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那恶魔便回到了教堂——只身一人。看起来萨达先生已经被她送到了别处。我警惕地盯着她，做好战斗的准备。

    “小妹妹，用得着这样吗……”她的声音竟从我后面传来，“我像是会吃了你的样子吗？”

    她把双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用近乎魅惑的声音说着上面的话。我顿时被激出了一身冷汗，心脏怦怦直跳，却不敢做出什么动作。

    “如果你是在关心他，那你就大可放心了……他被我送到了法兰楉，那里对他来说安全的很~”

    法兰楉，属于圣心的一座浮空岛，因为其上的一颗高耸的巨型植物得名——传言说它是有灵性的，掌管着整座岛的离奇生物，维持着自身的繁荣与平和。如果排除掉上面的食人猛兽和杀人植物，倒也算是个好去处。

    “不过，如果你是在担心我……”她晃到我身前，几乎是贴着我的脸，低声说着，“那你可不能太松懈了哦~”

    霎时，一把银色的飞刃从我眼前划过，恶魔的身形随之散去，飞刃打了个空，直直地钉在了地上。她不可能因为这点小小的攻击而逃走，她还是潜藏在这周围，危险还是没有散去。

    莳萝从房梁上跳了下来，和我背靠背站在房间中央。我们都神经紧绷，不敢有丝毫懈怠。

    突然，我的后颈一凉，麻痹感瞬间传满全身——我回头一看，那恶魔正倒吊在空中，用指尖轻扫着我的脖颈。我正好和她四目相对……我从她的眼中看到了疯狂和极乐的景象，虚幻的窒息感让我没法从幻觉中逃出，她的每一句呢喃都在折磨着我的神经。

    我头痛欲裂，不知何时已经被她抱在了怀里。她的面孔如此贴近，我能感受到她香甜的鼻息……我动弹不得，恐惧和依恋的双重情感油然而生。她轻弹了一下我的额头，结束了她颇具玩弄的攻势。我倒在地上，脸颊通红，身体发热，还没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你太弱了，小妹妹。”她蹲下来，轻抚着我的脸庞，“果然凡人都一个样……除了我的挚爱啊。”

    莳萝大惊失色——她也是头一次目睹上层恶魔的力量。那家伙的动作华丽而难以捉摸，整场战斗都在戏耍着我们两个。她呆愣在原地，不敢近身。

    “好吧，本以为会很有趣呢……无所谓了，”她走向一处阴影，“改日再见吧，小妹妹……下次可别就这样迷上我了哦~”

    她的身影消失无踪，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变得舒展了开来……我的呼吸逐渐平缓，大脑中不断重演着我刚才的一战。

    “莉嘉，你……你没事吧！”莳萝快步走上前来，把我搀扶起来，“她对你做了什么吗？”

    “没……有。”我下意识地摸着我的脸颊，“她刚才……只是在戏弄我。”

    我越发好奇她和萨达先生的关系了……如果真像她说的，能改日再见的话，我一定要问个明白。

    海克森先生已经到了，他和他的土元素迅速地打扫着一片狼藉的教堂，重新安装窗户，整修墙体和地面……他们的效率尤其地高，动作严丝合缝，配合完美无缺，我根本没有插手的空间。

    “最后他还是走了，”在整修完毕后，海克森和我们坐在台阶上，“别怪罪自己，你已经尽力了。”

    “我真的很不甘心……那时明明离成功只有一步……”

    “孩子，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了。”海克森先生慈祥地笑着，“遗憾也是这一辈子里颇具趣味的催化剂。”

    “但是现在这个样子，”我抬起头，“这个小镇需要一位牧师，要不然那些从大墓地逃往这边的冒险者……”

    “我没法一直待在教堂，我也是个冒险者……这样下去绝对不行。”

    “别操心了，”海克森说道，“你这样解决不了问题……我相信萨达走之前已经把这些东西安排好了。”

    “再说，你不是还有别的事情要去做吗？”

    啊，琉璃阿姨！我差点把这件事忘了个精光……我得赶快和莳萝和她了解一下情况！

    “谢谢提醒，海克森先生！”我和莳萝向门外跑去，留下他独自坐在教堂里。

    “我先和你交代一下情况好了，”莳萝对我说，“琉璃能分辨哪个是她的孩子，问题是另一个孩子的身份尚不明确。”

    “也就是说，接下来只需要查明这点就行了？”

    “目前看来的确如此，不过我们没法保证她不会牵扯出其他的问题……冒险者的工作总是这样。”

    要解决其他问题的话，也得等我们能看得见它们再说。我们来到了琉璃的小店门口，那个曾经在地下相遇的高大男人在那里等着我。

    这次他并没有戴着斗篷，我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面孔。他是一个人类，留着一头褐色长发，眼神深邃而忧郁。身上的肌肉凹凸紧致，看起来刚强而有力，却不至于魁梧到恐怖，倒是很符合精灵的审美。

    “莉嘉？”男人叫住我，“现在心情怎么样？”

    “呃，现在……还好啦。”我支支吾吾地说，“在地下那样子，还真是对不起……”

    “哈哈，这有什么，”男人爽朗地大笑着，“我还挺高兴呢，那个害羞的莉嘉竟然能有那种时候……这也是成长吧。”

    “进屋聊吧，琉璃给你们烤了点饼干。”

    我们跟着他走进店里，看到了坐在一张桌子旁的琉璃。我们坐在她旁边，开始讨论问题。

    “孩子们都睡了，有什么话现在讲吧。”琉璃先开了口，“莉嘉，莳萝应该和你说了情况吧。”

    “嗯，我已经了解了。”我回应道。

    “你有什么办法吗？刚才莳萝已经试了不少方法了，那孩子就是不肯说话。”男人对我说，“我就说那时候莳萝怎么急匆匆地就走了，原来是去找你了。”

    看起来他们好像被这两个孩子缠住，完全不知道外面有关萨达先生的变故……不知道算是坏事还是好事，在关上门窗的时候，这间小店的隔音效果好像不错——至少比教堂好的多。

    “也不完全是啦……不过最后结果是我过来啦。”我笑着说，“我倒是有个小办法，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管用。”

    “说来听听？”莳萝很好奇，“威逼利诱我们试了个遍，还有什么新主意吗？”

    “我还记得我是怎么把她带出来的……她的机械部分会听从我的指令。”我说道，“我在想，现在的我是否还能在一定程度上控制她。”

    “你是说，要用这种方法让她自己招供咯，”琉璃吸了一口烟，“但是她只是个小孩子……她对事情的理解可能会有偏差吧。”

    “她只是个小孩子，这没错。”我说，“但是她仍然有一部分是绝对按照程序办事的……只要这部分能占上风，我能保证她会说出来一切的。”

    “好吧，为什么不试试呢。”琉璃妥协了，“但是你得确保她不会受到伤害……”

    其实我没法确保。万一这个过程出了问题，一切就玩完了。不过在她就是不敢开口的这种情况下，这也许反而是最好的主意。

    我跟着琉璃走上阁楼，看着两个熟睡的，纯真的孩子。琉璃向我点了点头，示意我可以开始了。

    “A-01，解除休眠，过来。”

    那个孩子应声站了起来，闭着眼睛，机械地向我走过来——很好，她还在我的控制之下。此时，她的人格还在熟睡，我能调动的只有她机械化的运动系统，这样下去问不出来东西。

    除非……我重新激活控制芯片，让她的精神也受机械部分的控制——但是这样的话，我很担心她能否再次解除芯片的控制。

    我改变了主意，蹲下来，轻抚她的头发，拥抱着她。她慢慢地把手抬了起来，放在了我的后背上，紧紧地抱着我——她醒了过来，全身心地放松在了我的怀抱中，像是孩子对母亲毫无防备的信任一样。

    “你不是米亚吧，”我悄声耳语道，“告诉姐姐，你的爸爸妈妈是谁，好吗？”

    她沉默着，不过她好像是在思考，而不是逃避——她似乎没有回避我的问题。

    “我是……我……不知道。”

    她的回答出乎意料……即使是孩子也不应该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家人，除非……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在那里吗？”我问她，“就是那个全是机器的大房子里。”

    “叔叔帮我从坏地方接走……帮我治病，让我住在那。叔叔是好人。”

    她身上的改造痕迹……是为了治病？这倒是挺新鲜，在我的印象里，赛特斯做这些疯狂的事情只是为了自己病态的控制欲和虚荣心罢了。

    “叔叔对你好吗？有没有让你吃到好吃的？”

    “很好……但是后来就不好了。叔叔一直在忙，没时间管我了。”那孩子的声音变低了，“然后我就在睡觉，直到前几天……”

    “前几天没有在睡觉嘛？”

    “我被叔叔叫醒了。叔叔告诉我他可能要去很远的地方，让我跟着一个叫莉嘉的姐姐走……”她看了我一眼，“他告诉我莉嘉姐姐会对我很好很好，还给我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做奥菲米亚。”

    她……赛特斯在搞什么名堂？为什么要让我带她走？为了留下真正的奥菲米亚？而且，他怎么知道我会摆脱他的控制，去搜寻奥菲米亚呢……

    和最初所料想的一样，一个问题的破解反而带来了更多的新问题……看来事情还不会就这样结束。

    “谢谢小奥菲咯，”我摸着她的头，“回去睡觉觉吧~”

    “嗯嗯。我会加油睡觉的！”

    她走回了刚才睡觉的地方，再次躺了下去，不一会就进入了梦乡。我和琉璃返回楼下，和另外两个人交代了我们从她口中问出的问题。

    “你可真神啊！”男人激动地说，“那小家伙还真是只听你的话！”

    “你小声点，”琉璃用烟杆敲了一下男人的胳膊，“孩子还在睡觉呢。莉嘉，这个孩子……你觉得是什么来头？”

    其实我已经有一个推测了……

    “之前这里有过什么天灾人祸的吗？”我转头问莳萝，“你在工会应该听说过一些事情吧。”

    “要是说天灾人祸，这里倒是不缺……”莳萝托着下巴，思考着，“毕竟和大墓地离得那么近。”

    “上次腐化的洗劫应该算是一次大事件了……缀森带着大批亡灵荡平了一个又一个村庄，屠杀成年的村民，只留下孩子……等等！”

    “你该不会是想说，她是那次灾难的幸存者？”

    “很有可能。她说到过‘叔叔把她从坏地方接走’，这个坏地方，不是她被摧毁的村庄就是孤儿院。”

    “大概是孤儿院。那次灾难之后，工会立马在这边组织了一个机构，用来接纳和暂时抚养那些还活着的孩子。”莳萝对我说，“只不过那个机构来的有点太晚了……有好多孩子已经饿死或是冻死了。”

    “所以最后也就只有一小部分孩子被收容了……挺过了那几天无人看护的日子的孩子。”莳萝补充道，“这些孩子里面确实有一大部分都受了伤——身体上或者精神上的伤，这样说来赛特斯还真有可能接她去治病了。”

    有意思……不过，如琉璃所说，再怎么说她也只是个小孩子，对事情的理解可能会有偏差。所谓的治病，可能也是赛特斯欺骗她的一个借口罢了。

    对于他的过去我还是知之甚少。所以我打算再去一次那个农庄——一方面是看看鱼人和他打斗的结果，另一方面当然是调查一切可能帮助我的信息。

    “坐在这里乱想最后还是没有什么确切的结果，”我说，“我得再去一次那边……鱼人和他打成什么样了。”

    “那我也一起。”莳萝对我说。

    我没理由拒绝她的好意，便答应了下来。我们两个走出门去，来到罗缇居住的帐篷前面，却只看到门上用通用语书写的“不在家”。她去哪里了呢？

    教堂那边响起了吵吵嚷嚷的声音，似乎是有什么事情发生。我心头一紧，连忙跑过去，以防有意外发生……我已经有点阴影了。

    当我们赶到现场的时候，发现事情并没有我想象的那样严重——来接替萨达的新牧师已经到了这里。吵闹的人们喊着她的名字，“安吉·布蕾斯姆”，据说她是从北地调派过来的新牧师。

    她看起来很年轻，留着一头飘逸的金色长发。姣好的身材曲线被宽大的修女服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颈部和肩膀。她的脸上架着一副黑边眼镜，朱红色的大眼睛透出一丝羞怯，神情有些闪躲地微笑着，感谢来迎接她的人们。

    明明都是牧师，她却显得很受欢迎……人们挤在这里吵吵嚷嚷，有些人甚至还问她了一些过分的问题……

    我想快点去做正事，可是莳萝却持着不同意见。她拉着我，对我悄悄地说：“莉嘉，你不觉得她有点可疑吗？萨达和她衔接的太丝滑了，就好像是有人故意安排好了一样。”

    我能理解她的怀疑……但是我还是执意要去那边看一眼。万一我去迟了，扑了个空都是最好的结果。

    莳萝却只想留在这边调查这个新来的牧师，那我们只好分开行动了。我乘着列车，前往榴光城，从那里往农庄走要更近一些。

    农庄已经被鱼人摧毁，周围遍布着大大小小的水潭。这个鱼人部族有唤潮术——一种只有鱼人才能学习和理解的法术——的使用者，他们可以在远离水域的地方掀起滔天巨浪，用咸水淹没土地。

    这片地很明显遭受了这种打击，已经几乎寸草不生了——这里的土地已经不再适合植物生长。

    农庄的地下入口暴露在外，电梯则是直接不能用了。我向下望去，下面的积水似乎还是很深，我不清楚现在下去是不是个好主意。

    我从包里拿出一根绳子，在上面绑了一块大石头，顺着电梯入口丢了下去。这样我把绳子拉上来以后，只要看上面的潮湿情况，就能知道水的深度了。

    嗯……水位大概到我的小腿。这种程度的积水在我的意料之中。我拿出防水靴，套在了脚上，把裤腿挽高，固定好绳子之后爬了下去。这些水都是海水，对我的皮肤必然会有损伤——希望我的靴子能保护我尽量长的时间。

    下面的灯光系统已经完全瘫痪，我便只好用头戴式的手电筒进行照明。这里到处都是被暴力毁坏和坍塌的痕迹，水底沉着一些损坏的机械零件，水面上则零星地有一些杂物在漂浮着……大部分都是没有用的垃圾。

    我来到了那个办公室，周围的培养舱没有被鱼人损毁——或许他们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我撬开一个培养舱，里面立刻有一只扭曲的怪物爬了出来，哀嚎着，向我伸出一只手来。

    这东西还有人形……可能是赛特斯计划的牺牲品。我能看出他此时的痛苦和绝望，不过很遗憾，我没法帮助他回到以往的生活。

    我给他一点食物，他立马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可是没过多久他便没了动静，口中吐出鲜血和食物糜来……我估摸着这是因为他的消化系统已经出了问题，现在他脆弱的胃肠没法接受这种固体食物。

    他在我眼前被香甜的面包折磨致死——他直到最后都哀求地望着我。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好吧，是时候现实一点了。这周围估计有不少人被赛特斯掳走做了试验品，这种场景可能还会再次重演。

    我继续撬开了周围的培养舱，里面有些空空如也，有些则是和刚才一样的惨状，只有一个舱内是一具看起来还算完好的尸体。

    我不顾恶心的气味，凑近尸体查看。她是一个女性人类，身体已经有点浮肿，那张脸看起来就像……莳萝？

    我被搞糊涂了——难不成外面那个家伙是假的莳萝？我不敢再去细想，只好把尸体从水中捞出，放到了培养舱上面还算干燥的地方。不管怎样，我都得把她带出去安葬。

    我继续搜索着。那张办公桌的抽屉已经进水，里面的纸质材料已经完全模糊不清，只有一张被封存的纸张还保持着干燥……我打开封口，里面的文件是两张收养凭证。

    其中一张的双方都没有名字，而且只有被收养者那里按了一个小小的红手印。

    另一张则是写着完整的内容。收养者是赛特斯，被收养者的名字写着“玛茜”。这大概是那小家伙在孤儿院里面的名字。

    我把两张凭证收好，放在包里，继续翻找着。有一个铁盒子里面放着一个电子设备，看起来已经完全被水损坏了。我不确定这东西是否有用……

    “阿比莉嘉，你现在的躯体有一部分机械结构，记得吗？”法杖突然对我说。

    记得倒是记得，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吗。

    “我已经完全理解了这东西的功能——他对你付出的心血还真不少。”法杖继续说，“你是可以读取这种设备的数据的，而且可以储存到你的内存卡里。”

    呃……我的内存卡，听起来就好像我是个机器人一样。不过话说回来，我还真的对自己的新躯体没什么了解……可能哪里真的有个内存卡也说不定。

    “那，如果我要读取这个设备，我要怎么做呢？”

    “简单。只需要把你的左手放在上面就可以了。”

    我照它的话做了。我的左手突然变成了一种具有金属光泽的流体，伸出了数条触手紧紧地包裹住了那个设备。

    我能感觉到那东西在我的手心里面一点点被分解，它好像也在成为我的一部分。我不禁打了个寒颤……这怎么想都有些恐怖。

    “你能感觉到吗，那个东西里面的信息？”法杖问我，“同化已经结束了……我劝你快点习惯这种感觉。”

    我看向我的左手，果然它已经恢复如初，只留下我手心里面握着的玻璃碎渣和一些零碎的金属渣。我把这些废料重新放在盒子里，关上了抽屉。

    “所以我是真的有这种功能咯……我能不能把云网通讯器也给这么做了，这样我就不用一遍一遍翻包了。”

    “当然，只要你想，而且有足够的能量。”法杖回答我，“而且你还能选择同化指定的元件，比如只保留通讯器的通信和查询功能，而不保留它的定位和追踪功能……”

    说的神乎其神，总之我是离正常人越来越远了……好了，是时候来看看那东西给我带来了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