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陈生
江州边界,阴雨连绵不绝,虽说是官道,却也少了人家,十几里路,二人终是遇见一处酒肆。
“不知此去还有几日能到京城。”
宁远下马来,将缰绳递给小二,斗笠虽宽,全还是被小雨浸透。
小二接过马绳:“怕是还要个十来日。”
“这地方偏僻,没几户人家,二位如不想露宿老林,可在小店歇一脚,明早再启程。”
两人相视一眼
夜深风高,贼寇难防
“不了,上点酒食,我们歇息片刻便走。”
两人径直走向店内,说是酒家,不过数处草棚搭起,一二木栏点缀,期内零零散散几人,也是各自散开,刀不离身,对这店家戒心颇深。
二人到就近一处草棚下坐,把玩着竹筷,眼睛却四处瞄着。
“那边那人一直在观察我们。”
说话的人名叫方衍,数月之前,此人随他师父四处流浪,来到江州城,叩响了宁府家门,说是什么,流浪千里,乞口饭食。
仆役见状拿两碗饭来两人还不要,却说城中闲逛,也就看着宁府气派,愿以卦换口饭食。
宁家主好吃好喝招待几月,那老家伙却有一天跑了,留了个小的在府上。
气不过这江湖骗子白吃白喝,宁家主让方衍坐了宁远的护卫。
二人一聚拢,竟是臭味相投,整日醉酒纵马,抚花过丛。
过了些日子,方衍说要回师门去,继续修道。
他有点境界,乃是内境一品,宁远这时刚想出法子逃走,便让他送自己到京城去,就当还了酒钱。
二人趁着天黑,溜过护院,方衍拽上宁远一腾空便是越过了宁府大门。
宁家主第二天打早便发现俩人没了影,正要差人去找,又收到安王爷回帖来。
一下追也不是,只得任他去了。
又说回二人此时,宁远经方衍一说也是注意到那人。
一身粗麻布衣露出半截胳膊,经脉尽显,面如黄土本是安分之色,却煞气外显,盯着二人,目露厉色。
宁远与他四目相对那汉子竟是直直起身走了过来:
“大哥,你盯着我做甚。”
宁远被他问得一头雾水,没反应过来。
身旁方衍有些奇怪:“你们认识?。”
还没等宁远回应,那人却又是转身离开,去了自己位置转身大口喝起酒来。
“真是个怪人。”
宁远眉毛直拧,越发感觉此地不对,恐要出事。
“小二的,酒菜还没好?”
“客官稍等,马上就来。”
“不行,现在天色还未晚,我们上马走人。”
宁远留下两银钱起身便要离开,先前那汉子竟也是起身来,一双眼睛盯着二人。
“你能看出他是何境界?”
方衍有些发毛,此人不过内境三品,相差了他两个小境界,方衍却觉得自己应该不是对手。
“他境界不高,内境三品。”
“先走。”
宁远低语一句。
二人径直便要去取马,却不见了那小二踪影,心中一惊,顿感大事不妙。
方衍拿起剑来,一边留意那汉子,一边时刻警戒周围状况。
“此店是我开,此树为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小命来。”
戏谑的声音传来,原来那店家小二吊儿郎当从一旁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几个蒙面做贼寇打扮的汉子。
“呵,我当是什么,原来不过几个小毛贼。”
小二抽出一把长刀:“无关的人赶紧离开,若是不走,当心小命难保。”
“这几人冲我们而来却是为何。”
方衍心中疑惑
“自然是你我露了财。”宁远一提醒,方衍这才留意到两人穿的可是鹿袍子,里面也是绫罗锦缎,行囊沉重,还骑了两匹好马。
一看就是富家公子,也难怪遭人惦记。
“那人,你还不走是想死在这?”
经店家小二一提醒宁远也是留意到先前那古怪汉子竟还没有离去。
“既然不走,兄弟们出来一趟不容易也正好多收点钱。”
说话间,几个贼寇还有那店小二便是冲了来。
方衍也是立马拔剑,迎了上去。
一旁那汉子本欲坐下喝酒,奈何不长眼的小二竟挥刀便砍。
那汉子单手便是接下刀来,捏住小二手腕一拧,刀掉落在地,他另一只手捡起刀来,先是砍断小二臂膀,而后一刀剁下首级,干净利落,毫不心慈手软。
方衍一身剑法也是不容小觑,对付几个小毛贼,那还不是轻而易举。
手上长剑出鞘,顿时剑舞飞扬,对方几人除小二外皆是手持长柄兵戈,方衍灵活在其中穿梭
身形变换之快双目也只能窥其衣影
几道血洒半空,随着最后一剑穿心而过,几个山贼包括那小二在内全是倒在地上。
一地的鲜血与尸首,惊的飞鸟乍起。
宁远走过去不顾鲜血沾身在几人身上摸索起来
“恩,倒是还有几两银钱”
“怎么就什么都没了,真穷!”
他还朝着尸体吐了口唾沫
“这是最后一个,咦”
宁远在那人身上东倒西倒倒出个令牌来,上面分明的大字印着,江州。
翻到背面还有两字西府。
宁远冷哼一声:“江州军的人,也出来干这行当。”
远处那汉子却是提起掉落在地的一把刀走了过来:
“把钱留下,饶你们一命”
方衍有些意外,看来不是来帮他们的,再次拔剑准备应战。
宁远起身:“素不相识,不知何处冒犯。”
汉子一边提刀走来一边说道:“我这人粗犷,冒犯什么的,没有。”
“不过看上了你们钱财,要么钱留下,要么命留下。”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方衍开口。
他原地挥出几道剑花,看样子是准备出手了。
宁远却是觉得既是要财,便能商量
“不知阁下要多少银两?”
那汉子有些愣住,他近年奔走各地,到一处地方便打劫几人,不为其它,简单方便来钱快。
可是还没人问过这个问题
他想了一下,打量二人片刻:“五十两银子便成,买你们的命。”
听着对方的话,宁远笑了,区区五十两,他自然不放在眼中。
眼前这人武力还算不错,他有心想要招揽:
“五十两,成交。”
一旁方衍走过来,站在宁远身旁,时刻准备拔剑
那汉子伸出手来:“拿钱来,然后我走人。”
“不急,我有个差事想问问壮士意下如何。”
“你想干嘛?”那汉子开口
“不知壮士是否愿意跟我左右,当然,你若想要离去随时可走,每月俸禄一百两。”
“你有这么多钱?”
汉子微微皱眉,感觉这五十两要少了,这两人的命可能值个二百两。
这桩生意,算是栽了
他却是个直爽之人:“你若有钱拿出来让我看上一眼,我便跟着你。”
宁远笑了,自己虽武功不怎样,钱那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他放下行囊提到桌旁,一打开,里面白花花的银子顿时亮了出来,约莫千两,这还不计方衍背上的那个袋子。
五十两果然少了
“既然这样,我跟着你便是。”
宁远笑意不减拿起几个银两掷了过去:“这是那买命钱。”
“不知壮士如何称呼。”
他顿了顿,那双凶眼看着宁远,干哑吐出两字:“陈生”
“好,你去把方才他们马寻来,同我们一同前去上京。”
趁着陈生离开之际
方衍看向他背影心中有些忧虑:“这人不像是良善之辈,半路会不会反水。”
“放心。”
宁远没有多说,心中还在思虑江州北府。
待到陈生寻了马来,三人稍坐休整,就着此处,煮了些酒食。
起身上马,带着斗笠,又是穿林间。
几人丝毫未停,一路纵马,眼瞅着要入了临川。
奈何天色已晚,此地入夜城门不开,只得在城门口众多草棚,寻一处栖身之地。
“你们就此睡下便可,我会看着他们。”
宁远知道他指的是城门口站岗的士兵,还有与他们一样也在此暂时歇息的的流民商贩。
虽不是妄加揣测人心,可出门在外,怎能少了提防。
入夜,城门口逐渐闪起点点星火与辰星交相辉映。
三人躺在草棚之中,方衍早早便已睡下,陈生虚着眼平躺在草棚,时刻感受着身旁气息。
宁远也未眠,仰望天上繁空泛起思绪来
父亲曾说大哥随军驻扎在大乾与西楚交接之地,也不知道现在怎样。
出来一趟少了二姐约束,竟还有些不自在。
这安民郡主也不知道长什么样,上京的水颇深,我此行还需多加小心。
宁远侧过身来看了一眼陈生,他有意探听陈生家世。
“不知你家住哪里,又是何方人士。”
“北边。”
陈生沉闷吐出两字来
今夜他似乎还想说什么,陈生咽了口唾沫:
“你可知道二十年前西北蛮夷犯境。”
宁远稍加思索:“你是说当今陛下初登基时,北部边境鬼方族。”
“我原听我二姐说,当年西北鬼方族统一草原,趁陛下初登皇位,犯我大乾北部边境。”
“北边又逢百年不遇大雪,我军大败,流亡的人群一直从北部绵延数里,听说一支流民便有数十万之众,北边几十万军民,到了益州不余一成。
陈生低沉的声音传来:
“当年我和我娘也是其中之一,大雪连绵数里,我们尚且有些余粮也是整日提防流民抢夺。”
“朝廷派人来送了粮食,那哪是什么粮食,里面石子丶树枝什么都有,可这也是先供官府的人。”
“后来朝廷的粮车也不知为何断了联系,就连石子也没了。”
陈生有些触动:“那天我见着我娘跟着一个当兵的的去了树林里边,回来的时候她拿了块饼给我。
“再后来,流亡的队伍里渐渐听不到小孩的哭声了,我白天见到他们在树林生火煮起肉来。”
“一路大雪,有人倒下,就这样躺在了雪地。”
“终于是好不容易要到了益州城,那天早晨我娘被人叫了出去,再也没回来过。”
陈生的声音不带一丝颜色:
“我跟着流民,一直在益州乞食,一日街头看见一个背影。”
“那便是我娘亲,穿着华贵的衣裳,带着我不认识的金银玉饰,后边还牵着一个小女孩。”
“我跟着她一直到了门前,我一直在门口等着。”
“等着那男人回家,我趁他敲门的时候从背后杀了他。”
“真是痛快”陈生镇定的面容下有些青筋浮起。
他陷入沉默没有在说话。
宁远也沉默下来,亲耳听到当年活下来的人讲述比当年二姐给他说时更加残酷。
方衍不知何时醒来,他没有开口,盯着月亮,不知是同情陈生遭遇,还是另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