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太子妃+第二十一章 晚间(1)
拿了扇子,独孤雅荻便带着南珠往院子里去了,去的正是她初进王府时摔进的那片池塘。
池塘是狭长的弧形,几乎绕过半座王府。池一侧靠近院墙,水草丛生,另一边修建八角亭、石板路,做护栏的白色石砖反射着晴朗的阳光。
南珠接过小厮送来的油纸伞,撑开在独孤雅荻身边,低声道:“今年太阳太好了些。”
独孤雅荻点头,刚想说话,想起文如玉的嘱咐,转而抬手捏捏嗓子,比划:“陇西多久没下雨了?”
“据消息大约半月。”
“半月还好,希望夏至之前还能下一场。”
“去年冬天下雪也少,现下陇西的麦子已经有些长不起来了。”
独孤雅荻扶着栏杆,看着眼前的池塘。
栏杆建在极靠近水面的岸边沿,水面却比岸边矮了一截,露出混着草根的淤泥和长势旺盛的水草,这会儿到了午后,表层的淤泥已经有些发干,颜色明显比底下的浅了些。
“晚些你记得递消息去。南疆呢?”
“朔月回信说蛇带来了,她们明日能进京城,礼部已经安排了驿站,只是不能把蛇一类的放出来。另外瞿艺真找过她,问她换了一对子母情蛊去,想来是有想法。”
“玉佩她见过么?”
“我们去采药的时候,跟在旁边的就是瞿艺真,想来是有想法,不过学艺不精,救不了将……王爷。当时主子与她都戴着面纱,不能不防。”
“你记得提醒我,去赴宴时把玉佩带上。”
南珠应了声“是”,向后退开几步,恭敬站好。
“哟,弟妹在这儿呢!”远远的爽朗笑声传来,顷刻间人已飘到眼前,飞扬的红色裙角划出一抹靓丽的弧线。
南珠行礼道:“见过太子妃。”
独孤雅荻同样行礼,只是不出声。
“太子与镇北王议事去了,一转头把我赶出来,让我寻你玩去。”长孙晓燕说着走来,与独孤雅荻面对面站在一处,竟然比原本就身量高挑的独孤雅荻还要高出一些,“这镇北王府也忒大了些,小厮指了路也让我一通好找。”
南珠躬身上前,道:“姑娘早上用了药,勉强能说几句话,到了午时又不太行了,这会儿已发不出声来,不便打扰几位,故来此。”
长孙晓燕却是毫不在意地摆摆手:“不妨事,我本也不愿来,阿朗硬说要我来见见你。我一想,前几日赏花宴我本该去,奈何临出门了榕儿却是哭得止也止不住,失了约,不如今日来见你一番。”
独孤雅荻抬起手比划几下,南珠做翻译:“姑娘说,这儿不方便书写,请太子妃见谅,允许奴婢做个翻译。久闻盛名不如一见,您果然是位妙人。”
“过奖过奖,弟妹可也是美人一位。若是不介意,唤我一声姐姐便是。”
独孤雅荻很顺从地开口叫了一声“晓燕姐”,声音却是嘶哑得不行。
长孙晓燕连连摆手,一脸心疼:“你快别说话了,嗓子怎么哑成这样?昨儿见了冰岚,她还与我说你嗓子好用了,不过一日这怎么又成这模样了?”
“没办法,仇家下手实在是狠毒,能够开口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南珠翻译完,同样一脸担忧,独孤雅荻却是无所谓地摊手,一脸坦然。
“弟妹倒是好态度,换我我肯定是要将那仇家千刀万剐了去,方能解了心上的恨。”
“姑娘说,报仇不难,难的是把仇怨断了。”南珠看着独孤雅荻继续比划的内容,有几分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下去。
长孙晓燕好奇:“你说便是。”
“姑娘不愿与人结怨,打算与作恶的人算完账便完,将这一份仇在自身断了,不再牵涉到子孙后辈。”
长孙晓燕愣了片刻,大笑起来:“好!好!好!好一个坦荡磊落的姑娘!”
独孤雅荻却是低下头。
南珠跟着低下头,道:“姑娘不过市井小民,担不起太子妃如此赞誉。”
“不必谦虚,你这朋友我长孙晓燕交定了!单冲着你让梅宴琳在自家的宴会上吃了个大亏,让本宫狠狠出了一口恶气,就足够了!更何况你还能让一向自视甚高的董冰岚向霍天浩低了头,促成一桩好事,让礼部尚书与阿朗都念起你的恩来,本宫这太子妃也要表现表现才是。”
这会儿到独孤雅荻疑惑了:“你们赞成两人的婚事?”
“本来是不赞同的。董文庐那老头子宠董冰岚宠得厉害,她本身又是个眼界高的,议过的几家都不甚满意。霍天浩主动站出来,两家都是欢喜得紧。奈何董冰岚一直不松口,董文庐也不好逼得太紧,文如玉更是一直反对,拖了好些年。你这一来,倒是帮了个大忙。”
独孤雅荻缩在宽袖里的手捏起衣角揉了几圈,打手势问:“董平灵的婚事定了么?”
“未曾。她是庶出,嫡母不关心,生母没有话语权,她又仗着自己与董冰岚关系不差,一直想找个好的……你是说?”
“嗯,让霍天浩小心些总没差。”
“说不准她想借着这手关系爬进镇北王府来,你也要小心才是。”
独孤雅荻罕见地流露出很纯粹的开心:“放心,钰成会让她连王府的大门都摸不着。”
长孙晓燕叹气:“你倒是信他……”
独孤雅荻看她脸上带愁,神情疲惫,几次抬手又放下,欲言又止。
长孙晓燕摆摆手:“我平日里也无处说理去,正巧你在,替我评评吧。你问便是。”
“你愿意做这个太子妃么?”
“不愿意,一点不愿。奈何梅宴琳盯上了文如玉,不想搅进未来的后宫里头,主动让出去,我这跟她并称‘南北双骄’的人可不得顶上?我进了太子府,家里不想我举步维艰,又把兵部尚书的孙女邱晞弄了进来,让她帮衬着我些。这些年我们两个联手,总算坚持到榕儿出生,勉强算是守住了,没让旁人占了名头去。”
“邱晞能帮衬你一时,却不能帮衬一世。”
-----------------
“道理我如何不懂?奈何邱晞前些年确实帮了我大忙,不放开些倒显得本宫没有容人之量。”
“我记得你是宁国公嫡亲的孙女?”
“是啊,可惜家人远在焕宁,鞭长莫及,只有表兄在翰林院谋了个修撰做着,遇到事情能帮衬一二。朝臣看在宁国公的封号是追随高祖打天下得来,会给几分面子,不至于明着往太子府塞人挑衅,暗地里动静却是一分不少。”
独孤雅荻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解下腰上的香囊塞给了长孙晓燕。
“这是?”
“放了防虫助眠的药草,里面有地址,遇事去找人便是。”
长孙晓燕带着疑惑收下了香囊。
“我在京城根基未稳,能做的有限。眼下我与钰成的事情传得满城风雨,想必不少人已经盯上了我们。接下来一段时间还请多多留意各家动向,有什么风声劳烦传个信,让我有个防备就是。”
长孙晓燕点头应下:“这就有信了,南疆濮部那个瞿艺真想进镇北王府,听说去找了什么什么虫子。梅宴琳也没有死心,就等你们闹出矛盾,她好趁虚而入。两人说不好会联手,你千万小心。”
“我会与钰成谈谈。”
长孙晓燕看着她坚定的眼睛,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开口:“话不好听,但你千万小心她们用些肮脏手段,让生米煮成熟饭去了。”
独孤雅荻再笑,一边笑一边拍拍长孙晓燕扶在栏杆上的手,比划道:“我有药,不怕。”
见她确实有把握,长孙晓燕这才放下心,长出一口气,欣赏起平静的湖面来,一边又道:“这儿原本就是一片湖,圈了地盖起王府来。传闻湖里荷花极美,可惜自从王府建起就再无旁人欣赏过了,不知道镇北王有没有留下来。”
“王府是什么时候建成的?”
“他没告诉你么?”长孙晓燕脸色古怪。
“他这几日忙着帮我挑衣裳,还没来得及好好说说话。”独孤雅荻耳根微红,微微偏过头去。
“也是。王府是七年前北地大捷后建成。那会儿文如玉才及冠,礼便是在太庙里头,由国子监祭酒主持,圣人亲自戴的冠,封的镇北王。”
“七年前……等过了仲夏,请你来看花。”
“你就这般笃定么?”
独孤雅荻轻轻点头,用食指隔着面纱轻轻压在自己唇瓣上,意思是“不可说”。
“好,那本宫便等着了。”
两人又说了会儿各地的花,前厅终于是有小厮来传信说是要走了,临走前长孙晓燕不忘约独孤雅荻有空去原盈阁挑首饰挑衣裳,独孤雅荻自然应下。
-----------------
送走了太子,文如玉自然来了后院寻独孤雅荻,见她坐在八角亭里头,倚着白色的美人靠,曲线身段玲珑似水,绯红的裙摆层层叠叠笼着,如同阳春三月繁盛桃花将绽未绽,半掩半开,自是万般风情。
她摘了面纱,侧坐着闭目小憩,素手扶额,却是看不见面上的伤痕,一眼看去眉眼如画,温润柔美,恰恰似是画中才有的美人。
一时间文如玉停住了脚步,竟是有几分怜惜,不忍惊扰此等美景。
直到南珠端了茶来,小声提醒文如玉道:“王爷,晚食可要在此用?”
“她怎么说?”
“姑娘说您决定就行,到晚食时再唤她起来。”
“她……昨夜没睡好么?”
南珠面色犹豫。
文如玉便懂了,挥挥手道:“等会儿我亲自问她吧。去叫厨房备膳。”
最后这句却是对不知道从哪应了一声的萧墨说的。
南珠也是进了亭子,将茶盘放了,沏好茶,躬身退下。
-----------------
日头西斜,金灿灿的阳光斜入廊亭,有几分刺眼。
独孤雅荻被刺了下,挪手掩住眼睛,半晌后迷迷糊糊地问:“南珠,什么时辰了?”
“戌时一刻(下午7:15)了。”应答的却是青年俊朗的声音。
一睁眼,发觉身上盖着一件绛紫的男式外披,仔仔细细压实了边角,挡风暖和;上头还带着丝丝缕缕的瑞龙脑香气,清冽醒神。
抬眼却是没见到人,一转头见文如玉坐在自己身边,将将把手上的竹卷放下:“睡醒了?”
独孤雅荻打了个哈欠,一歪身子倒在他肩头上,闭上眼睛:“没醒。”
“分明醒了,起来吃些东西。”
“好像做梦一样,怎么能醒着做梦呢?”
文如玉觉出几分好笑来:“白日梦不就是醒着做的?”
“白日梦哪里有睡着了好,白天都知道是假的,睡着了便也分不出真假来了,不是吗?”
“梦里都是假的,醒着才是真的。”
“那现在是真的还是假的?”
“你指什么?”
“这。”独孤雅荻抬手拢紧身上的外披。
文如玉愣了下:“你都披着了,还能是假的?”
“啧,笨蛋。过来把外披拿开,抱我。”
文如玉应言照做,将她抱起,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独孤雅荻缩在他怀里,低低地叹了口气:“下午长孙晓燕与我说,让我防着些外头的人,别让你被勾了去。我说我相信你,你可知道为何?”
“本王洁身自好。”
“放……胡扯,你就是个木头。”
“哪里木了?”
“能问出这话来,你就够木了。”
眼瞅着文如玉依旧不知所云,独孤雅荻也懒得解释,枕在他肩上,闭着眼问:“晚食有什么?”
“醋鱼,墨菊小筑的厨子做了送来,一直在厨房温着。饿了?”
“嗯。”
“那多吃些。”
“你真是……”独孤雅荻又好气又好笑,“哪里有人劝人家姑娘多吃点的?不都盼着瘦些好看?”
“太瘦不好看,风一吹就倒了。”文如玉捏捏她的脸,道,“你就刚好,抱着舒服。可好像还是比三月前瘦了些。”
“没瘦,衣裳轻便罢了。”
“这便好。太瘦了,怕你吃不了苦。”
“那倒是。我常年南北往来,身子骨不弱,你放心。倒是我现下在京中,要吃什么苦?”
“过两日接风宴,你自然要去的。宴上可没什么能入口的东西,得从午膳后饿到夜半。”
“让南珠带点心,我若是饿了,就溜出宴厅去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