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恶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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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沈泗割下衣袖,钱家衣服的料子就是精致,摸起来柔软丝滑。他擦去刀上的血渍砂石,重新收回鞘里。这是义父留给他的刀,削铁如泥、可断金银而不卷刃。

    他给那刀疤脸留了个死局,本来他也只是碰碰运气,如果那毛青雪真如传闻中那般神秘,就不会这么轻易就暴露行踪,光天化日下派人截杀他,本就是下下策。

    刀疤脸若是原路返回,那沈泗也能跟在其后,找出他们的据点在何处,即便是再派人杀刀疤脸灭口,结果也只是回到上一步,无论如何这狐狸尾巴,他是绝无收回去的可能。从刀疤脸出到来的那一刻起,毛青雪的神秘面纱就已经掀开了大半。

    “大哥......现在怎么办?”身旁的小弟知道这个时候不该开口说话,但还是忍不住问道。

    刀疤脸此刻已经三魂丢了六魄,哪还听得进去小弟说的话,他和沈泗一样意识到了自己面临的局面,追还是不追?那密密麻麻的房子里,追进去他不敢保证自己能活着出来,倘若是不追,自己此番已经暴露身形却又没有带人回去,必然要遭人灭口,那个大人的手段,他是清楚的很。

    这几人呆在原地不知所措,甚至忘记去给那个叫阿吉的男人收尸,刀疤脸身旁的小弟也算是想明白自己目前处境如何,其中有个发言埋怨:“若不是小姐强求,我们又怎的会出来蹚这趟险!”

    “不要在外提到小姐,你真嫌死的不够快么!”刀疤脸暗自叹气,他这帮兄弟,到底还是市井盲流,这个时候无须他人出刀,反倒自乱自阵脚。

    “我们还有一条活路......”刀疤脸的声音压的极小,沈泗这个位置离的远又隔着几堵墙,已经是听不清楚了。

    但是沈泗还是听到了一个信息,小姐。

    脚步声踏踏踏的响起,刀疤脸几人开始行动,沈泗稍微辨别了一下他们离开的方位,抄小路跟过去。

    另一边的尚裕则没有这么顺利,他一路尾随阿柱,却在一个拐角后发现了阿柱的尸体。

    刀伤,正面穿刺,人应该还在附近。

    他当机立断,脚尖蹬地,一阵轻风拂过,只是三息之间,尚裕便掠过了七八尺的距离,来到阿柱的尸体旁。

    这轻功名为春掠燕,乃其幽南剑派的独门轻功。为了防止阿柱发现他,尚裕把二人控制在了一个较远的距离,一旦发现什么状况,他也可以凭借这招快速贴近阿柱,可谁知道只是一个拐角的时间,阿柱便死了。

    尚裕左右看去,不见有任何可疑身影,街上仅有的零散几人皆是老弱妇孺,他们对这种死人场景并不感冒,仍是兀自做着自己的事。

    “一二三一二三。”

    “白日鬼差索人命,青天梁下抱魂归。”

    “大姨红衣床上坐,说得活人怕阴差,祖奶白绫头悬梁,喊得我死鬼怕活人!”

    那几个瘦骨嶙峋的孩童围在一起,唱着的歌让尚裕背脊无端发凉。

    沈泗跟着刀疤脸一路出了新旺县,十余年的处事经验告诫着他不能再跟下去了,无论接下来刀疤脸能吊出一条多大的鱼,出了县外到了缺少掩体的郊野,自己的优势将遭到极大削弱。

    还有就是一种危机感,孤狼通常能辨查出猎物临死前的反扑,沈泗也一样。

    他藏在新旺县边缘的一栋木房子后面,最终选择停下脚步。刀疤脸这群人还在往外跑,他们大概率是活不下来了,唯一的生路就是将沈泗引出县外,在新旺县旁边有座大山,那里埋伏着许多山匪,这些山匪都是那个大人养的,只要将沈泗引进去,他们就还有一线生机。

    如果沈泗放弃跟踪,那他们进大山后就会被山匪杀掉,刀疤脸相信自己的判断,既然沈泗给自己下了这个套,就不可能轻易放弃。

    尚裕和沈泗再见面时,已临近午时。钱家的大宅是在一个坡上的,这二人回到之后,沈泗见尚裕丧气垂头,尚裕见沈泗面无表情。

    “我追的那个人被杀了。”尚裕开口说道。

    “嗯。”沈泗见尚裕这副模样大概也猜得到估计是没有收获。

    见沈泗并没有说太多,他便问:“你那里怎么样,有拿到什么线索吗?”

    “没有。”沈泗干脆利落地回道。

    “不如我们就去卯月红说的那里看看吧。”他再次提议,既然现在又回到了原点,不如试试。

    小姐?沈泗听到卯月红的名字后,忽然想起了那个刀疤脸说的话。

    况且还有一个地方不对劲,龙正养都许久没听过踪迹的人,卯月红为什么会知道?沈泗若有所思地看着青瓷茶杯中清澈的茶水,水面倒映着尚裕的愁容,他在担心钱悦悦。

    沈泗摇了摇头,表示他不会去。尚裕见状也不再多说,只是坐在一旁生闷气。

    二人分坐实木桌子的两边,都在想着自己的事。

    车轱辘声由远而近,是侍女推着木车。钱府的廊道比别家宽的原因就在此处,不仅是为了大气美观,还为了方便木车通行。

    今日的午膳有肉鱼汤菜,极其丰盛。侍女恭敬地把饭菜都摆入房内后,又从木车的底层拿出了一封信件。

    她说道:“龙师傅说您好友留的。”

    尚裕有些疑惑,便问:“我的好友?可有留姓名?”

    沈泗看了一眼,认出了是阿刀的手工信封,接过拆开,大致看了一下又收了起来。

    侍女见东西也都送齐,欠身说:“二位公子用完后餐具放门外的桌上即可。”

    见着侍女离开,车轱辘声由近而远,尚裕才说:“大户人家的婢女都长这么标致。”

    沈泗没有搭理他,他在想阿刀的话。

    “你跟的那个男人死在哪了?”沈泗忽然问道。

    尚裕想了想位置,说:“就在钱府大门下坡之后西北方向,那里有个卖纸风筝的。”

    对的上位置,阿刀说的那个地方也正是在那个方向。

    “有线索,你要一起来吗?”沈泗问道。

    “我想去卯月红说的那个地方看看。”尚裕说道。

    “分头行动。”沈泗也不多废话。

    新旺县的东南方向,即是早上沈泗遇袭的位置,这里可以作为新旺县早市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有这么一栋三层高的茶楼,也是新旺县唯一一家茶楼,并且不是钱家运营的。

    三楼的雅间里,一个穿着大红圆领袍子的女人坐在其中,她面前垫着一张白纸,纸上放着一个血淋淋的脑袋,这人沈泗还认得,就是那个刀疤脸。

    “小姐,狗润和他那帮小弟都已经处理干净了。”那人头旁还跪着一个男人,他凶神恶煞的脸和毕恭毕敬的语气形成极大的反差。

    “后面的事安排好了吧。”女人问道。

    “已经听从您的指示,在两处都布置了人手,若是他们敢来,必死无疑。只是......”那男人先是信心满满的打包票,说到后头却又因什么迟疑了。

    “你想说我大哥的安排?”女人问道。

    “大人让我们这段时间无论什么动静都不要冒头,小姐您这样大张旗鼓的动作,是不是.......”

    “钱家既然不讲道义,我们又何必畏畏缩缩?我们若不先占下先机,等那钱家集结朝廷兵马来时,哪还机会。”女人抿了口茶,她感觉有些困了,随手放下了房中的帘子,躺在了床上。

    那男人也知道自家这大小姐脾气,不敢再有顶撞,见她要休息,便懂事的把那人头包好夹在腋下,然后退了出去。

    直到关好门后,他才敢小声地叹出这口气,大人和小姐二人做法都有道理,谈不上谁对谁错,只是大人的更为谨慎,小姐更为激进。他虽然只是一山匪头子,却也看得出近来新旺县局势如同起雾后黎明前的黑夜一般,本就伸手不见五指,现在更是扑所迷离。

    女人躺在床上。她也并非全一味激进,像狗润去袭击沈泗,她也分布两条后手以在狗润失败后处理手尾,免得他们的身份彻底暴露,她跟她大哥毛青雪不同,既然他们有着绝对的实力,那就没必要事事畏首畏尾。

    窗外的麻雀嘤嘤地叫个不停,这茶楼里不仅有麻雀,还有其他鸟类,都是她买回来用以增添情趣的。女人捏起床头的小木匣里一红一绿两根签子,手腕发力一甩,外边两只嘤嘤呀呀的麻雀应声坠落。

    它们不会掉到地上,而是掉到二楼的木檐上,在二楼与三楼之间有个隔层,这里住着毛青雪派来保护她安全的人。

    再三思量过后,她决定把这几人也派出去,看到签子,他们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钱府,钱大炮的书房里,钱大炮和一个男人坐在其中,而龙正养则站这二人身旁。

    这陌生男人穿着朴素,戴一副金丝玻璃片,穿一身老旧灰色长袍,发型干练,整个人看起来沉稳内敛,此人正是钱家的账房总管,钱酒花。

    “家主,毛青雪又是掳走小姐,又是挑衅咱家,实在是欺人太甚了!”钱酒花面有愠色,他看到这几日的外边传回的消息,商队被劫、农民遇害这等事情层出不穷,而附近的山匪是谁管的其他人不清楚,他们钱家能不知道吗?

    “平陵这几日便能回来,他出去调查了这么久,多少有点消息,是不是毛青雪干的尚不能下定论。”龙正养说道。

    “对,还有那个高平陵,我们最好不要太信任他,有个李日生已经很麻烦了,现在这个高平陵也不知道是哪方人马插进来的。”钱酒花说。

    “在可以控制的情况下,家里的派系越杂越好,我们铁桶一块,上面那只老狐狸可不会安心。”龙正养说着,眉毛还往上挑了一下。

    “张忠娟那个老太监也是个不省事的主,家主都放掉了日京城的全部人脉产业来到这穷乡僻下,他还抓着不放。”钱酒花一听提到老狐狸就更来气。

    龙正养没有再接话,他目光转向坐着的钱大炮。

    “商队那些事,都是小问题,本来也是要割掉的,与其便宜张忠娟,不如给了阿雪。”钱大炮缓缓说道,“悦悦的情况我已经找人去办了,现在距离出嫁的日子还有段时间,事情压住就行。至于高平陵,暂且不知他和李日生哪个才是张忠娟派来监视我们的,不过用得就用,正养,你管制好他的行动范围。”

    “我明白。”龙正养点了点头。他们虽然已从日京城撤出来许多年,但是朝廷里那条毒蛇还是不肯轻易放过他们,他明白钱大炮希望彻底脱身的想法,只是宦海沉浮,钱家又曾是其中最吃水的大船,哪这么容易上岸呢。

    “说起高平陵,咱们上一次和他通信,都半月有余。”钱酒花说道。

    “有没有消息,等他回来就清楚了。”龙正养说。

    日落西山,务农的县民又陆陆续续地回来了,接着新旺镇飘起寥寥炊烟,天空化明至暗,遥星闪现,粒粒生辉。晚风拂过,夜,愈深。

    尚裕和沈泗分别前往了他们相信的人提供的地点,阿刀告诉沈泗新旺县西北方向的地窖里有毛青雪的人,卯月红则告诉尚裕新旺县外的山匪是归毛青雪管的。

    趁着深夜浓黑,沈泗早已摸到新旺县西北的那个地窖附近,今夜还有乌云蔽月,更加适合他的潜入行动。

    这个地窖按之前阿刀收集的情报上看应该是用作储存酒的酒窖,地窖旁边就是一家卖酒的铺子,但是这家铺子的真正主人阿刀当初没有查出来。

    沈泗蹲在地窖附近的一栋房子屋顶上,可以看得出来这块片地方的居民都相当富庶,他们盖的房子都是砖头瓦房,外形整洁美观,比起之前看到那些参差不齐的要好太多。

    观察了一会没发现附近有埋伏的迹象,他滑下屋顶,顺利来到了地窖的入口。

    很多人在里面。

    一靠近地窖入口,沈泗就听出来了,里面有很多人。

    是在等他的?还是说每天里面都会有这么多人?如果是前者,那就说明阿刀出卖他了,但是后者的情况也能解释的通。

    又是呼吸声,沈泗听到附近似乎有人来了,他后退几步,躲到了地窖入口后边的石墙下。

    黑夜里一个鬼鬼祟祟的男人走到地窖旁,他在地上摸索,正找着地窖的打开方式。

    沈泗在等,他今晚的目的并不是进到地窖里面,而是守株待兔,等一个从地窖里出来的人。假如这个地窖每晚都有人进出,该进去的人没有按时出现会招人怀疑,而从里面出来的人则有更弹性的操作空间。

    男人终于摸到了木板的凹口,他小心翼翼地抬起木板,钻进地窖中。

    过了一段时间,沈泗听见里面似乎发出了兵戈相碰的声音,难道刚刚进去那个人和他们打起来了?他从石墙后走了出来,决定还是进去看看,里面动静很大,自己抬放木板的声音很容易就被盖过去。

    这个地窖确实是用于存放酒的,进去后两边皆是一排排木架子,架子上摆满了红瓷器封装好的酒。打斗声还在更里面一点的地方,可能是为了酒的保存,这个地窖中并没有点起火把或者油灯之类用于照明的东西,只在两边挂着一两颗发着微弱荧光的石头。

    刀剑争鸣的声音不仅盖过了沈泗进来时抬放木板的声音,也盖过了他们的呼吸声。又走了一段路,沈泗终于看到了在两排放酒木架中间对峙的三人。

    目前局势是二打一,看样子应该是进来的男人被酒窖里的两人围攻。

    “你们是谁?”那个被围攻的男人说话了,听到这个声音,沈泗愣了一下,怎么是尚裕?

    前后夹击的两人回答尚裕的问题,他们同时进攻,后一个举刀劈头,前一个下撩砍腿,尚裕本就侧着身子,一直留意二人动作,但场地昏暗,他也不怎么看得清,在听到挥刀声之后,即刻跳起闪躲同时架剑于脑后格挡。

    站前那人见一击不中,又改刀上撩,尚裕见势不对,便下意识伸腿踢向左边的架子借力躲开,后头那人一看这动作,挥刀斜劈追去,直取尚裕的大腿。

    躲在右侧墙壁的沈泗见状适时而出,撞开酒架,先一脚踢在尚裕前头那人胸口,再朝着后头那人手臂来了一记挥刀劈砍,前面那人猝不及防吃了一脚后退了几步,后头那人哪知道这里还有其他人,收不及手,只见一根断臂飞出,他直疼的哇哇叫。

    沈泗没有给这断臂男人太多喘息时间,立刻逼近横一把利刃在他脖子上。

    尚裕也不知来者何人,只想是有人解围,他本想蹬左飞右先停下再说,没想到右边撞开的酒瓶子噼啪砸他身上,弄得他在空中失衡,摔了个狗吃屎。

    前头那男人见情况不妙,立刻转身就跑,尚裕推开压在身上的木架子和瓷片站了起来,眯着眼仔细看了下来者何人。

    “你怎么在我后面?”尚裕不解。

    “你跟着我干什么?”沈泗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