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韩毅跑不动了。
“还给你,还给你!别追我了!放过我!”韩毅把怀里的孩子丢出去,他真的跑不动了,再这样跑下去他会活活累死的。
身后的男人好像没有听见他的话,韩毅的速度逐渐慢下来,而这个披头散发的男人则逐渐缩小与他的距离。
韩毅从快跑变慢跑,从慢跑变成快走,最后从快走变成一步一步艰难地前进,尚裕始终跟在他身后,人群围成一个圈,韩毅和尚裕每往前走一段,人潮也跟着往前走。
扑通一声,韩毅再也坚持不住,倒在了地上,尚裕单腿压在韩毅后背,左手按住他的头,这一标志着自己抓住他的动作让全场发起了震耳欲聋的欢呼。
“大侠!大侠!大侠!”人们赞颂着尚裕,歌颂其见义勇为,歌颂其锄强扶弱,朴实的、华丽的,各种各样的溢美之词砸在他身上,敲得叮当作响。
只是他在新旺住了这么些年,何曾做过什么锄强扶弱的事?反倒是一直和为祸百姓的钱家大小姐一直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他在钱家吃的,喝的,享受的,钱悦悦赠予他的,皆是这新旺县普通人身上之血肉。
他是被什么蒙了眼才能一直这样浑浑噩噩地漠视这种情况?他并不是要否定自己和钱悦悦的感情,只是在两个人的爱恋之上,还有些东西是不能忽视的。
他忽然意识到,从他和钱悦悦互许真心开始,就已经走上一条两难的路。
于仁义,他不能对钱家压榨百姓置之不理;于私情,他没办法背着钱悦悦对付钱家,公私两难全,他走上的就是一条死路。
他这些年不清不楚地活着,就是在麻痹自己不去接受这种现实,平日与悦悦私会,偶尔帮镇民干点好事,他在无意识地平衡自己心里善恶地天平,在避免受到良心谴责地情况下安适地度日。
沐浴在众人欢呼中的尚裕并没有获得解脱,反而更加愧疚于过往的沉沦。双方真挚的情感没有错,只是各自身处在不同的高度,其中落差则犹如深渊一般恐怖而深刻,尚裕无法否定这段感情,他只能永远地活在由它制造的责难和甜蜜之中。
他也倒下了,是承受不住大家过分的赞美,还是因为良心的谴责,这不得而知,但是因剧烈运动而引发的周身疼痛以及疲惫,是真实的。
借着众人被尚裕的表演所吸引,沈泗悄无声息地走到一个人身后将其脖子拧断,然后拖到隐蔽角落里藏起来。他再从巷子里走出来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北方南下的人越来越多,其中就不乏知道沈泗外貌的幸存者,他们大多是以前委托中逃走的祸根,通过隐市沈泗知道哪些人还活着。
正如申通海所说,杀戮是一个漩涡,他要主动把漩涡里的刀刃清理掉,以免被意外划伤。
“走吧。”沈泗适时出现,他扶起尚裕,“还是说你要再休息几天。”
“走。”尚裕不知道沈泗具体去干什么,只不过新旺县的事在他这里已经告一段落,钱悦悦已死、钱家也已覆灭,自己这几年存在的痕迹似乎已经被大火烧得干干净净。他也不想再继续呆在这里。
众人为沈泗尚裕让出一条过道,只当这二人是路过此地的独行侠,现在又要去别处惩恶扬善了。
细雨绵绵,二人背着包裹离开了新旺县,尚裕忍不住回头看去,钱家旧址已经变成了一个黑点,随着他们离去的脚步逐渐消失。
行至深夜,沈泗尚裕二人走在官道上,按新旺县找来的老地图,只要顺着这条官道一直走就能到他们的下一站,端会。
两边是巍峨连绵的山脉,头顶是璀璨耀眼的繁星,绵绵细雨已经歇息,二人就地扎营。沈泗一直穿着他的蓑衣,雨停后他也没有脱下来,在现在这个休息时分,他终于舍得放到一旁。尚裕从包裹里拿出面饼,又费了老大劲点燃了一打湿木头,总算是燃起了火,他把面饼放到火堆旁烘烤,然后拿出铁壶喝水。
尚裕见沈泗已经在闭眼休息,饭都不吃,便问道:“我有饼,你要不要?”
沈泗没有话说,双手抱胸靠在树旁,像是睡着了一般。
夜风徐徐吹过,辽阔大地和宽广的星空引起尚裕无边的遐想,他很久没这样在野外露宿了。蛙鸣此起彼伏,野草沙沙轻响,鸟雀展翅的扑腾在头顶响起,四周一片漆黑,只有他们这里有着微弱的火光,他也靠在树上,伸展双腿,眯着眼开始享受着难得的惬意时光。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传来的脚步声惊醒了睡着的尚裕,他站起身,手放在剑柄,盯着声源方向。
很快,隐匿在夜色中的人现身,一共七人,有两人被捆了起来,另外五人看样子是押送他们去什么地方的。
“您……您好……”那五个人里一个年龄偏大的女人站了出来,说道,“我们是越泽重村人,受官人所托送这两人去幽州城,食物在路上被人偷了,可以分我们一些吃的吗?”
尚裕见这群人衣衫褴褛,倒不像什么官府中人,又听是越泽来的,拿出面饼的同时好奇地问道:“越泽离这里几百里路,你们怎么走过来的?坐下吃,慢慢说。”
那五人见尚裕肯分食物给他们,将那被押送的两人绳子绕树一圈绑好后,才坐在火堆旁小心地分食面饼。
女人只是喝了口水,接着说:“我们也不想走,只是并州战乱不断,我们不走,就是死路一条啊!”
尚裕听闻是并州,便不觉得奇怪了。他还小时就听说并州有一个极其恶劣的帮派,纠集一干恶人扰乱秩序,然后被某个江湖门派给剿了,后来这些散落并州各处的恶人各自为战,并州官府一直没有停止对这群人的剿灭行动,因此并州常年混乱不堪。
“噢,老姐姐,你也吃点吧。那你们押送的这二人又是怎么回事?”尚裕见那被捆得严严实实的两人衣着样貌都应该是江湖人士,怎么会被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流民给抓了?
“我们来这里路上遇到一个官人,原是他押着这两人,他打听我们几人是往幽州走,便给了不少盘缠我们,又告诉我们附近有一新旺县,可在其中买些吃食衣物,银子当给我们的路费,只需替他押着这二人到幽州城官府结案就成。可谁知还没到新旺县,我们中便有一人偷了银子自己跑了,唉,路过时又听闻新旺正闹着事,我们也不敢进去,便饿着肚子靠吃树皮黄泥走了这么些路。”从女人平稳的语气里听不出她们竟经历这么多苦难,尚裕心想这群人也是可怜人,便想分些钱财给他们,可转念一想若是又给人偷拿走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