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她不想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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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赏花宴(6)+第九章 路上杂谈

    四个字,却如一道惊雷当空劈落。

    梅宴琳愣在原地,面色煞白。

    此时萧墨抱着足有半人高、被布里三层外三层裹得严严实实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走进来,放在独孤雅荻面前,刻意大声道:“王爷说了,你要是弹得没有那次好,以后别想再碰独幽!”

    独幽琴,是在战火中保存下来的前朝名琴之一,历代皇帝苦寻无果,没想到落在了文如玉手里。自十年前被文如玉在西域商队手里买下,独幽仅仅在太后寿宴上被弹奏过一次,便再没出现在世人眼中。

    独孤雅荻打了个手势,让青竹过来帮忙扶着,将布包打开,里面正是黑红相间、造型流畅的独幽琴。

    三皇子却是无暇顾及独幽,脑海中反复思考着萧墨那一句“那次”,百思不得其解。

    据他所知,文如玉精通琴棋书画,能得他认可的琴师少之又少,若是与他年龄相仿的,只有三个月前去南疆那一趟……

    不待端木逸想出个所以然来,先被悠悠琴声吸引了注意力。指尖抚琴如流水穿石,乐起如碧波荡漾、烟雾缭绕;指尖跳动,乐曲骤然起伏,一时间云水奔腾,似真似幻;曲调拔高,竟如天光云影共徘徊,气象万千变化绮丽;曲声渐弱,便如云雾迷眼,风光难见,令人扼腕。

    曲毕,满座寂静。

    良久之后,只听得文如玉慢慢悠悠吟诵道:“白云寂寂水潺潺,云出无心水自闲。云水不知人换世,至今依旧满溪山。”

    端木逸亦是拍手称绝:“好曲!此曲何名?”

    独孤雅荻只是俯身行礼,并不答话,回身将琴收好;青竹代她向端木逸行礼后回答:“曲名《潇湘水云》,所赞乃潇湘云水奔腾之美景。”

    “《潇湘水云》?为何本王从未听闻过?”

    大皇子同样发问:“近些年,古藤诗社举办的数十次诗会上出现过天下数不尽的古曲、名曲、新曲,亦是从未有过这《潇湘水云》,敢问陈姑娘师从何处?”

    文如玉看向独孤雅荻,见她没有动笔的意思,开口解释道:“灵衡师从南疆乐师,此曲只流传在西南山岭间,所描绘的正是云水奔腾之景。三个月前本王带兵深入十万大山,不料山中瘴气肆虐,将士深受其害。一位南方姑娘给了本王一个救命的草药方子,能解毒气,本王则留下了随身的半块玉佩作为信物,待有朝一日报答恩情。”说到这儿,他起身走到独孤雅荻身边,将手伸向她的腰,在众人的惊叹中解下她挂在裙子上的穗子,展示给所有人看,“本王随身的玉佩上都挂着盘长结,寓意长命百岁,这种结的打法奇特,寻常人家不会使用。”

    独孤雅荻半转过脸去,又悄悄抬眼看文如玉,见他看过来又别开眼神,不愿与他对视。

    文如玉叹气,伸手握住独孤雅荻藏在袖子里的手,放柔声音道:“本王知道你在生气,今日之事实乃迫不得已。洛城流寇作乱是本王清缴不力,就当给本王一个赎罪的机会,嗯?”

    独孤雅荻终于是抬头看他,叹了一声,走到桌边,提笔写:“回府再说吧。”

    梅宴琳却是在意得紧,一小片衣角被翻来覆去地捻着,不一会儿就布满了皱纹。

    明明她梅宴琳才是名动京城的才女,明明她才是自幼受到太后宠爱,得到宫中乐师教导,与太子妃长孙晓燕并称“南北双骄”的天之骄女。长孙晓燕做了太子妃,她若是坐不到镇北王妃的位子上,旁人会怎么看她?

    她身边的侍女凑近了几分,低声说道:“太后娘娘说,那女人尚在守孝,虽然镇北王力排众议要娶她,但是最早也得仲夏才能成婚,在此之前……”

    毕竟太子还坐在上首,若是让他看了自己的笑话去,下次见到长孙晓燕可就没那么好过了。梅宴琳深吸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继续挂着那温和良善的笑容,上前去握着独孤雅荻的手,温声关心道:“陈姐姐家中出了事,也未曾同我说说,今日请姐姐来宴会是我冒昧了。”

    独孤雅荻反握住她的手,安抚性地拍拍,松开手给青竹做手势。

    青竹会意,解释道:“我家姑娘说不知者无罪,原谅你了,下次办事情记得准备完善,别再闹出类似的事来。”

    梅宴琳再一噎。

    这女人守孝不穿孝服就罢了,既已穿得一身花红柳绿的来了宴会,就不该怕人议论才是。她不过客气性地道个歉,怎么还顺杆爬上来了?

    独孤雅荻解释完,不冷不热地瞟了故作歉意的文如玉一眼,决定一会儿回去在同他算他胡说八道自己在守孝这笔账。

    文如玉见梅宴琳说不出话,满意点头,上前牵起独孤雅荻的手就往外走:“本王就先带她回去,稍后再去雍华宫同皇祖母说一声。”

    太后就住在雍华宫,她收了文如玉做干孙子,这一声“皇祖母”文如玉自然叫得。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阻拦必要横生事端。就连一向闹腾的三皇子都没赶跟上去,转而决定改日登门拜访,更遑论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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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车前,文如玉先是扶着独孤雅荻踩着脚蹬上了车,自己才跟着进了车厢,刚拉好车帘,一回头就看见独孤雅荻的外衫脱到一半,猛地扭过头去:“伤风败俗!”

    独孤雅荻没法儿发声,只能将外衫脱了,写了字条塞到他手里。

    文如玉展开一看。

    “衣衫上净是香粉的味道,没法儿穿。”

    刚看完,又一张字条塞了过来。

    “这裙子是时兴的款式,你出一趟门能见着十之七八,现在倒是在意起来了?”

    文如玉没做声,接了裙子放进柜子里,再将字条塞进箱子待回去烧了,在独孤雅荻身旁坐下,拧着脑袋不看她。

    独孤雅荻看到他通红的耳根,笑了笑,伸出手指碰了碰他的耳垂。

    文如玉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蹦跶起来,又捂着耳朵坐回去,这会儿连脸都红了,憋着一口气压低声音问她:“你做什么!”

    独孤雅荻没摘面纱,借着其遮掩偷偷地笑,写:“看你耳朵红了,担心你。”

    文如玉嘴唇动了动,一肚子的话最后全憋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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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如玉能说什么?

    说独孤雅荻有违男女大防?可是他们都订婚了。

    说她不该撩拨自己?要文如玉承认自己被调戏了比让他打败仗还难。

    说她不矜持?她怕不是觉得自己在夸赞她……

    思来想去,开了口只能让自己里外不是人,文如玉索性转移话题:“你见过独幽?”

    独孤雅荻正在摘面纱,闻言手一抖,一把将面纱扯下来,忍了又忍才没摔在他脸上,来不及放下就比划起来:“你不是听过我弹梅花三弄吗?!”

    文如玉干咳一声:“本王只是想再确定下。”

    独孤雅荻无奈,伸手比划:“独幽是几百年前的一位隐居在南疆十万大山中的琴师的琴,辗转流传到高昌皇族手里,被我母亲拿到,带去了西域,又借着商队的手交到你手上……”

    “独幽,是你母亲,带到西域去的?”

    独孤雅荻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避开他的眼神。

    文如玉半眯起眼睛:“你母亲是高昌皇族的人?”

    独孤雅荻看着他,眨眨眼,再眨眨眼。

    “别想糊弄我,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独孤雅荻点头。

    “真是?那么叶权就是故意栽赃你们了?”

    独孤雅荻点头又摇头。

    “是也不是?是一部分,看来高昌内部并不安定。”

    “高昌已亡,多说无用。”独孤雅荻不愿意继续跟他讨论这个问题,至少现在不愿意,“我说过我会来找你,我做到了。”

    文如玉手抬起,似乎想做什么动作,又放下了,慢慢说:“你记得就好。”

    “比起这个,我更在意梅贵妃和梅宴琳。梅宴琳为什么这么执着你?”

    “你不知道?我以为你无所不知呢。”文如玉刻意咬重“无所不知”四个字,眼中带笑。

    独孤雅荻送他个白眼:“皇家的事情我不能多碰。”

    “你该知道,太后姓梅。”

    文如玉神色骤然严肃,独孤雅荻也跟着坐直了身子,认真听着他说。

    “梅贵妃也姓梅,如果太子妃依然姓梅,会发生什么?”

    “外戚专权。”

    “对。太后懂得这里面的分寸,一开始培养梅宴琳的时候就没打算让她嫁入皇家,而是用去拉拢重臣来帮助大皇子发展势力。”

    “皇后和太子不是和梅家不对付吗?”

    “圣人并未多加干涉。”说到这儿,文如玉也是沉默了一下,“圣人没有明显偏袒哪一方,宁国公的嫡孙女做了太子妃,关内候的嫡孙女做了大皇子妃;叶权带着一众文官支持太子,禁卫军就在大皇子手里。”

    “所以两边都要拉拢你,得你者得兵权。”

    “然也。”

    “所以,圣人真正想传位的人,并不是大皇子或者太子。”

    文如玉绷起脸:“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独孤雅荻笑着用指头点点他的肩膀:“你不会说出去的对不对?”

    “你凭什么这么自信?”

    “凭你不想大好年华变成鳏夫。”

    文如玉挑眉:“想进镇北王府的女人排起队来能绕京城三圈。”

    “可我是唯一一个活着从镇北王府出来的。”

    文如玉继续挑眉:“在本王身边安插了多少人?”

    独孤雅荻:“咳咳咳。”

    “这事儿回头再跟你算账。你认为圣人会立谁?”

    “你觉得会是谁?”

    “三皇子,圣人对他可不是一般的纵容。”

    “我觉得是七皇子。要不要和我赌一把?”

    “赌什么?太轻的注可不行。”

    “就赌……一件事情!若是我赢了,你就得帮我办一件事。放心,是你能办到且不违背道义的。”

    “若是本王赢了呢?”

    “那就……给你一天,对我做什么都行。”

    文如玉显然不太满意:“不对等啊。”

    “你赢不了的!”

    “你就这般自信?”

    “圣人什么时候立的太子?”

    文如玉侧头想了想:“十四年前,太子十四岁的时候。”

    “三皇子和七皇子今年多大?”

    “二十六,本王比他年长一岁。小七……小七今年十六。”

    “寻常立太子一般是太子出生或者七八岁,能识文断字的时候。为什么圣人要到太子十四岁才立他呢?”

    “十四年前,阿逸也十二岁了,小七却才四岁。”

    “你觉得,圣人会不会是想保护谁,才匆匆忙忙拉太子出来挡枪口?”

    “小七?可小七的生母不过一普通宫女,生下小七就不知所踪,全靠宫里的太监宫女轮流喂着才没饿死,四岁那年被划到了良妃名下养着。”

    “谁划的?”

    “圣人在御花园遇到了,亲自划的。”

    “良妃……是不是性子温和,不争不抢,寻常根本想不起来有这号人?”

    文如玉面色骤变。

    独孤雅荻笑:“我再赌一件事,七皇子早晚会被指给你,或者我教导。”

    “何解?”

    “如果我能光明正大站到圣人面前,就是我教导;如果我不能,就是你教导。我记得你的父亲与我父是同窗?”

    “同年的举人,不过我父没能中进士,被人挤了名额。”

    “那就对了。每一任皇帝都会尽力寻找独孤家的人,后人或者传承了才学的人去教导他选定的继承人,这是从高祖开国延续至今的规矩。”

    “本王只知道独孤家先祖曾领兵起义,占据了一半的天下,为了国家安定主动让权于高祖,让其建立永煦。”

    “是的,此后高祖感念于独孤家心怀天下,仁义为先,特令历任独孤家家主担任帝师一职,教导下一任皇帝。圣人虽容不得我父分权,却也不愿意让这份传承断了。我们独孤一脉虽然人丁稀少,掌握的学问可是天底下独一份。”

    文如玉面无表情地点头:“本王年幼时一天听父亲夸赞数十次。”

    独孤雅荻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死,连忙辩解:“不关我们的事!”

    “不关,但本王觉得不爽。”

    “那你想怎么办?”

    “不如……你与本王对弈一局。”

    说着,马车正好进了镇北王府的大门。

    独孤雅荻暗道不妙,一路上忙着闲谈,竟然没注意到马车去了哪里,青竹这小妮子也不提醒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