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一念花开
乌鹊是一种黑顶尾白素衣的鸟类,寻常乌鹊并不能长成苍鹰般大小。
眼前这一只明显是有些道行的,虽然双眼空洞无神死寂,却仍倒映着满山的狼藉。
黑色的树木已经烧成木炭,在刺目的阳光下散发着诡异的光芒,如星星点点,像是随时能再燃起来。
楚修缘带着九月已经来到了乌鹊的身边,乌鹊自然能够注意到,扭头看了一眼,便又神游,眼中却不再空洞,流露出悲戚之色。
九月好奇的看着乌鹊,似是能够感受到乌鹊的悲痛,变得安静。
楚修缘也不在意,随便找了个山石坐下,和乌鹊一样,望着眼前的狼藉。
“天宫雷部诸神所为?”
乌鹊看了楚修缘一眼,点了点头。
“是我害死了它们。”
声音苍老沙哑,竟是一位老乌鹊,听不出任何感情。
似乎也没有了任何情绪,只是在发声。
“可愿说给在下这个陌生人听?”
乌鹊似乎有些精神,回头啄了啄羽下,而后惨笑一声。
“区区鹊山,却来了三位雷公,何德何能。”
“可有怨恨?”
“有恨无怨。”
“为什么?”
乌鹊看了看刺目的太阳,热浪已经在蒸腾一片狼藉的鹊山。
“我年幼得造化,开了灵智,今已有五百岁,五百年来,我观鹊山越发灵韵,想法设法的帮族人们开启灵智……”
乌鹊从树上跃下,化作一位老人,形容枯痩,双目浑浊,浑浑噩噩,像是油尽灯枯。
坐在楚修缘身边,溅起一阵飞灰。
“百年来,族人开启灵智者越来越多,欣欣向荣,你知道的,鸟鹊愚昧,只有本能,在这天地间也不过是苟延残喘,可开了灵智便不同,道长可知,鹊山已经很久没见到狐狸和蛇这类生灵了。”
“为什么?”九月好奇的问道。
乌鹊瞥了九月一眼。
“因为我不允。”
乌鹊张开双臂,站起身来。
“乌鹊一族越发强大,我总能见到繁荣昌盛的强横妖国在我手中成型。”
“后来呢?”楚修缘问。
如果时间允许的话,妖国迟早会出现。
乌鹊没有立刻回答楚修缘的话,而是向后侧目看了看。
楚修缘开口道:“一老一小,都是普通人。”
“无妨,我记得那个说书人,他年轻时来过,这件事过后,我会抹去他的记忆。”
说着,乌鹊也不管胆战心惊尝试着凑过来的老人和童儿,自顾自的接着讲述。
“只有妖国足够强大,乌鹊一族才能够,永远的生存下去,这是我一直以来最大的梦想,不受天敌的威胁,甚至可以达到人类国度那样的繁荣和强大,可是我错了。”
“错哪了?”
乌鹊自嘲一笑:“总归是妖物,又怎能妄想成为人类那样的国度,直到道长来到鹊山的那一刻,我才猛然间明白过来,我们所缺的,并不是团结和强大,也不是开启灵智的乌鹊越来越多,而是道理,仁义礼智信,这些曾经被我嗤之以鼻的东西,才是我们最需要的。”
说书人听到仁义礼智信,微微一愣,终是大着胆子在一旁坐了下来。
“我去过很多人类聚居之地,所见大多愚昧,却也知道该做什么,能做什么,万万不可做什么,每每觉得可笑,身为人类,灵长天眷,却和活在笼中之鸟没什么不同,很多时候,我甚至觉得不如我乌鹊一族活的自在潇洒,可从未想过,肆意妄为的后果不止害了别人,更害了自己,最后甚至引来灭族之祸。”
说书人骇然,神色仓惶,悲苦一声。
“原来是真的,竟然是真的,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楚修缘愣了一下,问道:“发生了什么?”
“鹊妖害人,几已成灾,原本我只是觉得太过荒唐,如今看来……可惜……可恨……可悲!”
“当我意识到不对时,族人已经太过肆无忌惮,甚至想要将我杀死取而代之,我困顿良久,也不知为什么会走到如今这步田地,道长,先生,可愿教我?”
老说书人急忙摆手,说道:“先生不敢当,不敢当啊,我说了一辈子书,看了一辈子人,也没看出几分道理来,又如何敢误人子弟?”
楚修缘也摇了摇头。
“在下也只不过是一个游方的道士,便是要看尽人生百态,走遍山河大野,希望能悟出几分道理,哪里能教得了阁下?”
人的智慧,不是一个人的智慧。
几千百年来,人类从蒙昧无知到形成一套独立又复杂的社会体系,知识传承,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功劳。
没有人能够生而知之,也没有一个人能够学完所有的知识和道理。
融入社会之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将自己身边要用的道理都学会,便已经难能可贵了。
贪多嚼不烂的道理,从来都在。
楚修缘沉默下来,想到更多。
这个世界是有天宫和地府的,而且不止一个。
可一路所见所闻,天宫和地府对于人间的事情,似乎干涉的并不多。
如三阳亭的南关娘娘,也是楚修缘恰逢其会,解决了三阳亭阴气久居不散的事情,孟婆汤的事情不知道能不能成,即便是成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在地府推行下去。
如果楚修缘没有游历到三阳亭。
南关娘娘和那些阴魂的下场,不见得比鹊山要好多少。
时间久了,三阳亭的百姓,也是会丢了性命的。
如老乌鹊只是一味的帮助族人开启灵智,却忽略了教导为人为鸟的道理。
结果便是超出了控制,危害了人类,引来天宫雷部的镇压和毁灭。
其实此时,楚修缘心中有个疑惑。
天宫和地府,是因为凡间百姓死伤太多,才降下惩罚,还是因为南关娘娘和鹊山妖众所做之事达到了某种规模,才触犯了天规天条?
为什么不在错误刚刚犯下甚至还没犯下的时候,便出面解决或者引导呢?
是因为太忙了?
还是因为根本不在乎?
横竖也不过是几道天雷劈下来罢了。
第一次,楚修缘对天宫和地府产生了兴趣和好奇。
心中一动。
楚修缘转向老乌鹊。
“阁下今后意欲何为?”
“不知,或许就此孤老。”
“可甘心?”
“不甘又能怎样?”
“或许有法可解。”
“请先生教我。”
老乌鹊颤颤巍巍站起来,躬身到底。
老说书人也一脸惊奇的看着楚修缘。
“在下知道一个有教无类的道理,可道理太多,没有人能学的完,教的整,不过有一去处,却能学一些基本的为人之道,或许对阁下有所帮助。”
“何处?”
“人间私塾。”
老说书人浑身一震,眼中精光乍现。
老乌鹊却皱了皱眉,说道:“我曾去过。”
“不是你去,是鹊儿们去。”
老乌鹊的眼睛陡然瞪得圆了。
开智,未必是坏事。
至于楚修缘这一举动是福是祸,谁又说的清呢?
总好过让它们自己去瞎捉摸。
老乌鹊瞪圆的眼睛越来越神采,忽然哈哈大笑,恭恭敬敬一拜到底。
“先生大恩,不敢忘。”
“求知是一枚种子,开什么花结什么果,便看能学到什么,这是永远都不会变的道理。”
楚修缘说完,站起身来,招呼了一声九月,转身离开。
老乌鹊呆呆怔怔,脚下山风吹开灰烬,一枚种子钻出地面,啵的一声分开两瓣。
老说书人揉了揉眼睛,再看时,已是红花一朵,迎风招展。
“一念花开,一念花……道……先生?”
却哪里还有楚修缘的影子。
连老乌鹊都不见了踪影。
“师父,你总算醒了,吓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