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沈泗的话让尚裕开始支支吾吾,他像有什么难言之隐。
尚裕忽然想起还有一人在逃,他胡乱找了个借口:“回来再说。”,接着运起春掠燕便追去,不消两息,尚裕的身影便消失在黑暗的地窖里。
沈泗收起刀,问:“知道毛青雪在哪吗?”
“不知道!”那人咬牙说道。
“啊!”随即一声惨叫发出。
“谁派你来的?”沈泗又问。
“不知道!”那人很硬气,依旧不肯回答,然而三个字刚说出口没多久,又是一声惨叫发出。
沈泗没有和人纠缠的习惯,他把这个人的刀插在一旁,留这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在这,便离开此处去追尚裕了。
阴湿的地窖里逐渐感觉到了流通的空气,沈泗意识到除了开始的地窖入口之外,应该还有一个出口。
他逐渐放缓了脚步,最后停了下来,转头看去,身旁的酒架似乎在轻微的晃动,他屏息凝神,隐约听到了上面似乎有着什么动静,每次做刺杀任务时,只要是走这种单向的出口,他都会格外的小心。
“臭小子,你不是说要跟我单挑吗?怎么现在一个劲的跑个不停啊?”粗狂的男声从地面上传来,然后是尚裕的声音。
“你连碰都碰不到我,我怎么跟你单挑?”
似乎地面上正在进行着一场打斗。沈泗慢慢摸到地窖的另一个出口下,上面的声音随着新鲜空气的涌入而越发的清晰。
“老蒙子,不行就赶紧地回来,我们三打一,不怕他跑。”又一个男声传入地窖里,他像是在嘲讽先前的那个人。
“阉人秋,你他妈给老子闭嘴!”最后几个字明显是念着重音的,随着‘闭嘴’二字喊出,地上又为之一震,这个叫老蒙子的男人似乎用的是柄大锤做武器。
“哎,闷葫芦,你不说两句?再激一激老蒙子,他出错被杀了,我俩就可以上场了。”阉人秋又撩着他旁边那个一句话不说,一动不动的男人。
闷葫芦没有回他,仍低着头,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沈泗起初对这三人名字没有太在意,当阉人秋的名字出来后他才觉得有那么点耳熟,仔细回想,这三人似乎是几年前一个作恶幽州的山匪团伙里的三位当家。这几年销声匿迹,不少人都以为他们三个被官府抓了。若不是当初去过那个山寨,还真不一定想得起来。
“老蒙子,人老了就换个小锤子,大锤子使不动咱就不使吧哈哈哈哈。”阉人秋脸上还挂着对老蒙子调侃的怪笑,头则微微朝闷葫芦那偏,他附在闷葫芦耳旁小声问道,“是不是还有一个藏着的?”
闷葫芦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他又阴阳怪气地说了还在追着尚裕的老蒙子几句后,小声说:“你盯好那个出口,等会老蒙子会故意卖个破绽。”
又是一锤子砸空,尚裕后撤几步,心中一阵后怕,这老蒙子的虽然人不灵活,但使这个锤子真是虎虎生风,每砸一次,尚裕的心都要跟着跳一次。
他凭借着自己的轻功是可以继续跟这个老蒙子周旋下去,但是只要等在那边的阉人秋和闷葫芦不耐烦一起上,自己必败无疑,况且......
尚裕看了看周围的人,若不是还有一群持长枪的堵住巷口,老早他就施展春掠燕跑了。
本来是他跟着沈泗是觉得早上跟丢了那个男人,有些愧疚,今晚尾随其后,若有什么突变也好有个照应,谁知道他下了地窖里,反倒是不见沈泗,杀了几个埋伏的没曾想还有两个藏着的,在沈泗帮助下打完那两个藏着的追上去发现出口外还有一堆对面的援兵。
今晚是计划钓一条大鱼,可也没想过能钓这么大一条,自己现在已经半身被拖入水里了,继续拖下去体力耗尽也是死路一条,只能寄希望于沈泗又能出什么奇招。
二人像是乌龟追着小鱼一样在长枪围成的圈子里跑来跑去,不知不觉间二人渐渐靠近了地窖的出口。
老蒙子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累了的缘故,抬手间的空隙变长了,尚裕虽然也不轻松,但至少他不用一直挥舞着一柄不知道多重的锤子到处跑。
老蒙子好几次都露出了破绽,但他不敢进攻,假如这是陷阱,那等待他的就是惊天一锤,同样的,在地窖里的沈泗也没有着急,这个老蒙子好几次把后背都暴露在地窖的出口外,只要他出手,必能重创,但是沈泗没有动。
两边的人都在等对面先动手。阉人秋想一网打尽,而沈泗,则在等一个失误。
又是一记苍劲有力的下砸,尚裕没把控好距离,险些中招,他虽然躲过一劫,但迎面吹来的劲风却将他险些撞到。
老蒙子见缝插针,毫不留情地补上一脚,尚裕即便是及时卸去了力道,仍是被踢翻倒地,滚了几圈。
麻烦了。尚裕暗念大事不妙,自己虽然体力有余,但精神过度集中,竟然出现了些许分神的情况。
他以剑柄撑地,艰难地站了起来,仅仅只是踢中一脚,自己就已经有些行动不便,真不敢想硬生生吃下一锤,岂不是要脑浆迸裂?
“小子,只是一下就撑不住了?”老蒙子转了转脖子,发出卡拉卡拉的响声,然后又提起大锤,慢慢朝尚裕走来。
阉人秋还在盯着地窖的出口,他不担心老蒙子会输给这个乳臭未干的小鬼,他在等那个藏着的人现身,地窖的另一个出口方才已经派人堵住,在稍等片刻,即便那个躲在里面的家伙想逃,也逃不掉。
老蒙子又是一锤砸下,尚裕急忙侧闪躲开,他继续抡着锤子如同打地鼠一般一边跟着一边砸,而尚裕则狼狈的不断跳开。每次锤子砸下都在他面前,老蒙子步步紧逼,尚裕连连后退。
在老蒙子又一次抡着锤子横扫而过的间隙,弓身后仰躲过去的尚裕终于找到了一丝机会,他使剑挥砍轻撩,在老蒙子手臂出划出了一条长长的伤口。
吃痛的老蒙子手一松,锤子横飞出去,阉人秋见状甩出一截铁鞭捆住锤柄,大锤在空中原地转了几圈,又被阉人秋使个巧劲甩了回去。
老蒙子单手接住飞回的锤子,看着已经爬起的尚裕眼神中已多了些火气。
圆月开始走下坡路,起初蔽月的乌云也已渐渐散开,在新旺县偏郊外的地方,停留着一队车马。
“高师傅,怎么走的这么急?我们这些个护卫先走了,那货物怎么办?”一队约莫十来人的队伍停在了新旺县西北方向,他们自北边的中州城而来,这次回来带了大量的日用物品以及外边的消息。
“老爷的急件,让我们速速去救人。”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男人辨别了一下方向。
众人一听既然是老爷的命令,那自然违背不得,便也急忙催马跟上。
尚裕又爬了起来,这个老蒙子手伤了就跟个没事人一样,方才接连几锤险些要了他的命。他看着即将砸到脸上的大锤,边退边想:沈泗啊沈泗,你莫不是在等我死不成?
忽然间身体失衡,尚裕才发觉自己竟然踩空了!
他放大的瞳孔里是一柄越来越近的大锤,恍惚间他看见了自己父母躺在地上的尸体、幽南剑派练武的经历以及钱悦悦的笑靥如花,这次已经是避无可避。
阉人秋和闷葫芦同时动了起来,铁鞭和飞镖同时出手,他们的目标并不是已经必死无疑的尚裕,而是那只从地窖里伸出来的手!
沈泗终于等到一个尚裕失误的机会,跳起拽住尚裕,使劲将他拉入地窖中,千钧一发之际,大锤轰隆一声砸在了地窖出口边缘,震的地窖里的酒架都弹了起来,酒缸摔的遍地都是。
“没死就快点站起来。”沈泗说道,往地窖原先的出口方向跑去。
尚裕呆呆的愣在原地,他还没有从死亡边缘上缓过气来,直到扎在他身上的飞镖开始刺痛他的神经,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还没死。
“我没死?”尚裕捡起不知何时松开的剑,机械地扭动脖子。
沈泗没有回尚裕的话,他早就跑的不见踪影了。尚裕带着劫后余生的余悸,连忙跟上沈泗的步伐。
“能忍。”闷葫芦评价道。
“确实能忍。”阉人秋没想到这个家伙竟然真能等到生死之际再出手。
“忍个屁的忍,不追人就要跑了!”老蒙子吼道。
“真是头山猪。”阉人秋摇了摇头,“老蒙子你去酒铺那里,我和闷葫芦走地窖过去。”
阉人秋二人走入地窖,遍地都是碎瓦片和倒下的木架,浓郁的酒香盖过了原先阴湿的霉味,他二人一前一后,走的并不着急,只要留意被给偷袭了就行。
“真是浪费啊。”阉人秋闻着这酒香说道。
“嗯。”闷葫芦说。
“新旺县最大的酒窖就是这家,看来有一段时间没酒卖咯。”阉人秋说道。
“嗯。”闷葫芦回答。
然后阉人秋开始说些有的没的无聊的话,闷葫芦就嗯嗯嗯的回答,气氛看起来不像追人,反倒有些轻松的意味在其中。
又走了一段路,这里的酒架倒是保存的很好,没有像更进来那样被老蒙子大锤震的遍地都是碎瓦片,只不过相应的这边的霉味也更重一些。
这段路的发光萤石不知被谁收了起来,本就昏暗的地窖变得更加漆黑,视觉几乎失效,阉人秋和闷葫芦现在是靠着体感来辨别方向,二人的武器也握在手中。
叮的一声重响,一道火花在黑暗中擦出。小酒缸上大红纸显得分外刺眼。
又是一声铁与铁的碰撞声,一霎而过的亮光照出两边略有腐朽的木架。
乒乒两声悦耳的脆响,沈泗看着闷葫芦,爪刀架着长刀。
刺耳的声音响起,像是猫用爪子划过木板一般。长刀在爪刀上滑行,长刀走一寸,爪刀跟着走一寸。阉人秋出拳相助,尚裕出腿踢开。
尚裕推翻一旁的木架子,阉人秋怒而一脚踹开。
他只恼自己用的是铁鞭,在这地窖地方施展不开来,否则这两小子早给自己擒住。
闷葫芦左手握爪刀挡下沈泗,又出右手暗袭其腰间,沈泗为求自保一个不注意被卸了刀去。
随着一声叮铃铃的铁刀落地,地窖里又重归于安静。
“兔崽子倒还跑的挺快。”阉人秋见没了动静,恨恨的骂道。
“轻功不错。”闷葫芦也给予了评价。
“那轻功有些耳熟,会不会是隐世多年的幽南剑派的春掠燕?”阉人秋问道。
“没见过,不确定。”闷葫芦说道,二人又继续往前摸去。
二人才往前走了两步,闷葫芦忽然察觉不对,他连忙说道:“回头!”
这一声让阉人秋也反应过来,这两个小崽子没有往前跑,反倒是往回跑了!
他二人掉转方向立刻追上去。
沈泗尚裕二人正如他们所说,先前的阻击只是幌子,就是为了分散他们注意力用以回逃。
漆黑的地窖里沈泗和尚裕马不停蹄的跑,阉人秋和闷葫芦则紧追不放,没过多久,前面的两人终于跑到了地窖的出口,回到了先前尚裕和老蒙子打斗的地方。
夜晚的巷子里竟还有不少人在其中,他们手握砍刀,穿着保暖的棉衣,看样子像是大户人家的兵仆。
尚裕直呼玩完了,因为他看见在这群人旁还站着那老蒙子。
“在下高平陵,二位可是沈泗沈少侠、尚裕尚少侠?”其中一个高大的男人走了出来问道。
尚裕和沈泗都点了点头。
那自称高平陵的人笑道:“今夜钱老爷料得二位会有麻烦,连夜送信催我来援,我本不当真,权因老爷手信,才拖拉前来,现在来看,还是老爷高见。”
话音未落,阉人秋和闷葫芦冲出地窖口,他们看向老蒙子,阉人秋说道:“还不动手?”
老蒙子看了眼高平陵,这二人才发现这里站的竟不是他们的人。
“你是谁?”阉人秋说道。
“在下高平陵,钱家三师傅。”高平陵说道。
阉人秋环视左右,冷笑道:“你们虽然人多,但未必能打!”
话语间就要动手,却又被一声高喊打断:
“半夜有民报官,说燕子巷有人寻衅滋事,以武乱纪,我倒要看看,王土之中,哪个敢放肆!”
说罢,一个身穿绣着鱼鸟花纹官服的男人从巷口走出,那钱家的下人认得这衣服,不敢拦他。
“你是不是要问我是谁?鄙人王性佛,乃幽州调派来的绣衣卫,你又是何人,敢在我龙兴王土上违法乱纪!”那绣衣卫意气风发,凌然正气震的阉人秋一时不敢说话。
绣衣卫的人怎么会在这里?
阉人秋先是看向沈泗、尚裕二人,然后又转向高平陵、王性佛二人,冷哼一声,不甘的说:“撤!”
闷葫芦和老蒙子也知道多一人不仅不好打,还是官府的人,打死打不死都麻烦,三人接连离去,不论是王性佛还是高平陵或是沈泗,都没人去拦。
待那几人走远不见踪影后,王性佛才放下绣衣卫的架子,同沈泗几人说:“我追一通缉犯至此,路遇一小儿,同我说这县内有贼人欺民,我听后便改道来此。诸位可有受伤?”
高平陵说道:“王大人的威名我可如雷贯耳,幽州、陇州、中州几大恶人都是大人您绳之以法,这二位是我家老爷的客人,今日若无王大人,避不了和那几人一番恶战。”
王性佛听老爷二字,歪头疑惑,想不出这附近有什么大户人家,便问道:“这新旺县中还有老爷?敢问阁下家主何人?”
“家主姓钱,多年前由日京都城迁来。”高平陵拱手说道。
“钱家!”王性佛一震,随即又呼了口气,说道,“钱家对我有提携之恩,只是今日鄙人还有公事在身,无法登门拜谢,麻烦阁下替我和钱老爷道声不是,改日王某再将登门道谢。”
说罢,王性佛便匆匆离去,走出巷子后便听到马蹄声急急,看来他是真的有要务再身。
“这个绣衣卫也算是个急公好义之人,公务如此繁重竟还能改道来帮我们一遭。”尚裕说。
“可惜生错了年代。”高平陵说道。
沈泗则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尚裕想起阉人秋几人应该尚未走远。他和高平陵道谢后,急忙往阉人秋几人离开的方向赶去。
只是没走两步路,他便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腿和腰上还中了几镖,此时已无力再做多余动作。
高平陵见状无奈地笑道:“二位少侠还是先随我回府吧,这里呆久了怕那几个贼人杀个回马枪。”
新旺县外,快马疾驰的王性佛回想起刚刚那几人中有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沉默不语,似乎有几分面熟,却又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他又打开那张通缉令,上面画着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
这些杀人犯通常是在隐市中购买被害人信息,只是他们官府的人一向遭隐市的嫌,能拿到画像已经实属不易,这次在幽州的隐市里,王性佛甚至问出了这个通缉犯的江湖绰号和下一个目的地,却州城。
月色辉光下移,只见那男人画像下面还写着四个字,陇西恶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