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娜的脚不断地急促敲击地板，显露出她的紧张不安。她的手指按在太阳穴上，拇指几乎要在下颌边缘磨出一个洞。她的另一只手轻轻摩挲着她在一家旧货店买的水滴形状的吊坠。她的眼睛是闭着的，她什么都没看到。有些人可能认为闭上眼睛就看不见任何东西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是在这里，几乎所有人闭着眼睛也能看到东西。

    而唯独只有她看不到。

    “特莉丝小姐，你的答案是什么？”

    卢娜咬着嘴唇。她不能再拖延了，否则就要受到惩罚了。

    她睁开眼睛，盯着面前那个留着浓密胡须的男人。他还会在硬纸板屏风后面隐藏什么？在这次的心灵感应测试中连续失败了二十九次之后，卢娜几乎放弃了任何希望了

    她的脑子再次一片空白。

    这不是她的错。她不认识那个家伙。不知道是谁派来的经过授权的考官。她不知道他的名字，他最喜欢的颜色，他是否结婚了，或者其他关于他的任何信息。

    完完全全得一无所知，之前的考试环节考官让她使用心灵能力去探寻他的过去，就已经充分证明了这一点。当然还有另外一点，就是她自己真的没有任何超能力。

    他们之间的时钟在缓慢地倒计时。卢娜注视着它，目光在时钟、那个男人和用来遮挡某种水果的高大硬纸板之间来回闪动。会是一串葡萄吗？他在之前已经连续使用了三次葡萄了。或者是草莓？他一次都没用过，但现在在最后一次尝试中使用似乎太明显了。秒针滴答作响。三...二...一...

    “苹果，”卢娜在时钟发出响铃声的同时说道。

    那个有胡须的男人深吸一口气，发出微微的叹息。

    这一切对卢娜来说已经足够沉重的了。她皱了皱眉，捏住鼻梁。尽管她不想看到自己的失败，好奇心还是迫使她看着那个男人把硬纸板移开。

    “是菠萝，”他说着，揭开了那个长着尖刺的水果，顶部还冒出高高的绿叶。

    看到这个热带水果，卢娜忍不住振奋起来。“嘿！那很接近，对吧？我说的是苹果（Apple），而这是个菠萝（Pineapple），”她强调了这两个答案之间唯一相同的地方。

    监考老师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如果你之前的尝试中有一个是正确的，我可能会倾向于给你一点儿分数。但在五次测试中没有一个正确答案，这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令人印象非常深刻。”

    迷茫的卢娜将脸埋在双手中。那不是她想听到的回答。

    “如果说你真的有什么特别之处，现在我差不多怀疑你是否有某种能力——面对未知信息永远会避开正确答案的能力。”

    “这种能力真的有吗？”虽然这听起来不像是好事，但总比毫无收获要好。

    坐在她对面的男人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他只是耸了耸肩，仿佛这根本不关他的事一样。“真的，你至少应该在抛硬币的测试中有答对正确选项的可能性。从统计学上来说，你应该可以答对十个，但是……”他再次耸了耸肩。“我会向你的导师提及此事。也许他们会进一步调查你的情况，尽管我不抱太大希望。沃德兰特研究所有很多心灵感应者，但是研究员们能抽出来的宝贵时间又不足以给够给每个学生充分的关注。”

    卢娜听到他的措辞，不禁打了个寒颤。事实上，她听过相同的说法太多次了。“只要他们不再进行电击脑电波测试就好了，”她嘟囔着，试图避免这个话题。“我觉得这个测试除了能够烤糊掉我的大脑以外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恐怕这也由不得我来决定。我本来应该告诉你明天下午会通过短信告知你测试的结果，但现在我想你根本不会期待再收到通知了。”

    “你一定是个心灵透视者，”卢娜说道，语气完全没有起伏。

    那人在他浓密的胡须后面露出微笑。“请帮我转告7921号考生劳力斯，他的测试将在十五分钟内准备开始。”

    “我敢打赌他已经知道轮到自己了，”卢娜喃喃自语，更多地是对自己说。如果监考员听到了她的话，他也没有表现出来。他正忙着重新准备下一轮测试。卢娜摇了摇头，站起身，离开了她的座位，走向门口。在那里，她停了一会儿，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脸颊。不是很用力，只是为了稍微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情。摆脱脑海深处的沮丧阴霾。

    卢娜强行让自己露出了一个自己内心完全感受不到任何快乐的微笑，她推开门，走进沃德兰特学院的走廊。她迈着没有拖曳的步伐，沿着斑驳的白色、黑色和灰色瓷砖匀速走过。

    虽然走慢点儿也没有太大关系。走廊里空无一人，所有人要么在考试，要么在宿舍休息。即使有人在走廊上，他们也能用心灵能力感受到她的情感，根本不需要她表露出任何神态或动作。这就是沃德兰特超能力学院。

    卢娜并没有费心去找劳力斯这个人。她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而且她知道每个人都会在手机上收到考试准备就绪的通知。除此之外，如果在这种地方还有人需要她来提醒，那么那个人的考试成绩可能也不会比她好到哪里去。

    而且坦白地说，考虑到这件事对她的分数来说并没有太大影响，卢娜实在不确定自己为什么还要费心思。

    她没有去寻找任何人——现在想起来，这可能是今天的第六个隐秘的测试，看她能多快找到一个陌生人——卢娜转身回到学校的宿舍楼，走出主楼，穿过一片宽阔的草坪庭院，来到学生宿舍楼下的活动中心区。

    这幢主楼看起来像是现代学校。一个大型玻璃前门，带有毫无实际用途的锯齿形屋顶，只是为了给看到它的人留下深刻印象，并为某位建筑师的丰厚酬劳提供正当的理由。混凝土墙上点缀着窗户，两侧延伸出教室和讲堂的翼楼。

    而宿舍楼则更像一座豪华的高层公寓大楼，外墙光滑，带有玻璃覆盖的阳台，有好几层楼高。这很合适，因为实际的房间本质上就是迷你公寓。它们有厨房、客厅，每个房间分配的两名住户甚至有各自的私人卧室。

    她没有停下来，径直走过一楼的休息区的大厅。很多人都喜欢呆在这里，有人坐在大皮椅上聊天，有人在进行一种在心灵感应者中越来越流行的猜谜游戏。保龄球撞击声在另一边的走廊上回荡，街机厅传来电子游戏的吵闹噪音，供那些喜欢传统娱乐方式的人享受。

    她没有与任何人对视，走到电梯旁，乘坐电梯到三楼，沿着走廊走到右手边的第三扇门前停下。她只推开门缝一点点，就瞥了一眼。突然僵住了身子，又把门砰地关上了。她扫视了一下走廊两边，确保没有人，然后再次把门打开了一条缝隙，刚好够她挤进去。

    “你怎么不穿——”

    卢娜看到她的室友时，自言自语戛然而止。她的室友双手伸展在客厅沙发顶部，面前放着一本书。她穿着一件素色的棕色衬衫和相配的裤子，几乎与她的肤色相符，但稍微深一些。有些奇怪。

    “抱歉，”卢娜说着，揉了揉后脑勺。“刚才是不是有点发脾气了。我以为你什么都没穿。可能我心里的压力比想象中还要大，都已经到了产生幻觉的地步了。”

    “别傻了，你又没看错，“瓦妮莎说道，她的衣服突然消失了几秒钟，仿佛证明了她的话。“你刚才只是‘认为’我穿着衣服而已。“

    卢娜闭上眼睛，从三数到一，然后怒视着她的室友。她迈步走近并俯视对方。现在仔细一看，这些所谓的‘衣服’明显并不是真的。它们没有质地、没有线缝，只是一些颜色略有差异、是没有任何衣服特征的“衣服”，与瓦妮莎的肤色相差不多。也许，越接近真实的东西，制造这样的幻象就越容易。

    当然，卢娜对这种事情一无所知。

    现在她开始集中精神，她能感觉脑海深处有个微小的干扰信号，这像是有人在篡改她对现实的感知。卢娜犹豫了一会儿，考虑是否要对抗它，但最终决定不这么做。那样可能会导致她的室友再次出现裸体。

    坐在沙发上的女孩甚至没有抬头看她走过来。她的鼻子完全埋进书里。卢娜稍稍好奇地伸出手，用手掌贴在瓦妮莎的肚子上。

    这种幻象看来只是视觉上的并没有延伸到触觉上。

    “你的手好冰，“瓦妮莎说道，她挣扎着躲避着卢娜的手，打破了幻象。

    卢娜迅速收回手。“你竟然连门都没锁。“

    “那又怎样？我打赌至少有一半的男学生已经在他们的脑海中把我脱光了。“

    “是的，但你没必向我证明每个经过你身边的人对你穿没穿衣服这件事的想象都是错误的。“

    “想象？“

    卢娜凝视着室友的棕色眼睛，稍稍困惑地眨了眨眼，然后明白了瓦妮莎的意思。她无奈地退回到椅子上，坐下后靠在椅背上。

    “我讨厌这个地方。“当瓦妮莎没有回应时，卢娜抬头看着她。显然，她的室友认为保持幻象实在是太麻烦了，即使是一丝不挂。“是不是最近的学生们都迷上了这种不穿主义，还是只有你这样？“

    瓦妮莎把目光从书上移开，翻了个白眼。“我当然不是啊。我只是想着今天该要洗衣服，所以决定把我所有的衣服连带身上穿的衣服也一起洗了。“

    这听起来几乎合理。“所以你就赤裸裸地从休息室走到电梯间？“

    “任何看见我的人都会认为我穿着衣服。没什么大不了的。“

    卢娜不确定她是否应该向室友说明，在沃德兰特学院的每个人都被教导过如何辨别和识破幻象。但是明明瓦妮莎也知道这一点，因为她学习过那些课程。她也不是那种头脑空虚的类型，所以她其实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吗？

    “我讨厌这个地方，”卢娜又说了一遍。“我为什么要来这里？”

    “因为当初一个研究员看到了你身上的特质，问你是否愿意来，你同意了。”

    “我是说我为什么还在这里，”卢娜怒视着说。“我早就应该被踢出去了。我每次考试都不及格。零分。连一次撞大运得分的偶然都没有发生过！”

    “包括硬币翻转测试吗？”

    “包括硬币翻转测试！”

    “那似乎……不太可能吧。”

    “是啊。不用说了。我不明白——”

    一连串尖锐的哔哔声从放在沙发和椅子之间的茶几上的手机里传出来。它的主人用一瞬间就把它静音了，在放下她的书的同时，几乎是弹射着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呕吼，衣服终于洗好了”她边拿着手机边走向门口时说道。“祝你继续一个人待在这里愁眉苦脸。”

    “你就这样出去吗？”

    瓦妮莎低头看了看自己，翻了个白眼，穿着“衣服”走出了房间。

    “我讨厌这个地方，”卢娜说着，把腿挂在一个扶手上，把头搭沙发的另一边。

    奇怪的是，她甚至觉得像室友这样的不穿衣服在校园里溜达也没什么奇怪的。这个地方到处都是怪人，他们经常做出更奇怪的事情。

    当然，沃德兰特有清洁工作人员和保安，但他们并不能神奇地让一切变得更正常一点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大学校园那样。

    卢娜的眼睛飘向沙发。黑色的布料让人很难分辨上面是否有污垢和灰尘。也许如果她靠近一点，她就能看得更清楚，但就目前而言，卢娜太懒惰了，根本懒得起身去仔细看。

    除此之外，有一个像瓦妮莎这样的室友让她几乎不可能分辨自己看到的东西是否真实，除非她非常用心地去注意每一处细节。这个女人能直接把图像投射到别人的大脑里。据卢娜所推测，她可能从来没有真正看过她室友的真面目。她的室友可能根本就没有离开房间，或者可能根本没有什么都不穿就外出。或者也许她一开始就没有在这里待过。

    不过那样想纯粹是个偏执狂。现实是，瓦妮莎是一个极度冷漠的人，她永远不会没有理由就做出如此荒谬的事情或者为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付出如此巨大的努力。

    坦白地说，在完全了解她室友的性格之后——或者说是逐渐了解——是卢娜唯一会信任这样一个人的原因。即便如此，卢娜并不完全放心瓦妮莎不会捣乱她的感官，更多的是相信她没有足够的精力非要去这样做。

    假如她真有那么多闲情逸致捉弄我，至少那些也只是幻觉。

    一个心灵控制者可能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永远不会用他们的能力去做邪恶的事情，但是在卢娜的心里总会有那么一点点怀疑，这样的人也许只是看起来很好，或者因为那是他们想让她这样认为的。

    卢娜一想到这个就打了个寒颤。她自己完全没有心灵感应这样的天赋，她甚至没有一个合适的方法来保护自己的心灵。所有的学生都接受了探测心灵入侵的训练，只有她没有。然而即使她成了别人心灵操纵的傀儡，那也几乎没什么用，因为她没有任何超能力。有时候她希望自己能回到从前的平常生活。

    突然传来有人敲门的声音，打断了卢娜的思绪。门外的人至少短短几秒钟内敲了10几下门，她都没有动。敲门根本就不是常事。门没有锁，而且瓦妮莎有钥匙。几乎从来没有人来过他们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