎人,内心的顽强与坚定。

    再看那身斜裹左半身,右肩袖筒勒束在腰间的老旧狼皮夹袄,缝缝补补已破旧不堪,皮子上的狼毛所剩无几,大块大块脱落露出皮面里子,如同染了疤瘌一样粗陋难看,袄子在腰部被一根宽牛皮带子扎束得紧紧的,显出高进板正笔直的脊梁。身上衣衫虽残破不堪,可此时阿父想的却是为孩儿添件新衣。少年知晓眼前这个淳朴善良,甚至有些憨厚寡言的中年猎人,无论遇见何样困难都不会屈膝弯腰。此时蹲在面前正对着自己宽厚慈祥微笑的,是此生的至亲啊!

    见到少年又愣怔走神了,高进忙问道:“怎的虎儿?又有不适?”

    父亲高进口中叫作虎儿的少年,名叫高旭,乳名幼虎,年方十五,在数月前忽得怪病一场,整日昏迷卧床,数日汤药不进,花费不少银钱老远请来几位郎中看了都摇头拒诊。其中一位老郎中耐不住苦求倒是把了脉,却一言未发抬脚就走,高进再三追问之下,老郎中才深锁眉头留了一句话:若要醒来,除非再世为人......

    一家子听了都伤心欲绝,却始终没有放弃,每日间轮流着用木匙一丁点一丁点喂些汤水。没曾想,此怪病忽来忽去,高旭竟然悠悠醒转不治而愈,忽如一夜脱胎换骨,整个人恢复甚快,却如同换了个性子,除日常习性改变之外,经常一人静静发呆,或眺望远方沉默不语,或说些怪话状若迷惘。

    家中父母兄嫂只当是那场怪病后遗症,见多了也不怪,只是时不时提心吊胆那怪病会否伤了心智,会否再度复发。

    高旭本人却洗髓易筋一般,恍如老郎中所言:再世为人。目光纯净却深邃,并不似十余岁总角少年,时常若有所思,举止做派颇为少年老成。尤其病愈后相较以往愈加孝敬体贴父母,与兄长高阳和嫂嫂也是相处融洽。

    闲暇之时,或舞弄阿父高进的那柄白杨木杆的长矛,或把玩倒腾从屯子里秦铁匠那里锻打出的短柄手斧,在高进看来倒也有模有样,不像那每日清晨打的甚拳脚,看着忽快忽慢的忒怪异,不知是何儿戏般耍闹着玩。要不就是立个草靶子习射弓箭,一练就是半日。更出奇的便是与家人言谈中偶然语出惊人,唬得家人们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今日禁不住高旭恳求纠缠,高进确信虎儿身体无恙之后,方才带着高旭进山中狩猎,虽说往日得怪病之前也曾跟随阿父及邻家猎户叔伯进山猎过兔獾禽鸟之类,可此次猎鹿对高旭而言却是头一回。

    首猎告捷,焉能不喜?

    高旭回过神来,龇着一口白牙欢快笑道:“阿父莫慌,俺无事,正想着这上好的鹿皮子、鹿肉和这幅鹿角能换回多少钱粮呢!”

    说罢起身抽出后腰上别着的那把短小手斧,那把手斧平日间就不离身,看着比家中砍柴的斧头精致锋利许多,此刻被高旭拿着去寻手臂粗的树干做抬杠。

    高进见虎儿无事暗自长吁了一口气,取下肩上绳索动作熟练地将雄鹿的四蹄捆扎在一起,待高旭取来丈长笔直的树干,枝杈全部砍削干净,往绳结处一穿,二人往肩上搭牢了起身,一前一后抬着,径直沿着来路回返。

    时近黄昏,高进父子抬着猎物在山林中行至鹰嘴崖附近。

    这是一处向阳的陡峭石崖,十余丈高的石崖底部处于密林山谷之间,树高林密,灌木丛生,遮蔽了近半山崖的高度,于密林外远观只能遥遥望见崖顶。因崖壁斜探向外而出,与被密林遮蔽的崖壁底部一片石台构为内凹夹角,侧面看犹如张开的鹰嘴,当地猎户樵夫便称其为鹰嘴崖。此处颇为隐秘,因地形复杂林密道险,且远离日常猎场和樵采区域,寻常人极少有来到此处。

    高旭在以往随父狩猎之时,一日因追猎逃脱狡兔而发现此地,见此地处谷中高地,偏僻隐蔽,头顶崖壁斜升前探可遮蔽崖顶视线,且遮挡雨水,崖壁与石台干燥向阳,离西猎屯有近半日的山路,恰好可做狩猎途中歇息过夜的所在。高进见后也点头称是个上好隐秘的营地。

    之后便同高旭及其兄长高阳一起,父子三人出外狩猎途中暗自来此地数次,在崖下用附近石块堆砌起一面正对着密林的石墙,两侧则用圆木垒叠,搭建起一个可容三五人安身歇息的小猎屋,上有崖壁遮护,前有密林掩蔽,可充作狩猎往返途中休整安歇的临时居所,不仅可避免山林中过夜时野兽侵袭,安全无虞,防冻防雨。平日储放些肉脯菜干粟谷,不远处山麓石缝中有清泉细流汩汩而出,哪怕隐匿避居些时日也是无忧。

    父子二人合力将猎物抬至崖下石屋前,将雄鹿倒挂在林边一棵树杈上,高旭沿着来时密林小路上倒退着用树枝枝叶小心扫除脚印痕迹,尔后去石屋四周捡拾枯枝柴火。

    高进靠在树下缓了缓气息,摘下老葫芦灌了一口酒,稍后歇过劲来,抽出猎刀开始麻利熟练地给猎物剥皮。

    锋利小巧的鹿角柄猎刀绕着雄鹿后蹄处横切割开毛皮,力道适中刀痕不深不浅,锋锐刀尖轻灵游走,皮毛随之绽开,露出了白色筋膜,再沿后腿内侧从割开的口子一直向下划到鹿的胯部,两条后腿上的丝滑刀痕在此汇合。刀尖继而在交汇处经下腹部向咽喉部位一路长长划过,如行云流水一般,只见握刀的手粗糙却稳定,运刀简洁流畅,绝无反复,左手稳住倒吊的鹿身,右手随身体屈膝下蹲向下割开,一刀直直划至咽喉,随即手腕一勾一抖,刀口恰到好处划至下颚处。

    高旭此时已经在石屋内燃起火堆,出了石屋便靠近帮忙,父子不用言语,配合默契,高旭双手自后蹄环切刀口处扯住毛皮向下用力撕扯,高进持刀将刀尖沿毛皮里侧轻轻划动,筋膜与肌肉轻松如剥笋褪壳一般分离。随着整张鹿皮向下剥离,逐渐显露出粉红细嫩的鹿肉,只须臾工夫,完整的一张鹿皮便剥了下来。

    高旭兴冲冲将毛皮摊开,用细直树枝十字交叉撑住挂在石墙上,待来日天明再卷起带回,一夜的山风会吹干毛皮内残留的筋膜、脂肪与血垢,携行之时不再会有浓烈的血腥味,也可避免凶猛野兽循味而至,返程时徒增事端。

    高进则在继续分解鹿肉,与剥皮顺序相反,由下至上,先将完整带角的鹿头分离后放置一边,如此宽大对称、形态完美的鹿角想来城中会有富户人家高价收购作为厅堂中摆饰点缀。高进将两只鹿前腿在关节处切断筋韧取下,边交给高旭边道:“鹿前腿肉虽少,熬汤却是味美,回了屯子给林家大嫂送一只去,你在病中时,林家大嫂相帮不少。余下一只给你和家中小贺儿炖补,长筋骨呢。”

    高旭口中应着接过放入皮囊中。高进口中的贺儿是高旭之兄长高阳的四岁幼子,聪明伶俐,淘气顽皮,甚得高旭一家人喜爱。

    在取出雄鹿胸腔内各脏器后,高旭手捧鹿心鹿肝去不远处崖壁下清泉水洼中清洗,高进则将整个鹿身骨架自两只后腿上切断连接,摆在一截树桩上,使高旭那把小斧头大力剁开,将两扇鹿肉排骨一并塞入皮囊,至此树杈上只余留两只光溜溜晃荡荡肉质饱满的鹿后腿,这带回去腌晒起来作肉脯或腊肉,将是寒冬腊月里难得的珍馐美味。

    此时石屋中篝火正旺。

    天色渐暗,夕阳已不见踪影,远方山影憧憧障障,余晖下的层叠剪影缓缓融入青黑夜幕之中。父子相对围坐在石屋火堆旁,高旭轻巧地在一方半寸厚石板上炙烤着切割成片的鹿心鹿肝,此时石板下炭火通红,鹿心鹿肝肉片正滋滋作响,火堆旁围成一圈的石块上烘烤着杂粮干饼。

    高旭从行囊中翻拣出一个小皮囊,打开捆绕着的皮绳,小心翼翼用三根手指拈出些粉末碎屑来,细细洒匀在石板炙烤的食材之上,一阵奇特的香味混杂着烤肉味道随即弥散开来,腥膻之味尽消。

    高进手持猎刀在一块二指宽的细长平滑砾石上仔细研磨,布满老茧的手有力而稳定。时而抬头,眼中掩饰不住的关切和怜爱,默默望着虎儿在篝火边不停忙碌,摆弄那前些日子缠着他阿母费老大功夫晾晒后碾磨成粉屑的调味之物。

    据家中婆娘高李氏说,虎儿央求制作的调味之物混杂着花椒茱萸野葱香茅干姜之类,磨成粉屑后以不同份量混合一起,加以盐末,烹烤溪鱼和肉食可去腥增香,却不知虎儿从何得知此法烤制鱼肉荤食。初次尝试在猎取的野兔烧烤上,便给了一家老小大大的惊喜,尤其是那平日嫌弃野物腥膻的贺儿,一双小手捧着兔腿大口啃食,吃得是满嘴流油。

    眼见着这石板上烤肉火候差不多了,阵阵香味引得人食指大动。高进便将刀刃在指肚上轻轻划过,满意地点点头,扯过身边行囊上挂着的一块黑亮的兽皮带,刀身倾斜,一侧刃口荡去另一侧刃口荡回,在皮带上来回荡了几下,收刀入鞘,重新别在腰间。

    高旭抬眼看了看阿父那把熟悉的鹿角柄猎刀,整体造型做工古拙朴素,皮制刀鞘与鹿角刀柄早已摩挲把弄得光滑铮亮,鹿角切削成柄裸露出的灰白内质,多年后已然包浆成褐黄如玉。阿父曾说,那猎刀是同样身为猎人的祖父在阿父猎取到第一头熊时传给他的,历久弥新,锋锐如初。那一年阿父刚满及冠之年。

    高旭对此刀眼热已久,此时见了便笑道:“阿父何时将此刀传与俺?”高进眼角也溢满笑意,大手摩挲着猎刀柄郑重答道:“待虎儿猎回黑熊之日,此刀便是虎儿的了!”

    高旭龇牙一乐,“俺定然不让阿父失望。”说着取两截树枝托起滚烫的石板,从炭火之上移到一边,嗅嗅鼻子点头道:“阿父,可以吃了,一口肉一口饼,可香呢!”手中撕开烘热的杂粮干饼,挑了几块烤肉放在干饼上双手递给高进,高进知道虎儿总是恭让父母先行吃食,也不与儿子推让耽搁,伸手接过便咬一口大嚼,塞满食物的口中连着呜呜发声表示味道不错。

    高旭这才给自己如样炮制,只是用饼将烤肉卷了起来,更方便塞入口中大口撕咬,吃的眉飞色舞。猎户素来艰辛不易,出猎几日间每日两餐粗鄙干粮,爬山涉水穿林越岭风餐露宿,时运不济狩猎无果的话还要忍饥挨饿,早已饥肠辘辘的父子转眼间将烤肉干饼秋风扫落叶一般吃光扫尽。

    高旭吃饱满足地拍拍肚子,慵懒地伸个懒腰,欢快道:“阿父,明日回返后,阿母和兄嫂他们会多欢喜?小贺儿又可以大口吃肉了!”高进欣然点头,摘下腰间葫芦,拔了木塞仰头灌了一口,劣质烧酒忒辣嗓子,皱着眉眯着眼笑道:“可不是说,有了这头鹿,今冬是不用愁了!虎儿今日可立了大功!”说着将葫芦递过去,“来,虎儿也小喝一口,山里夜寒湿气重,喝口身子暖了好睡。”

    高旭见阿父有赏酒的意味,知那是阿父在乌泥镇里抠抠搜搜用两张野兔皮沽来的劣质烧酒,平日都舍不得喝几口,只出猎之时带着祛寒暖身。便摇头道:“俺才不喝这黄汤,寡淡无味。将来俺为阿父酿出真正的好酒来,到时父子一醉方休!”

    高进笑着摇摇头,已不奇怪虎儿哪里来的各种想法,只是心里比饮了烧酒还暖洋洋的,索性仰头又灌了一大口,惬意地抹去唇边胡髭上干饼残渣与酒水,小心着放好葫芦,起身将行囊上捆束着的兽皮取下摊开在火堆旁,躺下对高旭道:“虎儿也早歇吧,这几日辛苦,明日回返路途还远,且费力呢。”

    篝火烧的很旺,柴火噼啪作响,有些稍湿的木柴吱吱作响流出白沫,时不时有燃木爆裂,随之火星炸开,金花四溅飞散在舞动的火焰上方。些许烟雾袅袅升起,顺着倾斜的崖壁缓缓攀升,在数道崖壁天然裂缝处丝丝渗入消失不见。

    木门将火焰和温暖阻隔在石屋内,崖壁下晚风拂过,枝杈摇曳,落叶沙沙。

    鹰嘴崖东十里外,一处密林之中的低洼避风处,也有一簇熊熊篝火在黑夜中闪动,人影憧憧,明暗不定跳荡闪烁的火光照射着周围一圈凶狠贪婪如恶狼般的瞳仁。

    再远些,山风呼啸,树影婆娑,夜色吞噬了一切。

    深秋的大山莽林中,夜寒如水,夜黑如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