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雅荻曲起指节敲敲桌子，问他：“痢疾如何传播？”

    “食用染病之人的排泄物。”

    “不止，仅是沾染过排泄物的物品都有可能传播，比如水。”独孤雅荻抬手指向墙面上将将挂起来的地图，“你看，芙城有运河横穿，亦有城南大河支流途经。此地北高南低，地下河在城南露出地面，可以打井。故而若有人在水中投下病源，疫病将最早在城南爆发，而后由客栈、旅店、点心铺等等散播至全城。”

    想起今日城中惨状，端木念握紧了拳头：“他何止想要芙城陷落！若是疫病顺着运河向北传播，此等危害简直难以设想，其心可诛！”

    “运河蜿蜒甚远，疫病传播需要时日，但不可不防。此事稍后再议，写一份奏章报回去。”独孤雅荻将书信摊在偌大的桌面上，“来看，此为芙城郡守与城内富商往来的信件。看完告诉我，为何要你先去联络商人。”

    端木念顺着一一看完，此间终于等到先前烧开的水放温，喝上一口热茶。看完信，一时间气得直咬牙，晨间对于独孤雅荻莫名其妙动手打人一事的不解尽数消散，只余敬佩：“姐……嫂子是如何想到此人定不称职的？”

    独孤雅荻听出他的犹豫，笑：“不急，此后你该如何称呼我自有定数。在你记忆里，办实事的官员长什么模样？混吃等死的又是什么模样？贫穷的穿戴如何？中饱私囊之人呢？”

    端木念仔细思索，一一回答：“办事的大多沧桑、脚下生风，时有外貌狼藉邋遢之人，偶有病弱者，多是积劳成疾；游手好闲的多半笑容满面、容光焕发，或者脚步虚浮、支支吾吾；贫贱者多一身官服，少有配饰，以县令为主；中饱私囊者多红光满面，身宽体胖……如此说来，那郡守多半有玩忽职守之嫌。不过今日初见，贸然动手是否太莽撞？”

    “你可听见昨日南珠回报什么？”

    “似乎是……人手在芙城受了伤？”

    “你说，寻常派去探查之人定然不动声色，何人何时需要盯着各家派来的探子，为防走漏风声不惜杀人灭口？”

    “事有隐情。”端木念抬手拍拍自己的脑袋，暗道该长些心眼，凡事多想一道才是。

    见他明白其中关窍，独孤雅荻点点头，继续帮着梳理脉络，“正是。且今日我问那郡守可有事发生，他既知钰成身份，提前相迎，何故还敢谎报？”

    “如此看来，他背后定然有人支持，且那人应当能与镇北王府分庭抗礼，不然不会如此嚣张。”端木念顺着思路向下捋，“如此一来，当务之急是查出病源，查明何人所为，再顺藤摸瓜，揪出幕后黑手。”

    独孤雅荻极为满意，眼神不由更加慈爱几分。端木念不理解，只觉有些不适应，挪了下身体。

    幸而独孤雅荻收了目光，又问他：“你可知为何先让你去与富商打交道？”

    端木念坐直了身子，认真道：“我想过，想来是因着咱们匆忙而至，物资不全，甚至需要守军协助才能封城，因而要先寻到赈灾物资；商人逐利，轻易不会低价倾销货物，想他们松手难上加难，但不得不做。功德碑是一个办法，为何不能将郡守府中的金银拿去用了？虽有坐地起价之人，可有镇北王府的威名在，想来他们不敢。”

    独孤雅荻先是夸他：“你想得宽广，提出办法自然是好。”夸得端木念都有些脸红，但觉得自己的办法不曾采用定然是有所不足，坐直了身子虚心听教，这才接着解释：“首先一点，威名可以用一时，不能用一世。若是北地还好，戎狄每年都南下劫掠，百姓日日受难，对于镇北王自然发自肺腑地敬重；可南疆他只来过一次，本就以武力镇压，不免传出滥杀无辜的恶名来；我们此行多带暗卫，你带着几个人高马大、披坚执锐的家伙叩门说我们买粮买药，人家怎么想？”

    端木念挠挠头：“怕不是觉得我们不怀好意……这我不曾想过，倒是我狭隘了。”

    “此为其一。其二便是这郡守敛财，敛的就是商人的财。你倒拿这些金银去买粮，商人不是白出粮么？如此吃力不讨好的事，谁肯做？若是你自掏腰包，又免不得大出血。而身份地位到了我等，金银将大有用处，拿去讨好几个贵女，说不准能拉拢背后的官员，不比在此白砸钱来得有用？”

    “所以我们就要让商人心甘情愿白掏粮食，还要让他们觉得有利可图。”端木念猛地点头，又是摇头，“我今日去，只有一半的人家肯做，收来的粮药只够发五日，可痢疾要吃七日的药才能好。”

    “肯捐钱在功德碑上刻名的，无一不是有志做大自家商号的野心家。你要知道，此类人有远见、有大局观，懂得权衡利弊，舍小取大。于他们而言，将商号之名传扬的优势远远大于此时捐出去的百余石粮食。剩下的人无非目光短浅、只顾眼前，再不就是心胸狭窄、斤斤计较，此等人迟早要吃亏；而本地商人的事轮不到我们插手，让他们自生自灭便可。”

    端木念了然：“当下我们要先将功德碑刻出来，立在……运河码头！”

    “正是。只刻碑，名字等到疫病过去再刻上，届时一同回报朝廷。”

    正说完，文如玉拿着帕子擦着手从堂后进来，瞧见两人下意识停了脚步。

    独孤雅荻瞥见他衣角的血迹，摇摇头朝他招手：“你来便是，小念迟早该习惯的。”

    随着他过来，血腥味扑鼻而来。端木念很是不适，胃里翻江倒海，脸皱得像苦瓜，强忍着没吐出来。

    文如玉在离端木念稍远之处坐下，叹息：“以后少不得见血，早习惯是好事。”

    端木念勉强点头，捂着嘴匆匆跑了出去，半晌白着脸回来，此刻神情好看许多。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刚想开口又是脸色一百，耷拉着脸道：“我撞见他们埋……那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