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小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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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V:孤独交响曲(上)

    亲爱的日记本,

    孤独,意味着什么呢?我指的是真正的孤独?我已经到了能理解这种感觉的地步了吗?当我在颤抖中入梦,又在流泪中梦醒的时候,难道这还不够吗?

    我早已不再为自己感到难过了。我更喜欢认为,今天的我已经变得更加成熟,更加勇敢,更加强壮,更加智慧。但……不管拥有多少优秀品质也好,我依旧孑然一身。

    我……我依然是那么孤独,对此我无法否认。然而,我不能允许自己就此消沉。毕竟,陷入如此的困境又有何目的呢?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所有一切,皆有意义,必有其目的。

    相信有其目的存在,乃是我继续挣扎前行的原因,是我一次次在困境的南墙上撞得头破血流却依然不知退缩的原因。在前方引导我迈出蹄子的目标已经够多了。我希望被记住,我希望对这些奇妙小马们的生活产生真正的影响。我希望走向我曾经认识的小马们面前,让他们一眼就认出我。我希望能结交新朋友,让他们期待着能与我重逢。

    但是,当我于此写下这些东西之际——而且也在心中铭记,会书写下这些文字只有我自己……再无第二只小马。我猜测着,会不会,我也将是唯一对它魂牵梦萦的孤独小马,无法梦想成真。

    “而因此……”

    ***

    砰地一声,萍琪派把装满了巧克力蛋糕杯的盒子放在方糖小屋正中的桌子上,她睁大了兴奋的蓝眼睛注视着两个好朋友。“然后他就说呀,‘天马都保证过这周末小马镇的天气会非常好,你礼拜六下午有什么计划吗,派小姐?’”

    暮光闪闪和瑞瑞呆呆地盯着她,表情一片茫然。“是,然后呢?”瑞瑞迫不及待地叫了起来。

    “于是我就告诉他说呀,‘我这礼拜六下午打算做我一直都做的事:十瓶沙司汽水然后祈祷!’嘻嘻嘻嘻嘻嘻!”萍琪的前蹄蜷缩在胸前,她咯咯笑着,喘了口气,然后惊叫起来。“然后他就笑啦,接着又说呀:‘在每年的这个时候,马思通湖岸边的风景真的很漂亮。’切!”她翻了个白眼。“说的好像这跟沙司汽水有啥关系似的!”

    “萍琪……”暮光开始有点喘气了。

    瑞瑞凑上前来,蓝眼睛闪闪发光。“你……当然该明白,那个男生是想约你出去对吧?”

    “哦。”萍琪派眨了眨眼睛。她眯起了眼睛,一脸的好奇。“真的吗?为啥呀?”

    “我想有谁迷上你了,萍琪。”暮光笑眯眯地说道,把一杯茶飘到了嘴边。“拜托告诉我,你至少明白他的意思了。”

    “嗯…………”萍琪挠着下巴,蓝眼睛在天花板上瞅来瞅去。“我不记得我有没有了,因为他一溜烟就跑出了这里,真的非常非常快。”

    “哦?”瑞瑞的脸垮了下来。“为什么啊?”

    “问倒我了。不过这是我在他脸上砸了个柠檬奶油派之后的事。”

    暮光闪闪一口茶全都喷了出去。她摇摇晃晃地靠在桌边,努力喘上气来。

    瑞瑞都快晕倒了。“你!……派!……他!……为啥啊?!”

    “萍琪?!”暮光总算是喘上气来,能重新出声了。“你怎么能冲着那个可怜小伙子的脸上扔个派?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来?!”

    “他只不过是想跟你搭个讪,在你们俩之间架起沟通的桥梁而已啊!”瑞瑞依然摇摇欲坠。“看在艾奎斯陲亚份上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这是在帮他的忙啊!”萍琪派大声地争辩回去。

    “这算是帮的什么忙?!”暮光闪闪大叫道。“他想跟你约会!”

    “嗯……”萍琪咬着嘴唇琢磨,然后耸耸肩,“我猜我只是记起了黛茜跟我说过的话:‘男生都想吃女生的派’。那个可怜的家伙太害羞了,所以我就主动出击帮了他这个忙嘛!”

    暮光和瑞瑞傻盯着萍琪派,足足十秒钟,终于再也忍不住了。一声忍俊不已的哼哧,然后是一连串歇斯底里的爆笑。半个方糖小屋都在纯粹快乐的旋律节拍之中颤抖。

    萍琪也跟着一块儿笑个不停,只不过她的脸上无可避免地红了。“嘻嘻嘻嘻嘻嘻……嗯……我……我不明白!难道我不应该用派,而是应该用蛋糕才对?”

    “哈哈哈哈哈哈……哦,萍琪派啊……”暮光闪闪笑得差点儿上不来气儿。

    瑞瑞凑过身去偎依着萍琪,笑得非常温暖。

    “永远都不要变哦,亲爱的。总有一天,我们会帮你找到一位绅士,他会高高兴兴地用、用脸……接、接下你的派、派……噗……唔唔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嘻嘻嘻……”暮光闪闪站起身来,用紫色的魔法力场飘起了那盒蛋糕杯。“走吧,姐妹们,趁着其他三位还没以为咱们今天不去野餐了,赶快去公园吧。”

    “薄酥卷饼怎么样?”三个好朋友向方糖小屋门口走去,萍琪派跟在暮光和瑞瑞身后开心地蹦着。“那个比派要干净点儿!就是有点儿硬。哦!我知道啦!我可以不上糖釉!这样的话冲着他扔过去的时候就更符合空气动力学啦!”

    另外两只小马又是一阵大笑,当她们走过我桌边的时候,那洋溢着快乐和喜悦的高亢合奏,就萦绕在我耳中。

    我从坐着的位置扭头瞅了一眼。忽然,灰尘呛到了我的鼻子,我这才想起一本古代的历史书正被我抱在胸前。叹息着,我放开了从图书馆借来的书籍,把它放在面前的桌子上翻开。方糖小屋的内部不知何故变得有些褪色,空气也不那么温暖了。听着暮光闪闪和谐的音调在我耳畔渐渐消失,一股寒意袭上身来。身不由己地颤抖,我急忙拉起了灰色的连帽衫衣袖,遮住了我的蹄子。放任自己沉浸在书中,一片文字的汪洋,如我一般被遗忘,也如我一般永恒。

    自那诅咒开始以来,已经有差不多十三个月了。在这段时间里,我的生活变得更加沉寂。现在我的每一天充满了安宁、目标、还有决意。然而,如果我说这让情况变得更加轻松,那就是在撒谎了。

    也有些夜晚,我的脑海中没有神奇的旋律在高声回响。这些夜晚简直有如赐福,只不过也让我有了做梦的机会。没有什么比美好的梦境能让这无尽的囚禁更加痛苦了。毕竟,如果没有一丝希望来证明它的作用,诅咒的力量又从何说起?

    当入梦之际,我看到自己在空空如也的小马镇漫步而行。除我之外,空无一马。在这地方,所视之处,所闻之处,只有我这一缕孤魂在游荡。每一步蹄声,都是我自己的。每一个文字,都是我书写的。每一次呼吸,每一首歌曲,每一声哭泣,都发自于我的喉中,只发自于我自己。

    虽然这看似一场噩梦,但有时候,我更喜欢这梦中的世界,而非每天都必须承受的现实。至少在梦中,包围我的只有一片荒凉。相比现实中那个无数快乐而温暖的小马面孔将我重重束缚的囚牢,这梦中的牢笼还更加合理,更像是监牢应有的模样。

    望着暮光闪闪灿烂的微笑,听着她的声音,我想起了我们曾经的模样,想起了我们和月亮舞童年的往昔。那时候,我们在坎特拉上层公园玩耍,重现着艾奎斯陲亚历史上重大的历史时刻。月亮舞喜欢把自己当成露娜公主,而暮光,当然了,一直都扮演着塞拉斯蒂娅公主。通常而言,我总是在扮演着白胡子星璇的角色。另外两个孩子会咯咯笑着,一同取笑着因为只能在我们的小小游戏里扮演那个雄驹魔法师而一肚子闷气的我。然而,这是值得的。因为没有什么能比扮演塞拉斯蒂娅公主更能让暮光开心了。当她欢笑之际,整个世界似乎都更加绚丽多彩,这是我从来不想去干涉的。

    当岁月流逝,暮光离开了月亮舞和我,投入了塞拉斯蒂娅公主的羽翼之下。我起初并没有发现这一点,但是,我生命之中有些东西已经干涸殆尽,而且再也无法补充。那时候,我们三只独角兽都年轻气盛,就像所有同龄的魔法小马一样,我们太热衷于学习历史、魔法、还有各种坎特拉艺术了。月亮舞追寻着成为老师的梦想,搬家去了吠城大学。而我,则留在塞拉斯蒂娅的天才独角兽学园学习音乐和作曲。我们为了让自己成为活生生的知识宝库而不辞辛劳,长年累月。以各自不同的方式追寻着自己的未来。而结果呢?我们的友谊渐渐淡去,我们的教育,我们的事业,放在了生活清单的前列。

    然而,对我们没有造成丝毫困扰。我们的友谊是不朽的存在,是无瑕的宝藏。偶尔,暮光闪闪、月亮舞、还有我,会聚在一起谈天说地,谈论着我们生活的方向。我们会怀念童年的往事,只要我们还记得自己往昔的模样,记得我们过去是谁,那么我们也能接受现在的自己。只要我们还记得是什么能把我们联系到一起,那么我们的友谊就会长存,永不消失。

    而今天,能承载这些回忆的,只有我了。月亮舞和暮光失去了什么,而她们甚至都不知道。可是,她们一定得知道吗?只要我还记得她们,只要我还能让她们大笑,莞尔,在我的脑海中扮演塞拉斯蒂娅公主和露娜公主,那么,一切都没有遗失。这是我全心全意地相信的事。

    那,当我日复一日地旁观着暮光的时候,为什么觉得仿佛有什么缺失的东西在呢喃,就像是幻肢感?为什么从我灵魂中剥离的东西在尖叫着要重新回来,却依然只是温暖而不可触及的幻像?

    我是如此快乐,如此入迷,看着暮光闪闪在小马镇交到了一个又一个的朋友。这么多的朋友。有一段时间我曾经很担心她,月亮舞和我精力充沛地追寻我们的生涯,但暮光闪闪却真正痴迷在她的职业之中了。很多情况下,我都试着让我们三个老朋友重新聚首,结果只有月亮舞会出现。我们在一起担忧着暮光的生活之路,共同想念她,关心她,担忧着她为自己铺设的未来。在她的童年,暮光一直都对塞拉斯蒂娅公主抱着那么大的依恋,可我和月亮舞都怀疑,要和那样一位永生不朽的天角兽紧密相伴,她是否已经做好了准备。

    所以,看到暮光闪闪搬到了小马镇,我才会如此喜悦。那里尽是活泼的小马,她可以和他们尽情沟通,交流。我真心以为,他们把她从永远孤独的生命中拯救了出来。这命运会剥夺她内心的机会,让她无法像磨练思维一样补充心灵的活力。

    然而,每次我看到她和她的朋友,我忍不住怀疑,情况是否会有所不同。在夏日庆典期间,我来到小马镇看望她。和暮光同样的机遇之门,是否也能为我敞开?也许,我可以和她一样交上朋友,和她参加同样的聚会,像她那样一同去野餐,像她那样一起分享同样的趣闻轶事,和她分享同样的想法,一同开怀大笑。

    我已经活了够久,知道这样的日积月累,便是生活。然而,也是梦想和憧憬所在。有时候,最优美的合奏是你无法加入的,而你只能旁听。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我心中觉得,自己依然在扮演白胡子星璇,让聚光灯照在暮光闪闪的头顶,让她的微笑照亮整个舞台。这是一场精彩的戏剧,值得回顾。我只是不知道,我还能独自在一旁喝彩多久。

    ***

    几天之前,我踉跄着踏入了我小屋的门,感觉就和苟延残喘的其他下午没有差别。四面包围我的依然是一样的墙壁,上面挂着我自己制作的众多乐器。除我之外,没有任何小马可以和我分享它们。一尊壁炉懒洋洋地等待着,看看今晚点燃的会是什么。今晚,和其他的夜晚别无二致,只有我的思绪和阴影与我相依为命。这就是我生活的日常,思绪,还有……麻木。

    我一跨过为自己建造的壁炉,就知道接下来几个小时会是什么样子。我知道,我会阅读从暮光图书馆里借来的某本古书。我知道,我会埋进文字堆里苦苦寻找任何可能的蛛丝马迹,可以让我了解梦魇之月背后的魔法秘密。我知道,我将会一无所获,或者进展甚微,在太阳还没下山的时间里,我就只是坐在房子的露台上,勉强从包围着我的荒野边缘守住自己的优雅。然后,夜幕降临……而伴随着皎月升起,那彻骨的寒冷也将来临。我蜷缩在小床的毯子下面,凝望着壁炉,努力想象着另一个世界。在那里,每一滴泪水都有微笑的抚慰,每一声呜咽都有着大笑声的释怀,每一点恐惧都有一双耳朵在我身后聆听,任凭我泣不成声地倾诉,直到夜深。

    我到底为什么还要写这些?

    大约每十篇日记,我都会问相同的问题。这个问题和其他所有的问题一样辞藻华丽却毫无意义。现在,正当思绪在诗意之中蜿蜒之际,我正坐在距离旋转木马精品店大约二十码远的长凳上。这是个大晴天,天空蓝如水洗,几乎没有一丝浮云。同一只松鼠已经是第五次爬到了我身边,我不知道它明不明白,我已经连续四次给过它同样的食物碎屑了。糖果毛已经是第三次飞过去了,每次飞过时都挥着蹄子打招呼。蹄小姐和小乖一同快步从长凳旁走过,她们微笑着朝我点头致意,就像昨天,前天和大前天一样。二十分钟前,我一时兴起,从长凳上站起身来,用我的后蹄在土路上踩下了我的名字。重新坐下来之后,我决定数一数略微驻足只为向这四个字的名字投来一瞥的小马有多少。二十分钟过去了,我的计数依然为零。一小时将会过去,哪怕四个小时也,五天也好,或者……一千年也好。这个数字恐怕永远不会上升。

    除了我自己之外,我还会为谁写下这些文字?我还会照顾、抚养、供给、哺育、或者安慰另外的谁吗?还有谁会读到这些吗?还有谁有那个能耐读到这些吗?我是否只是在无意义地书写着注定会湮灭的记录呢?有时候,我只觉得自己好像在享受某种巨大的虚无感。哪怕是在泥地上谱写无名的歌,或者是把松鼠养得肥成个圆球,那还更有意义些呢。

    曾几何时,我曾经是把作曲当做一种爱好。毕竟,要是你不想在音乐上花更多时间的话,那你何必去费力学习?这曾经令我的父母十分困扰。足足几个晚上,我都在楼上的卧室里,用里拉琴或者七弦琴反复弹奏着同一首顽固的曲子,试图酝酿一曲恢弘乐章,而我确信这将会是坎特拉皇城下一部的杰作。

    而这些日子,我的乐章不再属于我自己了。我在卧榻上沉沉睡去,醒来的时候满脑子都萦绕着音调,这些东西在我脑海中喧嚣,在我角上咆哮,把我的角变得像支讨厌的音叉。我尽我所能把它们从我身边轰走,几乎放声嘶吼。长夜冰冷、寒意彻骨,令我胆战心惊。当我最终把音乐拆解成一首可以触及的乐曲之际,它几乎没有半分温暖,另一曲旋律又将取代它,宛如幽灵的絮语般充斥我的耳朵。没有琴弦可以弹拨,我的心弦无处寻踪。因为我依然在梦魇之月无尽黑夜的阴影中踉跄前行。

    那么,也许,唯一剩下的,属于我的东西,就是我写下的文字了。

    这日记是一曲孤独的奏曲,由和声演唱,一首快乐的颂歌……只要我还能感觉到快乐,比如,回忆起过去,寄希望于未来。我非常明白,唯一能阅读我写下的这些文字的小马,可能就是我自己了。但,这也许是最好的选择。只要我可以用那些美丽的,鼓舞的东西来填充这日记的篇章,那么,这就是一部交响曲,我可以称之为我自己的交响曲。在我还能拥有解开这诅咒的希望之前,还有众多乐曲等待着我去谱写。然而,我绝不能失去对这最重要的作曲的把控,因为我是唯一真正的指挥家。

    我只希望,挽歌的谱写也是如此明晰。

    ***

    “你确定这些书是你想看的吗?”斯派克低头俯视着我。他正站在一架轮梯上,靠在满是灰尘的书架旁。“这些书不是用基础小马语写的,就暮光闪闪所说,大部分都是用……月咏语。我觉得你恐怕对月咏的语言方式不会那么内行,呃……”

    “心弦。”我喃喃道。

    我快步从图书馆中走过,站在梯子底下。“你自己也用不着那么在意。我知道这是很晦涩的阅读资料。就说我已经……是时候该下功夫学点儿古代语言了。”

    “嘿,我可不介意。”斯派克耸耸肩,从书架上抽出两本厚重的大部头。他先是被一只飞快溜走的蜘蛛吓了一哆嗦,然后掸掉了书上覆盖的一层薄薄的蜘蛛网。“实话说,我觉得这还挺酷的。大部分来参观这个图书馆的小马啊……暮光肯定第一个跟你这么讲,他们来这里顶多不过是来找几本烹饪的书,冒险小说,或者其他什么非常简单直白的东西。真遗憾她没在这里帮你找这些东西。不过,哈……”他笑嘻嘻地爬下梯子,用一只小爪子稳稳端着那两本书。“说不定这样才最好。要是看到有一位独角兽来看这么古老的东西,她一定会兴奋得要命,而且还会在你耳边没完没了地讲那些艾奎斯陲亚古代历史之类的。”

    我忍不住露出了最微弱的笑容。

    “你说的好像这是件坏事似的。”

    “呃。大家自己为自己嘛。对于一些来这里学习的小马,我总是有点儿过意不去。特别是外面天气还特别好的时候。看起来就好像有些小马总也不肯走似的。”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轻轻地用漂浮术把书从他爪子里接了过来。

    “相信我,我完全理解。”稍微调整了一下连帽衫的衣领,微微颤抖了一下,我又补充道,“尽管如此,当我们发现了遗忘的宝藏时,这一切还是值得的。”

    “嗯……听起来感觉还有点刺激呢。”他笑了起来,露出了两排锋利的小牙。“你肯定是在做什么超级酷的邪恶研究项目,心弦小姐。”

    “‘酷毙’这个词我就认了。”我点点头,“至于‘邪恶’,那还得拭目以待。”

    “天,真不知道呢。”他挠了挠脑袋上的绿色刺毛,有点嫌恶地瞅了我飘着的书本一眼。“每次一碰到我们收藏里的‘月神档案’那部分书籍的时候,我总是觉得心里发毛。”

    “不是只有你。”

    “因为……真的!暮光跟我说了很多关于它们的事!早在露娜公主从她千年的监禁中归来之前,梦魇之月的遗产就是个大问题了。暮光说很多用月咏语书写的书籍在艾奎斯陲亚的图书馆都是禁止出版的。你能相信吗?这是因为……呃……塞拉斯蒂娅公主担心凡俗的小马会阅读露娜写出来的东西,而且不知怎么的就会被梦魇之月的腐败给污染。”

    “这称之为‘大坎特拉日蚀’。”我对他解释道,在心中引用着暮光说过的话,慢慢地走向一张桌子,准备开始下午的漫长研究时光。“直到今天,学者们都这么记载。那是在梦魇之月暴政遗留影响的黑暗时期,大量的文学作品都经历了严格的审查。最后,几个世纪过去了,塞拉斯蒂娅公主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最终解除了禁令。这催生了现代艾奎斯陲亚的文艺复兴,坎特拉城作为艺术中心和学术中心而诞生,最后,这导致它成为了艾奎斯陲亚的首都。尽管如此,大日蚀依然给小马的文化造成了显而易见的重大影响。许多记载在月神档案中的东西至今依然无处寻踪。”

    斯派克吹了声口哨。“哇哦,这跟暮光的解释还真不一样呢。”

    这让我相当意外。

    “那她是怎么解释的呢?”

    “简单地说,大部分小马都太害怕了,根本不敢阅读曾经在露娜公主的图书馆里曾经保存过的东西。”

    “嗯……这完全可以理解。”我一本正经地评价道。“‘梦魇之月’这个名字,带来的黑暗和损失可不是一般的大。”

    “嗯,是啊。”他眨眨眼睛,指着我这边。“要是你自己研究吓得太厉害,记得随时叫我哦。就连暮光都夸奖我是个非常棒的研究助理呢。如果你需要帮助的话,随时开口别介意,心弦小姐。”

    “真的吗?”我翻开了一本旧书,挥着蹄子驱散扬起的尘土,眯起眼睛盯着书页上众多陌生的异族文字。我提出的问题是一个非常滑稽,难分音调的问题。“那,你不会碰巧能跟我讲讲太虚玄母的事吧?”

    “呃……”斯派克那双翡翠绿的眼睛睁得很大。“太、太虚……什么玩意儿?”

    ***

    “对大多数小马而言,那只是一个老奶奶的传说故事。”暮光闪闪曾经说过。“可我正好知道远超于此的事实。”

    我如鲠在喉,我浑身颤抖。那是我陷入诅咒还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我住在镇外一个废弃农仓旁边的绿色帐篷里。那一天,我坐在芦荟和睡莲的日间水疗中心的等候室里,假装是另一个焦虑的顾客,只为了和暮光闪闪开始这场绝望的交谈。直到今天,我都感谢护佑我的幸运之星。她很有风度地无视了我在灰色套头衫中颤抖的身体,看来她所需要的的远不止是一场无聊的按摩或者足浴。

    “那是怎样?”我低声沉吟,努力保持平静。这世界是一座冰冷的坟墓,我的脑海中萦绕着同样悲惨的旋律,宛如一张破碎的唱片正在脑袋里旋转。“你怎么知道这不仅仅是老奶奶讲的故事?”

    “因为塞拉斯蒂娅公主已经说起过它了……或者是她,”她咯咯笑了起来,“也可能是……她们。不管是什么也好,我毫不怀疑,太虚玄母是真实的。我成为我们至高统治者的私家弟子够久了,已经听够了她的推断。”

    “推断?”我咽了口唾沫,努力在椅子上稳住身体保持不动。那冰冷的寒颤简直无法忍受,我鼓足勇气与之相抗。我不得不把内心对这次谈话的兴趣尽最大努力表达出来。“你是说,她从来没直接告诉过你太虚玄母是什么?”

    暮光一时间有些不自在,微微扭着身体。有一刻,我很害怕我惹到了她,害怕她失去了继续教导我的兴趣。让我庆幸不已的是,她继续往下讲了,只不过有些沉思。“我觉得……这对她来说是个很私密的话题。我也不好轻易开口。塞拉斯蒂娅公主已经活了很久很久了。偶尔发现她内心考虑的是什么,那也是很难的事。”

    “可她的确知道,对吧?”

    “嗯嗯。还有露娜公主也是。你看……”暮光笑了笑,用蹄子拂过自己的鬃毛。我们继续等待着芦荟和睡莲“轮到我们”。“照看日月的公主们是不朽的神灵。然而,尽管这个事实无可辩驳,但是它也让小马忽略了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而非常讽刺的是,这还是每一位艾奎斯陲亚的魔法师开始他们的职业学习之前就必须学到的第一件事。”

    我使劲咽了口唾沫,接上了这个话题。“万物皆有起始。”

    暮光非常惊喜地注视着我。“哎呀……太对啦!你怎么知道的?你也是一位魔法师吗,心弦小姐?”

    我咬着嘴唇,避开了她的目光。

    第五次了,这已经是我和暮光闪闪第五次进行相同的对话了。我才刚刚习惯了这一切。“我之前……认真阅读过。”我在道出实情,同时也在撒着弥天大谎。我所知道的一切只有词汇,术语,姓名,艾奎斯陲亚现代社会对这些鲜有所知。“但就我的理解,没有任何小马了解艾奎斯陲亚公主的真正起源。”

    “而这也有很好的理由。”暮光点了点头。她浅紫色的面容沐浴在香烛的柔和光明之中,让我这位正在谈论圣物的童年旧友染上了一层缥缈。“凡俗的小马大约能活……多少年?六十到七十年?最多也就九十年?当然了,白胡子星璇是个很特别的例外。但是大多数小马,哪怕他们非常幸运,他们的名字在这世界上也就顶多停留不到一个世纪而已。我们之中真有谁能想象到成为天角兽是什么感觉吗?长生不死,哪怕亿万年流逝,亲眼见证世界的奠基,甚至日月本身的诞生?”

    我只觉得又一阵寒颤袭上身来,不由得凝视着最远处的蜡烛,仿佛那是闪烁在我们身后的遥远星辰。“我可以想象很多东西,而这……是一种完全无法想象的感觉。”我回头望了她一样,只希望我的目光能像我的话一样真诚。“塞拉斯蒂娅公主……她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呢?你知道吗?”

    “我真希望我能告诉你,心弦小姐。我真希望我能知道,这样我也能告诉我所有的朋友,告诉每一只小马。但是,尽管我是塞拉斯蒂娅公主的私家弟子,很多事情对我而言依然是谜团。而我觉得,当谈论到关于太虚玄母的话题时,向公主直接开口询问信息……那太敏感了。”

    “你觉得……她不愿意分享自己所知的事吗?”

    暮光忽然显得有些尴尬。

    “嗯……不。我想……这有很大的不同。或者至少我是这么推测的。”

    “哦?”

    她注视着我。那双眼睛中蕴含的情感……出奇地脆弱。“心弦小姐,你能……试着谈论一些你妈妈的事吗?如果你活了那么久,久到几乎记不起她的事呢?”

    我的呼吸变得非常急促。房间里的阴暗仿佛加倍了,就像是厚厚的夜幕降临。“我……我从没想过这个……”

    暮光轻轻地点了点头。“我想塞拉斯蒂娅每天都会想到这些,这就是为什么我不愿意在对话中提起它的原因。”

    我的视线垂落下来。“对不起……”

    “嘿……”她微笑着俯过身体。“不要这样,好奇心很正常,但我们不能忘记,这世界上依然有些界限是需要尊重的。此外,尽管塞拉斯蒂娅在这个话题上可能没什么可谈的,但自从我认识她以来,她的确说过些话,而且一直困扰着我。”

    我又瞥了她一眼。

    “是什么呢?”

    暮光咧开了嘴,笑得非常温柔,非常孩子气。“当初我刚刚成为她的私家弟子的时候,我确实问过她,这世界是怎么被创造出来的。她回答得很含糊,只是有一个奇怪的细节。”她莞尔一笑,清清嗓子,开始引用她导师的话。“我的学生,这个世界就像万事万物的起源一样,并非源自仅仅一次呼吸,而是始于一首歌。”

    ***

    这首歌是什么呢?

    难道,这不是我生命中的每个清晨和每个夜晚都在困扰我的同一样东西吗?我不是已经有能力感应到,除我之外,再无其他孤魂蒙受此等祝福……或者诅咒,只为见证这一切?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只有我?梦魇之月对此到底有何相干?

    这便是我为之挣扎拼搏的问题,这就是在我脑海肆虐无休的问题。日复一日,在暮光的图书馆里,在公园的长椅上,在我小屋的壁炉前,在蜡烛的微光下,在皎月冰寒的光芒中,在晨光温柔的亲吻中,我翻遍了书本,古籍,卷轴,只为渴求答案。直到我这双凡俗的眼睛为陈年的灰尘和血肉之躯的疲倦所蒙蔽。

    足足花了几个月时间,我只不过是触及了被历史遗忘的答案上面那层厚厚的尘埃而已。这还只是假设它们是答案,说不定我费尽千辛万苦之后,只发现我追寻的只是因为时间磨损而模糊的混淆而已。多种语言之中,最丰富的细节部分早已流失,大部分线索已无可追寻。我一直依赖着密文,翻译,年鉴和其他各种传说,在月咏语堆积如山的古卷之中发掘和寻找。我知道的最多的就是还有更多我不知道的事情,也可能还有我永远都不知道的事情。

    梦魇之月首先是个音乐家,然后才是暴君吗?这应该没什么可意外的。过去一年的不断研究赋予了我非凡的洞察力。事实证明,整个艾奎斯陲亚的每一种智慧文明都有共同的故事,讲述的是一个伟大的骗子,天赋是音乐和艺术,后来却变成了正义的灾星。牛头怪写了一位皇家抒情吟游者,曾被爱侣耻笑,最终用一个迷宫魔咒困住了他的整个王国。通常被当作文盲的钻石猎犬实际上也有几封卷轴,上面描述了一群谋杀犯,用“飓风之嚎”把他们的兄弟引入歧途。甚至连龙也有口头流传的传说,讲述的是一位古代女王用一颗魔法共鸣钻石把她的兄弟姐妹们变成了石头。

    也许我的发现会是我自己的结果-遭受了诅咒的独角兽专门寻找和她的困境有关的信息但是,不同种族的不同传说之中的奇妙巧合,还是令我心中满怀坚定。

    露娜公主对音乐艺术有高度的鉴赏力,这并非秘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塞拉斯蒂娅公主也是一样。皇家姐妹俩都是艾奎斯陲亚的主要统治者,如果不对她们统治子民的文化悉心栽培,那可这是天大的罪行了。然而,大家一直都认为古代的小马对白昼的欢迎更甚于黑夜。因为对塞拉斯蒂娅公主的感恩主要表现在歌舞上,相对而言对露娜公主的崇拜表现就要少得多了。无需不朽之魂,也能想象得到露娜为了填补空白而寻找自己的音乐。但是,这和太虚玄母有什么关系呢……如果存在的话?我猜测……不,我确定,肯定有一条共同的线索。暮光闪闪是塞拉斯蒂娅公主心中的得意门生。如果她没引用错公主的原话“一切起源自一首歌”,那我只能相信她。我们的天角兽统治者比这世界上任何存在都更接近初始,唯一可能记得一切的就只有她们。如果想要保存记忆,还有比音乐更好的办法吗?

    对,这首歌是真实的。我是一缕孤独之魂,被囚禁在冰冷的瓶中,与这些幽灵般的韵律一同回响,宛如隐藏在月之暗面的鬼魅。一旦我找到了它们,我也就能找到我自己,然后,也许……只是也许,我可以把它们传播给这个世界,让更多的小马,而不仅仅是天角兽,能记住自万物起源以来遗失了什么。然后,我也能像这首歌一样真实了。

    ***

    就在昨天早上,我知道时机来临了。“夜之悲歌”的演奏已经被我推迟太久了。我已经再也没有了借口,就像我已经再也没有了恐惧一样。终有一天,寻求答案的绝望会克服对寒冷旅途的恐惧。就好像昨天一样,这个时刻终于来临了。我已经攒够了购买配件的所有资金,还有足够的时间开始旅途。至于这将耗费掉我多少力量,我完全没去多想。

    我必须要去无尽之森,这表示我得把自己打包扎严实了。我要去的那个地方,光靠连帽衫是不够的。首先是羊毛袜子,我把它们套上我的四蹄,让厚厚的毛绒织物裹在我的蹄上,一直拉到我四条腿的一半高。然后我抓起那件一个多月没穿过的棕色厚斗篷,紧紧地裹住我的全身。接下来是那条熟悉的黄色围巾,仿佛依然残留着那位优雅独角兽慷慨而温暖的微笑。最后我飘起一顶自己缝制的黑色滑雪帽,扣在脑袋上,让角从上面开的小洞里钻出去。抓起一袋钱,我飘起运动夹克和披风的双重头罩兜在脑袋上,然后跌跌撞撞地出了我小屋的门。

    到达无尽之森的边缘还需要加快步伐赶半个钟头的路。等到了那里,这些厚厚的御寒衣服就会变成宝贝了。在这半个钟头的途中,我汗流浃背,被厚重御寒衣物带。来的酷热烤得几乎晕厥尽管好几次我都忍不住想把披风和厚衣服脱下来,但我还是苦苦忍耐,一直坚持。因为我知道,很快我就会恨不得这世界上所有的毯子都盖在我身上。

    真不知道我最不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是这次旅行,还是拿到我需要的东西之后的乐器演奏。我不得不尽力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只为了凝聚自己的力量,只为了我能分心想些别的,只为了在这么大汗淋漓的尴尬情况下能分心想点儿别的。比如第一百万次试着向苹果杰克和瑞瑞的妹妹们解释我的可爱标记,或者从晨露那里收到一朵花。

    晨露。

    我不由得一声叹息,这么多天以来,我第一次露出了微笑真有意思啊。写了那么多关于友谊之美的作品,那么大希望于摆脱这种诅咒的束缚,而这两个字依然能给我带来实实在在的快乐。我沉重的旅程也变得稍微可以承受了,我充满斗志地走进了茂密的森林,由此开始第一次冥思,而且做了所有音乐家放松心情的时候都会做的事。

    我开始作曲了。

    有七首月之挽歌和我的诅咒有关。

    我之所以知道这一点,只因为我至今为止就只发现了这么些东西。它们毫无预警地忽然前来,沾染了我的意识,诞生于入梦和苏醒时的战栗。如果这是一首让世界起始的歌曲,那么就是它终结了我。我必须万分小心地弥补创造与毁灭之间的鸿沟。

    月之挽歌第一乐章,就像暮光帮我发现的,乃是“阴影序曲”。仅在“皇家艾奎斯陲亚概要”的第十二卷中提到过一次,这是月神档案之中第一份表明露娜公主对音乐创造有兴趣的证据。为此,当我在这个永远遗忘了我的世界上醒来的时候,这是第一首萦绕在我脑海中的曲子。就和纠缠我脑海的所有挽歌一样,我努力去理解“阴影序曲”的本质。这意味着一旦我完成了这首乐曲,我就要自己去演奏它。

    我知道这部作品有些神秘而诱惑之处,但用我的七弦琴演奏出来会有什么真正的神奇效果,我可不那么确定。刚刚弹奏完“阴影序曲”,我就发现自己的情绪发生了剧变。我开始变得紧张,多疑,容易害怕。周围的每一缕阴影,每一束光芒都在对我说话,好像墙外正有什么东西悄悄来临,正在靠近。正当我几乎难以抑制之际,另一首曲子又立刻在我脑海中响起,取代了“阴影序曲”。

    月之挽歌第二乐章,将会被命名为“余晖波莱罗舞曲”,这也多亏了暮光。当重新演奏序曲和波莱罗舞曲以便回顾之际,我意识到,音乐需要平稳过渡。就在此时,我明白了,在我脑中浮现的挽歌并非仅仅是随机的奏鸣,而是一个序列,一个有机的组合。即将在我面前展开的,乃是一部规模宏大的神秘交响乐。

    当我第一次演奏“余晖波莱罗舞曲”之际,之前在序曲中折磨我的那种战栗和不安再也没有出现过,真让我开心不已。相反,我被一股从未想象过的振奋所征服了。我的心跳持续加速,一路狂飙,足足奔驰了三十六个钟头。那精神劲头让我觉得都能跑马拉松了。不管这是波莱罗舞曲激昂而沉重的打击乐所造成的神奇效果也好,还是某种只有梦魇之月才能理解的无法解释的原始动力也好,我都一片茫然,不知所措。我只是个凡俗之辈,却演奏着超凡天角兽的音乐之魂。我敢打赌,仅仅两次演奏,我领悟的知识甚至比当时可怜的露娜公主从中亲身领悟的都要多。

    月之挽歌第三乐章花了我一段时间才搞明白,因为一开始我还以为只是又听到了“余晖波莱罗舞曲”而已。在漫长寒冷的夜晚,我足足花了好几个小时来冥思,但最后,我意识到第三首挽歌乃是波莱罗舞曲的修改版,速度放慢了,曲调有些忧郁的不和谐音。迫不及待地寻求着解释,我在暮光的图书馆里翻遍了能找到的所有月咏语书籍。足足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但是掌握了够多的月咏语词汇之后,我终于找到了一段古文,描述了露娜公主和她过去一首歌曲的二次创作。“潮汐进行曲”就是这样诞生的。演奏“潮汐进行曲”立刻就对我造成了影响,我只觉得头晕眼花,时间好像也放慢了。这时候,我才明白了“余晖波莱罗舞曲”是在为我做好什么准备。因为如果我的心没有预先为这首进行曲的怪诞和惊悚效果做好准备的话,那我恐怕根本无法完成这部作品的演奏。正是基于这个发现,我又意识到,这些挽歌不仅仅要及时演奏,而且还正在以完美的顺序灌输给我,好像整起事件背后都有某种看不见的目的在推动。现在我有了一个更大的理由来练习这些不可思议的音乐,因为我忽然感觉到,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的影子也参与了进来。

    月之挽歌第四乐章没有标题,因为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想去给它命名。首次演奏之后,我就惊慌失措了,因为我在演奏之中忽然失明了,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演奏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一下子,所有的光明,所有的色彩都从整个世界里被吸了出去。我还记得那一晚我晕倒在我的小屋中间,颤抖着,在阴影之中无助地抱紧自己。可能我已经在尖叫着呼救了,就算谁也听不到我的求救声也好,当时我都把这个给抛之脑后了。最重要的是,当清晨来临之际,我又能看到窗外冉冉升起的朝阳了。我简直欣喜若狂。

    在那之后,足足六个礼拜,我都没再演奏过一次挽歌。这难道能怪我吗?我正在应付的是一部我根本驾驭不了的交响乐。我的诅咒当然也不会随着我的任何演奏而解除。另外,了解了这一点也并没有改变我身为一个凡俗之灵面对着天角兽女神的创作是何等的脆弱的这个事实。然而,随着时间流逝,第四首挽歌在我脑海深处产生了共鸣。我就像是被拽回了七弦琴旁边,仿佛母亲回到了自己生病的孩子身旁。

    我选了一个满月的夜晚。再次拨动琴弦时,那皎洁的月光抚慰了我心中的惊恐。我演奏了第一首挽歌,然后是第二首,第三首。果然,就在我演奏第四首挽歌的中途,我的视觉再次熄灭了。虽然目不能视,我依然继续鼓足勇气演奏下去,当这一首挽歌演奏完成之际,我的视力也恢复了。不仅如此,我还感觉到了一种奇怪的平静,这平静让我在黑夜冰冷的凝视之中能保持清醒,保持坚定。第二天,我在暮光的图书馆做了些研究,几乎马上就找到了一个古老的故事,讲述的是露娜公主治愈了一个遭了瘟疫的小马村子,疾病折磨着那些小马的眼睛,而露娜公主令他们重见光明。更重要的是,她是用一首歌来治愈他们的。其名为“黑暗奏鸣曲”。

    在经历了奏鸣曲的凄惨遭遇之后,我觉得不管什么情况我都能承担得起了。因此,我满怀着勇气和斗志,开始了月之挽歌第五乐章。结果事实证明,我的戒备几乎是白费了力气。第五首挽歌的结果是非常舒畅的,这体验几乎可以称之为异想天开。我倒不会称之为“快乐”,更准确地说,应该是“安心”。根据暮光闪闪所言,这曲子的名字是“星之圆舞曲”,真是名副其实啊。它的节奏模仿了“余晖波莱罗舞曲”的振奋节拍,同时又融入了类似“潮汐进行曲”的不和谐音,这使得“星之圆舞曲”获得了更加超凡脱俗的效果。

    演奏“星之圆舞曲”最终获得的是一种中性的体验。虽然这曲子的异想天开和飘渺品质一开始让我为之入迷,但是演奏这首歌的几天之后,我心中却萌生起了一种渴望。我无法入眠,因为我感觉到了难以言喻的孤独。我无时无刻都在想念着这首歌,思念着我的琴弦震颤的回音,仿佛我在呼唤着失散多年,再也无法重逢的姐妹。为什么是姐妹?我还是不太明白。但是每当我想起这首歌的时候,只要抬头仰望星空,忽然我就觉得所有的答案都有了,哪怕我还没有发现那些答案也好。

    然后是挽歌第六乐章。暮光闪闪马上就认出了这首曲子,然后她的回答让我大吃一惊。她说这曲子不是别的,正是“明月帝国赞歌”。她向我解释道,这首歌,其实在梦魇之月崛起的几年之前是被用来当作召集军队的集合令。在露娜公主被谐律精华放逐之前,她那被玷污的灵魂欺骗了众多的独角兽追随她的邪念。结果,在梦魇之月的统领之下集结了一支大军。借助这些不幸的小马,黑暗天角兽企图篡夺她姐姐的力量,以及所有捍卫她的忠诚之魂。

    一想到我正在无形的指引之下学习一首曾经是我祖先祸根的曲子,这让我发自内心地痛苦。因为艾奎斯陲亚的姐妹神灵之间的战争,独角兽几乎灭了族。这些挽歌实在是又恐怖又神秘,但是,它们并非没有美感。我想这不言而喻,就算是我们在这个世界上创造出的最阴险奸诈的工具,都是从一样高贵的艺术杰作发源的。

    因此,满怀着极大的热情,我翻阅了我能找到的每一本古籍。很快我就发现,和第六首挽歌相关的所有内容几乎都已经从现代历史中消失了。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有道理。毕竟,没有哪个脑筋正常的家伙会希望看到明月帝国这种东西在我们这个时代重生。不过,这是何等悲剧啊,此等美丽的艺术作品居然不得不伴随过去邪恶的阴影一同被彻底埋葬。随着脑海中回荡着忧伤的曲调,很快我就明白了,我根本不需要知道这挽歌的真实名字来确定它的组成。自从陷入困境的一开始,我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这感觉并没有被恐惧和时间的流逝所动摇。此外,在所有小马之中,我是最该知道在我的搜索之中文字是毫无意义的。我只能想象在露娜公主被毒害的心灵腐化成邪恶之物前,对她的交响乐投入了多少。

    我决定把第六首乐曲命名为“月之挽歌”,在我演奏时,它的影响立竿见影。刚刚一完成演奏,我就感觉到那诅咒的酷寒暴增……足足三倍。仿佛这世界上的每一丝温暖都从我身上被抽走了。我寒冷彻骨,麻木不仁,饥肠辘辘,而且极度敏感。为何这首歌如此容易演奏,对于腐败的战争贩子来说,这突然就变得非常合情合理了。连我都能看得出来,只要足够多的狂热分子接触到这首“月之挽歌”的话,梦魇之月这样的暴君可以让他们言听计从地服从于她,只要她简单的承诺解除这首曲子的影响就足够了。实际上,我能从这足以冻僵灵魂的酷寒之中解脱出来的唯一办法就是通过演奏挽歌第一到第五乐章来自救。

    如此一来,也许我对于如何对付挽歌第七乐章的态度非常犹豫不决,这也是可以原谅的了。暮光自己都称那首歌为“夜之悲歌”,这悲歌,是向死者致敬的一首歌。我的确希望在解开这个诅咒的最后会有很多情况发生,可绝不希望其中包括死亡。

    然而,我还能做些什么呢?我当然不能放弃这些乐曲。当我发现它们的时候,也就学会了它们。这些曲子的顺序根本无法改变,没有办法直接到前面去看看整个交响乐是如何结束的。我没法去找露娜公主,更没法找她帮忙。我也不能给塞拉斯蒂娅公主写信,恳求她的智慧。我所拥有的只有暮光那敏锐的洞察力,还有斯派克的研究技能,这两样顶多不过是短期资产而已。在这趟旅程之中,我注定孤身前行。这是一次寒冷而危险的长途跋涉,仿佛一只幼驹被遗弃在无尽黑夜之中,或者孤独的行者独自在阴暗的丛林里奔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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