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她不想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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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五十三章 上巳(2-3)

    长孙晓燕的试探很明显,独孤雅荻的回答很直白,没打什么哑谜。

    “我让侍女描一个,晚些你看看。”长孙晓燕又是无意识攥着手帕,“那女人绝对不是正经人家教养出来的闺女,倒像是教坊司里边的乐女,弹得一手好琵琶,上门就说阿朗许诺过她准她进门。我问阿朗,他竟然说是!从他被立做太子的那一年我家就盯着他,他与同辈的来往、他的出行我都了如指掌,他到底,他到底什么时候去过南边……”

    长孙晓燕几乎已经是在哭了,独孤雅荻忙搂着她:“晓燕姐,太子不一定去过南边,也有可能是他答应过别人,只是应验在了那女人身上而已。”

    “他能答应谁……”

    “咱们得慢慢查嘛,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对吧?”独孤雅荻开始掰着指头一一分析,“你看啊,首先咱们得问明白这人姓甚名谁,何处人士,对吧?其次咱们直接问肯定问不出来,得慢慢看她打算做什么,该安排的人安排,该立的威要立,是不是?”

    长孙晓燕被逗乐了,拿手帕狠狠地擦了把脸,笑:“人叫傅筠洁,从哪来的已经派人去查了,至于立威,立什么威?”

    “不管太子再怎么疼爱她,为了她跟你吵架,说到底你都是太子府的太子妃,不是吗?即使是太子也不能越了你去插手后宅的事,对不对?你就把她当无名无分的通房,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该干的活一件不少,该给的月俸一分不多,谁能挑你的错?”

    长孙晓燕猛地一拍桌子:“端木朗那混……哈,若只是个通房,我何愁拿捏不了?为了个通房起争执,他纵然想,我也不会自降身价去同他吵。可是他……他……”

    “别急别急,慢慢说。”独孤雅荻忙拍背递水,好容易等长孙晓燕喘过气来,下一句话却是让她僵在了原地。

    “他要抬那女人做侧妃!侧妃!”

    “啊?”

    长孙晓燕将话说了出来,这会儿平静了许多,拍着胸口喘气:“他说我不让他纳妾,答应过人家的事情又不能不做,干脆抬成侧妃,好有个交代……”说着又是红了眼眶,“他当真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我会不应么?灵衡,他将我当什么了?”

    独孤雅荻毕竟不是旁人肚里的蛔虫,一时拿不明白太子在打什么主意,用食指关节压在唇上,咬着唇:“你等我想想……”

    “阿朗想归想,祖父不会同意的,他现在只敢与我说,想我去劝劝祖父。”长孙晓燕不过一时情绪上头失了神,现下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倒了杯茶润了润嗓子,“即使我同意了,祖父拗不过我,邱晞依旧不可能被这种来路不明的家伙压一头,必然会做些什么。”

    独孤雅荻没应,咬着唇不说话。

    长孙晓燕又是轻叹一声,往下接着说:“太子府只有榕儿一个男娃,邱晞一直想要个儿子。若是傅筠洁被抬成了侧妃,谁先有子,谁就能压对方一头。邱晞性子傲,不会让别人将属于她的东西分了去。我担心她做出些不理智的事情来……”

    “不会的。”独孤雅荻突然出声。

    “不会什么?”长孙晓燕一时跟不上她的思路。

    “国公爷不可能同意的,除非……”

    “什么?”

    独孤雅荻有点犹豫,欲言又止:“除非是有人想动你们……”

    长孙晓燕摇摇头:“不可能,不会有谁与宁国公府过不去。”

    独孤雅荻见劝不动,点头:“你有数就好,放宽心。”

    长孙晓燕有几分自嘲地扯了下嘴角:“这不是约你出来了?”

    “可是我明日就要走了。”独孤雅荻用手肘垫着脑袋,趴在了桌子上,神色委屈,“圣人要钰成带着我去南疆,我想陪你,可我做不到。”

    长孙晓燕曲指弹了她一个脑瓜崩:“专心做你的事去!”

    独孤雅荻突然又坐直了身子:“我倒是真有个事想请晓燕姐帮忙。”

    “说来听听。”

    “我想请晓燕姐帮忙,盯紧瞿艺真的动向,瞧瞧她打算做些什么。另外请帮我打探一下,工部尚书的孙女柯馨月人品如何,可信与否。”

    长孙晓燕一口应了:“没问题。我把消息送去哪?镇北王府?”

    “送去我在城北的私宅,有人会把消息传给我。”独孤雅荻说着翻起了册子,找到一支簪子,侧身让开地方示意她来看,“这支簪子如何?”

    “外形好瞧,做成金的未免太耀眼了些,”长孙晓燕瞧着却是不甚满意,转头盯着独孤雅荻,“用玉倒是好瞧。你不是说有玉料么?”

    独孤雅荻有两分心虚,指指外头,“路上呢,不日便到。顺路带了些原料进来,钰成打算开几间赌石的铺子,得空去玩玩?”

    “赌石?赌什么?”

    “原料上开个小口,瞧瞧里面是什么成色的玉,赌的就是切了皮的玉与你瞧见的是不是一样。”

    “听着倒是有点意思。”长孙晓燕点点头,猛地反应过来,“不对啊,那我怎么知道是赚是亏?万一玉只有薄薄的一层怎么办?”

    “所以叫赌石,赌嘛,自负盈亏。”独孤雅荻笑得像只狐狸,“这可比赌坊实在,玉料做不了假,出不了老千,切开是什么就是什么。”

    长孙晓燕来了兴趣:“当真有意思。店开在哪?我瞧瞧去。”

    “还在布置呢,开业后派人给你递消息。你放心挑,切出来好料我让人给你做好物件,拿去送人倍有面。”独孤雅荻拍着胸脯打包票。

    长孙晓燕自然应下,两人并肩仔仔细细将首饰的册子翻了个遍,挑出不少款式,让人记下来,改日送两家府上顶好的料子,打出成套的头面来。

    翻完了首饰,两人索性下楼去,一件一件仔细看过新制的样衣,竟是找出不少新鲜的款式来,不乏别出心裁的花样与精妙的剪裁,自然是将裁缝、绣娘的名字一一记下,让他们有机会将好功夫发挥在贡料上,做出几身人见人羡的裙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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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间定在了墨菊小筑,正是前次来过的涌金亭。提到此地,独孤雅荻便将霍天浩与董冰岚的事细细说与长孙晓燕,听得她直皱眉,大叹世上情之一字最是磨人。说着话,提起不少早年间的纠葛来,像是梅宴琳苦追镇北王多年不得、欣安公主在昭江楼上题词、霍天浩当众拒绝示好的姑娘,直言自己心有所属一类逸事闲话,末了不忘劝独孤雅荻当个笑话听过便是。

    独孤雅荻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倒是对提到的昭江楼有不小的兴趣。

    昭江楼自然大有来头,不过长孙晓燕卖了个关子,说晚上会登楼,独孤雅荻便也不再问。

    午后两人一路散步去了阔海楼,路上听众人议论纷纷,议论的竟然是早间太子妃与镇北王妃在原盈阁一掷千金,让大半工匠忙活起来,几家订的东西都往后推了工期。有人骂有人叹,无非说些乱花银子、仗势欺人的酸话。

    长孙晓燕听得多,自然不放在心上;独孤雅荻倒是听得津津有味,不时点评几句诸如“此人言语犀利”“此人胸无点墨”一类的话,全然是在看乐子,劝不住,便随她去了。

    三月初,正是惠风和畅之时节。夏未至,春未央,不少人对于踏进茶楼,品一壶新茶,听一曲琴乐有着不小的兴趣,而早早呈上江南名茶的阔海楼自然成为首选。

    除了二楼常年预留的几处雅座,午后的阔海楼早没了空座,人满为患却不嘈杂,盖因一楼中央搭起了戏台,不曾请戏班,却是有一名琴师,在重重屏风后静心奏乐,其声清洌如泉,闻者无不屏息凝神,侧耳倾听。

    曲毕,喝彩如雷。透过屏风,隐约能见那琴师蒙眬的身影。他起身行了一礼,又入座抚琴,人声渐息。

    长孙晓燕轻轻挪到独孤雅荻身边,压低了声音问她:“此人琴艺如何?”

    独孤雅荻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我觉得极好,不过母后说你琴艺一绝,便想听听你的说法。”

    独孤雅荻扯了下嘴角,竟是皮笑肉不笑,轻飘飘地扔下八个字:“只得其形,不知其意。”

    这一评价极伤人,长孙晓燕被惊到,声音略略高了几分:“有形无意?!”

    临近几桌的人都侧眼望过来,见两人穿着华贵,侍女相随,又是女子,面上转过头不敢多看,回身就与同桌的人窃窃私语起来,不时听见几阵压低的嘲笑。

    长孙晓燕正欲起身,独孤雅荻按住她的手,自己站起来:“南珠,去与老板说一声。”

    南珠会意下楼,独孤雅荻欲走,被长孙晓燕拦了一下:“何苦自降身价?”

    这会儿不必再压声,方才听见动静的都已经瞧过来,离得远的、没上心的,都被临近的人叫来看热闹,人人都盯着这一桌。底下的琴师听见了动静,亦是停了手,朝楼上望来。

    独孤雅荻自不怯场,却也不必同一众人多言——纵然进得阔海楼的非富即贵,在她镇北王妃面前仍是闲杂人等,不配让她上心。

    底下,有人进去屏风后面——瞧着打扮是小厮——与那琴师说了几句,但见他起身鞠了一躬,朗声向一众人解释:“小生不才,琴艺不精,方才献丑了。能得高人不吝赐教,甚是感激。”说罢便抱起琴绕出屏风来,直欲下台。

    独孤雅荻已经下了楼,从屏风后面绕上戏台,在琴桌前坐下,从头至尾不曾理会他半分。

    这琴师自然被气得够呛,猛地一挥手:“敢问这位姑娘姓甚名谁,师从何处?”

    独孤雅荻懒得搭理他,让南珠搬来琴放好。

    底下有人看不下去,高声叫唤:“姑娘,你再目中无人,至少让咱知道你是谁吧?!”

    “对啊,藏头露尾,故弄玄虚!”

    一时间群情激奋,叫好的、凑热闹的、看戏的,乱哄哄闹作一团。

    倒是那琴师站在了台前,猛地一拍桌,“哐”一声巨响让众人都安静下来,这才悠然开口:“小生庞楠钧,东山城庞家人氏,三岁习琴,迄今已有十五载,敢问姑娘有何指教?缘何便说小生弹琴,有形无意?”

    “一而再再而三发问,看似求教,实则挑衅,谁给你的胆量?”

    出声的却不是屏风后的独孤雅荻,而是二楼的长孙晓燕。见众人投来目光,长孙晓燕端起茶杯,在一众人的凝视之中慢悠悠喝了一口,声音不响,尽是威严,“念你是东山人氏,初到京城,不责你以下犯上,冒犯镇北王妃之罪,速速入座,虚心听教!”

    “镇北王妃?什么时候多了个镇北王妃?”庞楠钧初生牛犊不怕虎,摇摇头,“小生虽未习得师父琴艺精髓,却也不算门外汉,岂是随便一个路人能指教的?”

    “一曲《广陵止息》,空余吟猱,不闻愤慨,何以见才?”一直默然的独孤雅荻叹息一声,轻巧的呼吸却像是狠狠敲在每个人心上,“东山庞氏以淡远平和著称,用庞氏技法弹奏以怨恨、愤慨着色的《广陵止息》,说你欺师灭祖都不为过。”

    庞楠钧气得面色涨红,正想辩解,铮然琴音已经响起,只得悻悻闭嘴。

    乐曲过半,弹奏的却不是《广陵止息》,而是《平沙落雁》;所用技巧也非寻常所闻的丰满流畅、华丽柔和,而更显古朴跌宕、典雅有韵。《平沙落雁》一曲流传甚广,在座之人皆有所耳闻,说起各家各派的平沙如数家珍,常有交流切磋;如此风格的平沙多数人不曾听过,偶有一两个见识广泛的家伙想出来炫耀一二,碍于琴音尚存,坐立难安。

    曲毕,不待底下人说话,独孤雅荻径直起身,隔着屏风,声音缥缈,“能将《广陵止息》弹出意者皆是刺客,是心怀怨恨之人,东山庞氏可是?你可是?”

    庞楠钧猛地低下了头,冷汗顺着额角大滴大滴下落,涨红了脸说不出话。

    “谅你年少无知,不追你罪责。回去了东山城,替我向你姑母庞凝带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