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龙，你可还识得本少主？”

    站起身的林毅故意压低嗓音，大声喝道，与此同时，将怀中的婴儿递给李叔后，径直向着曹龙走去。

    几个护卫面面相觑，看着云淡风轻的林毅，心想该是什么大人物，不然怎会如此胸有成竹，只是这穿着，粗衣布鞋，却又不像，一时拿捏不准，但也不敢上前拦阻，只好将目光投向曹龙，等待命令。

    曹龙亦是被林毅展露的气势彻底唬住，何况村里的人他都认识，林毅属实是个新面孔，于是他连忙盘算着脑海中的‘大人物’，思来想去，依旧没个印象，看着已至身前的林毅，曹龙本欲询问一番，但下一刻，他知道自己上当了。

    林毅陡然出手，一把捏住曹龙的脖颈，像拎小鸡崽般将其拎在手中，趁着几个护卫愣神之际，咻得一声跑出了院门。

    几个护卫反应也快，二话不说一窝蜂地冲了出去。

    到了院外，几个护卫又犯起了迷糊，不知道这个穿着粗衣布鞋的少年到底搞什么鬼——因为林毅，右手提拎着曹龙，站在距院门二三十尺的地方，一动不动，似是在等着他们。

    几个护卫相顾一番，知道这少年也是个练家子，于是纷纷抽出背上的大刀，左右散开，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将林毅围在中央。

    院中的乡亲刚要冲出院门，几个年长、见多识广的沉稳老人喝退了他们，在几个老人的解释下，乡亲们这才知道林毅刚刚所言所为的缘由——小院太小，人太多，若是打斗起来，刀剑无眼，定然会伤到他们，甚至丢掉性命。

    为了不给林毅添乱，乡亲们听从老人的建议，全都留在了院中，或通过院门、或透过栅栏的缝隙看着院外的林毅。

    李叔的眼里满是担忧：“小羽，不……不会有事吧。”

    许叔拍了拍李叔的肩膀，安慰道：“小羽这样做，想来也该是有着把握，你也看到了，无论是救你儿子，还是一下子制住曹龙，可都不简单呢。”

    李叔犹不放心，喃喃道：“他们人多，小羽应付的来吗？”

    没人回答，因为他们也不知道。

    院外，空旷的草地上，林毅神色自若地盯着已然将他围在中央的几个护卫，轻轻地松了口气，正如老人说得那样，若非担心伤到院里的乡亲，这几个会些拳脚的魁梧护卫，他还真没放在心上。

    自曹龙的护卫将刀架在李婶脖颈之时，林毅的心里就大致有了方案：悄悄潜到曹龙身前，趁其不备，擒贼先擒王，然后将一众护卫引到院外。

    这是他能在短短时间内，想到的最为稳妥的方法了。

    奈何汤荣死拽不放，又与邻旁青年紧紧环着他的双臂，怕伤到二人是一方面，也怕挣脱的动静引来曹龙与其护卫的注意，好在一前一后乡亲们并未出现伤亡，除了许叔挨了两耳光，李叔被踢了一脚，更好在他那一句震慑住了曹龙与其护卫，不然……

    林毅稍稍活动了下筋骨，被他捏住脖颈的曹龙也在这时反应过来，一边挣扎，一边咒骂：“狗杂种，放开老子，你他娘是活得不耐烦了，竟敢蒙老子，老子要把你大卸八块。”

    林毅看着曹龙，道：“我可没蒙你。”

    林毅确实没蒙曹龙，他本就是林家少主，虽然人人相传他已死了，但话总归没错，只是曹龙没见过他、不识得他罢了，这样也好，这里没人认识他，也能省去不少麻烦，林毅如此想着。

    曹龙却是气急：“还想蒙我，哼，小子，今日便是你说得天花乱坠，老子也要弄死你，知道老子谁吗？”

    “嗯，知道，畜生嘛。”

    林毅懒得再与他废话，挥动臂膀将曹龙扔出，砸向一旁的护卫，旋即双腿一蹬，飞奔到先前甩了许叔两耳光的护卫跟前，右手成掌，一巴掌甩在他的脸上，白晃晃的门牙霎时飞向空中，在太阳的光芒下，闪闪发亮。

    其余护卫见状，提刀迎了上来，向着林毅的后背砍去。

    林毅纵身一跃，向后空翻一圈，躲过大刀后，两脚踢在距他最近的护卫的腰腹之上，一阵惨叫，护卫应声倒地，林毅旋即又是一记勾拳，打向另一名护卫的下巴，护卫躲闪不及，抱嘴痛哼。

    两记刀光竖劈而下，林毅微微侧身，大刀一左一右擦着他的衣衫落地，林毅抬脚踩住，两手各自捏着两名护卫的胳膊，手腕拧动。

    “咔嚓——”

    清脆的‘咔嚓’声自两名护卫的胳膊中响起，又是一阵凄厉的惨叫。

    剩下几个还没倒地、或者倒地后再度站起来的护卫慌慌张张地退到一旁，再也不敢上前一步，躲在他们身后的曹龙一脚踹在一个护卫身上，歇斯底里地吼道：“上，都给老子上，弄死他，给老子弄死他。”

    几个护卫战战兢兢，没敢上前，反而向后退去，本就是些欺软怕硬的玩意儿，能有什么血性。

    曹龙再度吼道：“你们……你们想死吗？可别忘了，我背后的大人物是谁？”

    几个护卫犹豫片刻，终还是硬着头皮冲了上去，大刀看似舞得虎虎生威，可其实早已没了章法，与此同时，色厉内荏的曹龙连滚带爬地向着村外跑去，每跑出几步，他就能听到身后陡然响起的清脆的‘咔嚓’声，他不敢看，只能拼力地跑着，上气不接下气，喘得像狗一样。

    “小子，老子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曹龙一边跑，一边想，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份残忍的笑。

    这样的笑容并未持续多久，又被惊慌取代，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怔怔地看着不知何时已到他身前、提着大刀的林毅，谄笑道：“大……大哥，不，大爷，孙子我有眼不识金镶玉，得罪了大爷，还望大爷您高抬贵手，钱、女人，只要大爷您放我一马，我都可以给您……”

    林毅提刀架在曹龙的脖颈上，没有说话。

    “你……你知道我背后的大人物是谁吗？是、是……”曹龙慌乱之下连忙吼道，说到名字时，突兀想起那位的手段与警告，顿时支支吾吾了起来，见林毅没有杀他，他松了口气，话锋一转，竟是起了招揽的心思，“只要你跟着我，保你吃香喝辣。”

    林毅依然没有说话，看着贴在曹龙脖颈上的刀刃，怔怔无言。

    林毅知道，曹龙这样的人死有余辜，而他，只要用力拉一下大刀，锋利的刀刃就能轻轻松松地划破曹龙的皮肤，然后鲜红的血液或流或喷洒落一地，但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动作，林毅却迟迟下不去手。

    杀人，不难，杀第一个人，很难，亲手杀第一个人，更难。

    林毅不知道他之前有没有亲手杀过人，但至少在他失忆后的时光、以及今早回想起的往日记忆里，他没有过。

    “呼——”

    林毅吐了口气，旋即扔掉大刀。

    曹龙也随之吐了口气，以为林毅这是想通了，笑道：“好，以后只要跟着我，就是我兄弟，钱啊，女人，都不是问题，等到时机成熟，我就把你引荐给我背后的大人物，到时咱哥俩一起飞黄腾达……”

    “啊——”

    一阵凄厉的惨叫陡然响起，话还没有说完的曹龙捂着双腿，痛苦地嘶吼着，小腿中的骨头断成几段，好些已然破碎……

    ……

    回到院中，乡亲们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首当其冲的李叔拉着林毅的手，左看看，右瞧瞧，生怕林毅受伤：“小羽，怎么样，没事吧？”

    看着神色紧张的李叔，林毅摇了摇头，笑道：“李叔，我断了曹龙的双腿。”

    李叔没有说话，眼眶湿润，知道林毅这是在替他报仇，拉着林毅的手更紧了，汤荣走上前来，一拳锤在林毅的胸口上：“好小子，啥时候学的拳脚，这么厉害，早知道就不拦着你了。”

    众人都是这般想法，只以为林毅是拳脚功夫，没往修道方面去想，毕竟修道这样的神仙事，在他们眼中，是大家族才有的特权。

    林毅指了指脑瓜，搪塞道：“我也不知道，这不忘了嘛！”

    又是一阵言语，或疑问、或感慨，无论哪般，林毅都笑着一一应答，最终还是在李婶的提议下，众人这才纷纷回到座位，看架势，下午的秋收是不打算去了，李叔一瘸一拐地回到柴房，带着几个妇人，踢里哐啷炒了好些菜，照李叔的话说：“大伙高兴，今儿就多吃多喝点，庄稼长在自家地里，还能长腿跑了不是。”

    小院再度热闹起来，如先前一般，吵吵闹闹，有着一种质朴的温馨。

    林毅却在想着别的事，一番打斗，那些五大三粗的魁梧护卫也都被他废了手脚，纵使以后伤好，拳脚功夫大不如前，与普通人差不了多少，欺凌他人这种事，定是做不了了，没了护卫，又被断了双腿的曹龙，更是翻不起什么大浪……

    这样想着，林毅喝了口茶水，放松下来。

    自两月前醒来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对一件事如此上心，就连当初纳兰思若退婚他都没上心过。

    看着划拳喝酒、嬉笑闲聊的众人，林毅轻笑一声，或许是这个以前生活过的村落、这些质朴善良的乡亲，给了他一种久违的亲人的感觉，即使很多人、很多事，他都想不起来，但这种感觉，却从未消失……偌大的林府没有，嗯，除了晴儿，也不知道小丫头怎么样了……

    ……

    天已微黑，喝高的汉子在妻女的搀扶下，陆陆续续离去，远处接二连三响起一阵又一阵撕心裂肺的呕吐声，同时响起的，还有妻女‘让你少喝点’‘就你逞能’之类的唠叨声，待到众人走得差不多后，林毅帮着李婶一起收拾残局。

    至于李叔，早已喝得不省人事，躺在炕上呼呼大睡。

    又过了些许时间，林毅也告辞离去，临走的时候，李婶塞给他一大堆吃食，叮嘱他明天记得过来吃饭。

    盛情难却，林毅点头应下，走出院门，想起今早的回忆，又折返了回来：“李婶，您知道我娘亲葬在哪儿吗？我想过去看看。”

    “嗯，知道知道，只是这大晚上的……”

    “没事儿。”

    李婶随即说了个地方，又详细地指了指路，说完后，李婶让林毅等她一会儿，跑回茅屋，不多时，又小跑了回来，手中提着一沓纸钱：“小羽，来……将这些带上，也是尽个心意。”说着，又递给林毅一个火折子。

    林毅没有推辞，道谢后转身离去。

    清冷的月光洒在乡间的小路上，秋天的夜，没了悉悉索索的蝉鸣，倒也显得清净，林毅提着纸钱吃食，哼着记忆里娘亲哼过的小调，慢悠悠地走着，约莫两个钟头后，林毅终于到了李婶说的地方。

    周围是一片稀稀拉拉的柳树，中间空旷的土地上，屹立着一座杂草丛生的坟堆，远远望去，孤零零地好似落日最后一道余辉。

    林毅走到跟前，大致清理了一番杂草后，跪倒在地，一言不发默默地烧着纸钱，焰火跳动，照映在林毅俊秀的脸庞之上，不知不觉，林毅竟又是有些难过……待到纸钱全部燃成灰烬，林毅磕头起身，却是没有离去，走到一旁躺了下来。

    这里，让他很是心安，心底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宁静。

    望着漫天繁星，林毅回想着能想起的一切，很多东西自然而然也就明白了过来，所谓晴儿嘴里‘消失的四年’，是他与娘亲来了这里，而炼体境的修为，也并非什么奇迹，只是消失四年里的苦修而已……虽然明白了一些真相，可事情反而更加扑朔迷离。

    六岁离开林家后，不能修行的他为何又可以修行？

    既然可以修行，娘亲为何不带他返回林家，以他四年苦修就能达到林家年轻一辈佼佼者的天赋，林家想来不会再如先前那般待他，也就是说，娘亲带他离开林家，不是因为修行问题，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本是同源同宗的林家，为何不能相信，这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

    一连串这样那样的问题，林毅始终想不明白，头脑隐隐作痛，于是转而去想其他的事：是谁救了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