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是迫不得已，与你存心扬名可不一样。”

    文如玉不理会她的狡辩，兀自往下说，“我在府上借住的日子里读兵书最多，甚至此后去了边关，隔三岔五还会翻出来读一读。后来将其中的法门融入生活去，受益良多。”

    文如玉蓦地停住了脚步，独孤雅荻险些撞在他背上，幸而及时刹住脚，撑着他的背问他：“怎么了？”

    “方才我们遇到的那个戏班子，父亲在我中解元的时候请过，请到文府唱戏。”文如玉说话的声音极小，几不可闻。

    “那你是不是差点连中三元？整个永煦朝的第二人？”

    不理会独孤雅荻的调笑，文如玉牵着她继续走，“或许是，不过我从不后悔弃文从武。空口白牙吵吵嚷嚷的文臣打不走戎狄，救不了永煦边关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的子民。”

    独孤雅荻才不顺着他满是惆怅的话往下说，一个劲地打岔：“中状元可以娶公主诶！两眼一闭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当真一点不心动？”

    文如玉被这一打岔，满怀惆怅散去大半，很是无奈：“怎的总跟公主过不去？”

    “我还想问你呢，怎么不提生辰礼了？你不送了？”

    “出于礼仪也当送，我只是让萧墨留心便罢。我若是想关注，不如尽早回京城去监督工匠。现下陪你出来了，自然要关注你才是。同样是生辰礼，你想要什么？”

    “这才什么时候就想着我的生辰？”独孤雅荻并不生气，只是打岔，“你又打听什么了？”

    “六月十七是你的生辰，南珠说的。”

    独孤雅荻大惊：“南珠背着我跟你说什么了？！”

    文如玉被她这如临大敌的姿态逗笑，去捏她的脸，“你就演吧，她与我说什么难道不是你授意？”

    见他看破，独孤雅荻一耸肩，“好吧我的确不生气，不曾让她说倒也是真的。想来是母亲……南珠本是母亲的侍女，看护着我长大，许多年来一直尽心尽力，如此小事她做主便是。”

    文如玉一直对这主仆间略显奇特的关系感到诧异，如今解了惑，亦是感慨万分：“你们主仆感情真好，不像萧墨那混账。”

    “萧墨也挺尽心尽力，只是偶尔有些不着调罢了哈哈哈哈……”

    说话间文如玉再次停步，这一次停在了一处府门前。

    暗红色的门槛干净得好似无人，顶上挂着匾额，书“文府”二字。

    独孤雅荻抬头看看那红木黑漆的匾额，回头看看文如玉平静如水的神情，又仔细瞧了瞧那门槛、门把手，一时不解：“文府不是？”

    “是烧毁了。烧毁后我在原址上按原样重新起了府邸，只是过不多久我就去了边关，这地方便常年空着，当做念想。”文如玉上前去敲门，片刻后门开，萧墨朝二人咧嘴一笑，侧身让路。

    “这地方留了人打扫，如今住上十天半个月也不错。”文如玉牵着她往里走，不时转头看看周围的花草布景，一一指给她瞧，“这几处原是父亲种的，寻到几株相似之物；那边是烧毁一半的树，如今幸好是养活了，长得比以前还要高大；铺路的石头熏黑了，后来都换过；水潭里头铲过几次灰烬，又重新铺了泥，种了荷花，水瞧着清了不少……”

    听着他用平静无波的声音一点点叙述曾经的破败，独孤雅荻握着他的手更紧了几分。

    手上感受到温热，文如玉神色如常，只是声音起了一丝波澜，“我其实不曾亲眼目睹惨剧。火起时是寅时，连更夫都昏昏欲睡，直到天明才有人发现。等我赶回来，只见到一片残骸，甚至连尸首都……早被官府的仵作收走，埋进地里去。我重新收拾了屋子，修了将他们都安顿好，这十余年没有机会回乡，自然也无从怀念。如今故地重游，记忆已经模糊，说不上是悲是忧。”

    独孤雅荻听得心疼，亦是无从说起，只是紧紧握着他的手。

    不多时行至后院池塘边，赫然有一座八角亭，与镇北王府中的有八分相似。

    独孤雅荻提出想进亭子歇脚，文如玉神色无异，牵着她走过去。

    “为何修这个样式的亭子？”

    文如玉不急回答，侧眸看向水面上的粼粼波光。

    “你若是不想说……”

    “其实没什么不能说的。许多人都知道当年那一场大火，只是碍于本王名声威慑，不敢再提。”

    文如玉端正坐着，神情无悲无喜，往常璀璨的眼睛却是黯淡下去，显得无神。

    独孤雅荻干脆挪到他身边挨着他坐，侧头靠在他肩上，闭上眼。

    “官府说是后厨在炸酥饼，油锅起了火。可是谁会在天未亮的仲夏夜炸点心呢？他们说或许是府里的主子想吃，父亲多年生活简朴，不贪口腹之欲，如何突然想吃？母亲喜好点心，可那日她……她正好遇上小日子，历来胃口不好，更吃不下甜腻的点心。”

    独孤雅荻听得茫然：“小日子？……哦我懂了，你从哪儿知道的？”

    “女子用的那物件一贯厚实，沾染了血更是烧不掉。我在废墟里瞥见了，瞧着时日相差无几，略一推算便知。”（此处指的是月事带）

    “你当真是细心。”

    “我倒想，若是我粗心大意些，这些年是不是能轻松些，不必日日自责，思虑不断。”文如玉长长叹息一声，“我原该守孝，但边城急讯，圣人传召，我如何能拒绝？老尚书同样希望我去，说我只要忙起来，无暇细想，便不会伤心了。”

    说着文如玉微微侧身，将独孤雅荻抱了个满怀。

    “风餐露宿的日子不好过，我想着生死有命，也为了替自己寻个出路，几次拼上性命去搏。大营里不少将士都为了养家，不得已来了边关。偶尔闲下来，瞧见他们往家里寄物件或者写信，看着他们脸上的笑，想起来这寥廓天地剩我孤零零一个人，不免伤怀。”

    独孤雅荻轻轻拍着他的背，微一侧头瞥见湛蓝如水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