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恶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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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就像乌鸦分食尸体一样,每天都有县中居民在钱家旧址的废墟上翻捡有价值的物品,一块木头、一卷白纸,甚至是一张有弧度的碎瓷片,只要能用的,他们都会放进背着的竹篓里。

    延德一六二年九月二十四日。尚裕坐在钱家的废墟里,距离那日大火已经过了八九日,这片废墟也没什么人来了。听说最初那几日,倒是县令带人围着这百余里钱家大庄园,自己和一干人等进去拾遗。等到官老爷们捡完,才轮到那被挡在外边的县民进去分食腐肉。

    钱大炮死了,但它的尸骸却滋养了整个新旺县。

    “不要跑太远,就在这附近玩噢。”在钱悦悦的房间里,尚裕听到外面有妇女小声叮嘱孩子,这里已经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剩余那些都是难搬走的大物件。昨日尚裕来时就听到这个妇人的声音,她似乎带了工具,一点一点地从墙上刮下看起来能值些钱的碎屑。

    本来是定在昨天离开新旺,前往八十多里地外的端会,然后从端会走水路再去却州城建明。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沈泗跟他说还有些私事处理,得改成今天。今天他一大早去客栈,又见不到他人,只托掌柜给自己留了句“晚上见”。

    夜猫子习性!

    除了医馆便无处可去的他便来到这个充满各种回忆的地方。

    那晚他们离去之后钱家究竟发生了什么?偌大一个庄园竟燃得起这般通天大火,这定不是毛青雪一批人能做到的。尚裕想知道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可从没有人会为他解答。他敲了敲实木墙,发出沮丧的咚咚闷响,这些木墙他听悦悦说过,是从比陇州还西的地方运过来,都是百年老树,因此隔音效果也特别好。

    各种各样的可能在他脑中出现,但始终没有一个是对的,时间在这过程中被急速地消磨,直到他听到了女人的呼喊。

    “宝!宝!”那是一种撕心裂肺地哭喊,尚裕登一下从破床上坐起来,他走出外面循声找到了那个跪在地上痛哭的妇人。

    尚裕见她半身凌乱,有跟人争抢的迹象,便问:“嫂嫂,是发生什么事了?”

    妇人见有人来到,跪地上爬了过来,说:“救救我孩子,有拐子,往那跑了!”

    一听是拐子,尚裕马上顺着方向追了过去,毛青雪拳脚带来的伤势还未完全恢复,剧烈运动导致浑身发疼,一个阻咧他险些没稳住身体摔倒。

    所谓的拐子,便是人贩子的外号。这世道一乱起来什么妖魔鬼怪都往外冒,有传言生吃儿童能延年益寿,去凶化吉,于是便催生出许多以拐卖儿童获利的人。这些孩子一旦被卖出去,下场之凄惨,尚裕不敢多想。

    翻过院墙时,尚裕看见那墙上有着几道新鲜的擦痕,看来那拐子也有些脚上功夫,想到此处他更不敢怠慢,出了钱家院墙便是下坡,他施展春掠燕在直道上狂奔,没过多久便看到一个抱着哇哇大哭男孩的人。

    男人或许是听见了身后的风声,扭头看到如疯狗一般的尚裕,立马明白过来,撒腿就跑。

    钱家旧址西边的大街上。

    商铺行人来来往往,在钱家废墟的滋润下,整个新旺都变得繁荣起来。除了年初迎春节那段时间,从没看过街上会有这么多形形色色的人

    自钱家来到这里后,这些普通人经营的铺子便一个个倒闭,现在钱家覆灭了,一直遭受压迫的非钱家一系的商家全都活了过来,他们只是一群想挣点钱过冬的普通人,也学不会钱家那套囤货高抛的做法。

    “真是帮大忙了!放钱扒皮没死之前,我估计今年都买不到足量过冬的木炭。”中年男人抱着一箩筐的木炭欣喜地说道。

    “今年不一样了,林场放开,大伙也不至于连根烧火的木头都找不到。”卖炭的商人说道。

    “烧火的木头,呸!他娘的那狗日的东西,老子去年连打火石都没买到,不是隔壁大娘帮我生的火,我这一家老小全得给冻死!”中年男人想起往事便怒骂一通钱大炮。

    “是啊,哪有人连打火石都要管制的,真当自己是土皇帝!”商人也附和道。

    二人闲聊间,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吵闹声,他们踮脚望去,原来是两个大男人在上演街头追逐的大戏。

    “好家伙,搞啥呢这是,差点撞到我了。”男人紧抱着一箩筐木炭,这可是未来的生命之源。

    “拐子吧。这段时间不少这种人。”商人说。

    拐子毅真感觉今天倒血霉了,钱大炮还在那会他交不起黑钱,便被官府联合抓去刷政绩,钱大炮死后,本想趁着秩序未定时捞上一笔,他盯那个妇人已有几日,都跟隐市的人对接好,等会在县外把孩子交过去便能拿几石粗米,谁知道能在这个时候遇到一个见义勇为的疯子。

    他自持学过点腿脚功夫,一般人也不怕,可就这么巧遇到个能跟他一样能跑的。现在给这人缠上,他若是敢跑出县外让隐市的接头人身份泄露,明天他的腿就要被打断。他今天只有两条路,要么摆脱这人,要么就把这个孩子还回去,然后赔隐市一笔钱。

    尚裕追着拐子毅在街头巷尾穿梭,新旺县的行人和居民都被这一奇景所吸引。

    “那个人不是韩毅吗,怎么给人追着跑?”

    “他没小孩的吧?后面追他那个青年我好像见过几回。”

    “那人我记得,尚裕嘛,也是昼伏夜出的,以前帮过六嫂的,你六伯矿难那次不就他捞回来的。”

    “不会是当拐子吧,追上去看看,韩毅这家伙以前就神神秘秘的。”

    越来越多的人围上去,这可能是他们平淡生活里少有的变数,每个人都想知道最后的结果,钱家在的二十多年里,新旺再没见过什么英雄豪侠,高压的生活让大家仅仅是活下来便筋疲力尽,钱家所享受的自在生活是建立在原住民的痛苦上。突然的解脱,没人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世界究竟又允许他们怎么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