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她不想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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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端木念(3)+第六十七章 共枕眠

    楼上房间里,独孤雅荻将将读完端木念的批注,合上书放到一旁。文如玉推门进来,见人无事,方才缓一口气,悠然坐下。

    独孤雅荻给他倒茶,解释道:“情况不太好,等小念来了慢慢说。”

    说话间有人敲门,青竹去开了。端木念进来,落了座,有两分拘谨,攥着衣袖。

    独孤雅荻从桌面上拿起戒尺,敲敲桌子;不待开口,文如玉条件反射般坐直了身子,将二人都下了一跳。

    文如玉猛地放松了,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家父严厉,想起来一些不好的记忆。”

    独孤雅荻不管他,道:“信是南边的人手传回来的,我方才已经烧了。现下南诏情况很不好,水灾愈发严重;他们乘船预计两日能到,届时由他们处置便是。我们只做兜底,防着起乱。另有泥石流、山体垮塌等等麻烦,可能需要绕路。”

    “只有这些么?”文如玉侧身,手肘支在桌上撑着脑袋,打了个哈欠,“我本打算买东西……”

    独孤雅荻咬了下唇,神色犹豫。

    “说便是。”

    独孤雅荻却是摇头:“我怕有疫病……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等到出事再说吧。……但愿无事。端木念。”

    突然被叫到的端木念猛地坐直了身子。

    “你说,南诏该如何处置?”

    “这……我们不是不管么?”

    “是不管,可你不能不想不会。”独孤雅荻用那刻着字的竹戒尺敲了敲桌子,“说来听听。”

    如此便是开始考他了。端木念揉着袖子想了一阵,道:“首先得立威,让诸人知道南诏,知晓他们是朝廷派去赈灾的;而后组织人手将百姓安顿好,再去想重建之事。”

    “组织何人?如何组织?”

    “地方官想来有出头之人。找到已在抗洪的地方,就着队伍扩编,再任用亲信组成小朝廷,先将南诏安顿下来。”

    “如何立威?又如何处理不服之人?”

    端木念犹豫了一阵,才缓缓道:“杀鸡儆猴。先斩反贼威慑众人,再发话,不敢不从。只是如此会不会太狠心了些?”

    独孤雅荻笑着摇头:“我倒是觉得这主意极妙。何为狠?无非是滥杀无辜。可人命关天,区区几人与整个南诏相比孰轻孰重?乱世用重典,非是雷霆手段不足以震慑人心。”

    “为君者以仁立身,一时威慑终不是长久之计,如何服众?”

    “依你看,君王的名声由何人所决定?”

    “难道不是百姓所见,民心所向?”

    “若你让人听你所想,见你所想,他们所向是否如你所想?”

    端木念打了个冷颤,点点头,又将袖子攥紧了几分。

    独孤雅荻却是拿了块手帕递给他:“将你攥袖子的习惯改了,手缩回去攥手帕。”

    端木念不由低头,这才发觉自己的袖子已经皱皱巴巴,不成样子,缓缓吐了一口气,依言照做。

    文如玉一直瞧着,点点头:“不可示弱于人。你越心里无底,越要让人觉得你成竹在胸。”

    端木念将袖子抚平,低声应道:“从未有人教过我。”

    “他们眼巴巴等着你出丑,等着笑你,如何会教你?”独孤雅荻又是笑笑,敲桌,“你既知道为君者当以仁心示人,你当知道‘仁’一字与‘忠’一样,本就是驭人的手段。若要做仁君,你大可培养无利不欢的小人,让他们将恶事做了,互相又捏着把柄争斗不休;待两败俱伤,你再出来收尾,即所谓驱虎吞狼是也。但是!”

    独孤雅荻猛地将戒尺拍在了桌上,一字一顿道:“你当以天下百姓为先!无论何时何地何事,永远以利国利民为目的,如此方无愧天地,无愧你碗里的每一粒米。”

    端木念亦是正色,片刻后僵了脸,摇头:“我,我……没懂。”

    “以南诏为例,若是山路堵了,无人敢去救助山里的部落,你该如何?”

    “重金悬赏?”

    “可以,若是无人应呢?”

    端木念琢磨半晌,得出结果:“那就加价。”

    “你不妨一开始就拿着铲子站到路口去,让所有人都跟着你铲土开路。”文如玉出声点评了一句,“在战场上,‘兄弟们跟我上’永远比‘兄弟们上’有用。”

    独孤雅荻笑着点点头,端木念却是有所疑虑而发问:“若是出了意外,受伤甚至丢了命,又该如何?”

    “做成了自然好,若是出了意外也将留名千古,不亏。”

    端木念摇头:“如此曲摩束会做,我不会。为了名声就这样丢了命,我不甘心;何况以后不缺机会,为此一件事不值得,不妨让副官或者出头的地方官去带头。”

    独孤雅荻猛地笑出声来:“好!有野心!”

    “此是下策。若是副官心怀不轨,反倒是将机会交到人手里去了。可有不冒险的法子?”

    “当然有。”独孤雅荻眉眼弯弯,说出口的话却让屋里的两人如坠冰窖,“你提前派人去挖塌了山,堵了路,此时亲自上阵做戏,不就没有危险了么?”

    端木念一时间说不上话,文如玉倒是长长吐了一口气伸手想去揉她的头发:“小瞧你了。”

    独孤雅荻侧头躲了,嗔他一眼,回道:“为了去挖更多被堵死的路,救更多的人,牺牲一些人一晚上的时间去造一场意外,你们觉得值还是不值?”

    端木念可算倒过气来,面色沉重地点头:“值。此后安排人手做事都要方便得多,当然值。只是这样演戏真的……好吗?”

    “你知道如何将不好的事情变好么?”独孤雅荻提出另一个问题。

    端木念思考了很久,有些不确定地提出来:“说话?可那不是颠倒黑白么?”

    “正是。”独孤雅荻很是满意,“你比我预计中聪慧得多。此非颠倒黑白,只是将他们不曾看见的事实说出来。你若是说得好,便能将避险说成以小见大、激励他人,你不仅为了自己更是为了百姓,从而让下属信服,忠心耿耿为你卖命。”

    “真是……”端木念长出一口气,“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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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独孤雅荻自然不会为此愧疚,将戒尺捏在手里转着,道:“你可知为何如此做?”

    “为了避险?”

    独孤雅荻蹙眉,用戒尺敲桌:“是为了救人!你的目的是让部下有胆子去挖开山路救人!”

    端木念被吓得一怔愣,猛地眼睛一亮,蹦跶起来一脚踹开椅子,弯腰行礼:“我明白了!”

    独孤雅荻拿着戒尺空按两下:“坐下来,一惊一乍的像什么话。”

    端木念忙又将椅子拽回来坐好,难掩激动之色:“原来是这个意思!”

    “当然。你既要做事,当然得为百姓做事,如此才能得人心。总的来说,还是应当多多实践。此一趟路上无事便罢,你就认真读过地理志,写出一份南边水患的原因来给我;若是有事便是你历练的机会,我会让你办事去。今日到此为止,回去多想想,随着水患来的还有何事。”

    端木念起身行礼告辞,步伐轻盈而雀跃,一蹦一跳出门去,轻手轻脚关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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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独孤雅荻随手将戒尺扔进衣箱去,歪头贴到文如玉身边。

    “做什么?”文如玉顺势伸手搂住她,由着她靠着。

    “你刚刚不是想摸我头?”独孤雅荻说着,抬手将木钗取了,“摸吧,现在无人。”

    文如玉自然不客气,搂着人深深吸了一口气,亲一下她的额头。

    “你会不会觉得我做事太狠了?”

    文如玉贴着她的额头,半阖着眼回答:“我是边将,做事只会比你更狠。更何况如何算得仁慈?大赦天下,还是放跑了杀父仇人?”

    独孤雅荻也是闭上眼睛,放松了身体靠在他怀里,小声笑:“管他呢,我不曾对不起任何人,看不惯我是他们眼瞎。”

    文如玉听着,不由笑出声来:“当真没有看错你。”

    “你如何看我?”

    “你是第一个见本王不打颤的人,”文如玉背靠着坚硬的桌沿,却好似浑然不觉,“想来是这天底下独一份的姑娘。我现在好奇你到底能做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来。”

    独孤雅荻安心靠着他,环着他的腰,轻轻用脸蹭了下他的胸口,不出意外感觉到肌肉绷紧,又是笑出声:“总之我绝不止想复仇,或者说复仇本就是顺带做的事。独孤家的传承不能断在我手上,仅此而已。”

    “你倒是坦荡。”文如玉干干脆脆闭了眼,“如此也好,不会被无谓之事困扰。”

    “那是。”独孤雅荻说着直起身,“明日到何处落脚?”

    “午间在宛城,去吃蟹粉狮子头。”

    “好诶!”独孤雅荻小小欢呼一声,撑着他胸口直起身来,“那就沐浴更衣,早些休息才是。”

    此时才顾得上打量房间。屋中虽宽,摆得下梳妆台、长桌、屏风等等,却只有一张大床。文如玉也是坐起身,瞧着直皱眉:“我去隔壁。”说着就要起身。

    独孤雅荻按在他胸口的手微微用力阻止了,回头问他:“你要去隔壁?”

    文如玉略有两分不自在:“我们毕竟还未成婚……”

    “床够大,一人一半,安分睡觉,可行?”

    文如玉低头,瞧见独孤雅荻水盈盈的眼睛,说不出拒绝的话,点点头。

    “那我去沐浴,不许偷看。”

    文如玉很是听话,解下发带将眼睛蒙住,在脑后打了个结,端正坐在椅子上:“等你来解。”

    独孤雅荻轻笑一声,趁他不备,轻轻亲了一下他的额头,转身走了,留下文如玉一个人在原地发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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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无话。

    次日一行人起了个大早,踏着晨光赶路。

    独孤雅荻靠着车厢直打哈欠,文如玉瞧着不忍,将她手里一沓书信接过来,拿了披风替她盖上,仔细塞好边角:“你睡,信我来读。”

    独孤雅荻困得睁不开眼,迷迷糊糊应了一句,身子一歪靠在他肩上。

    文如玉忍着笑,拆开信封看起来。

    信件来自四面八方,内容却大同小异,几乎都是“一切如常”“按计划进行”一类的回报,偶有意外出现,文如玉都只看了开头便不再往下读,将信挑出来放在一旁。

    一上午便悄然而过。待午间临近宛城,独孤雅荻揉着眼睛坐直身子,叫了青竹进来帮着梳头发,文如玉才将挑选过的几封递上:“多数是一切正常、计划如常,这几封是瞧着不太对劲的回报。”

    独孤雅荻接了,细细读完,点点头:“他们就着涨水的河南下,已经进了南诏地界,明日能到皇宫旧址去。此外十万大山山脚下,最早受灾的几处镇子已有大量人出现发热、头痛,三苗已经在配置草药,希望能尽快控制,不要向外蔓延。”

    “大灾后必有疫病,莫不是?”

    “尚不清楚。这几处镇子都是市集,地处偏僻,死了人才发觉不对劲。”独孤雅荻合上信,让青竹带出去处理了,又打了个哈欠,“咱们多久能到?”

    “再有半个时辰到宛城,二十天后到南诏。”

    “慢慢走吧,路上多歇,尽量让他们将事情做完,咱们半路就打道回府。”

    “你可真是……”文如玉觉得好笑,挪到她身边去坐,“一点事情都不想办。”

    “若真要我们办事,便是他们无能了。”独孤雅荻想靠上去,一侧头感觉碰到了簪子,轻轻“呀”了一声,抬手去摸,“青竹今日给我簪的什么东西?”

    文如玉歪头去瞧,帮她将簪子扶正了:“是牡丹。”

    独孤雅荻点点头:“那一支双股的钗,较旁的略重些,得插严实。——端木炎能与太子分庭抗礼十余年,除了圣人和梅家的功劳,少不了他自己的手腕。纵然圣人让六皇子去,名为学习实则拖累,最多一个月便能结束。如此既让端木炎避开科举,又让他有功可立,不至于被压一头,真是好算计。

    “我们再放慢些,一日的路程分作两日行进,待到南诏想来事已毕,咱们去露个面就当办过事,不分功劳,美其名曰查探民情,做个表面功夫足矣。”

    文如玉赞同:“咱们今日便在宛城歇了,尝尝蟹粉狮子头,再去宛城那白墙青瓦下面走一走,带几匹双面绣花的绸缎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