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她不想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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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五章 赏花宴(2-3)

    赏花宴定在京城南郊十余里外的一处别院里,马车沿着官道慢悠悠出城,临近午时才到城门口。文如玉吩咐车夫停了车,问一路假寐的独孤雅荻:“午膳想用什么?”

    没有应声。

    文如玉侧头看,这才发现独孤雅荻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闭着眼睛靠在车厢壁上,额角因为马车颠簸时的撞击红了一小块,自己却浑然不觉,呼吸平稳,睡得香甜。

    “陈灵衡?”

    没有应声。

    “独孤……”

    一只柔嫩纤细的食指压在文如玉艳红的薄唇上,微凉的指尖将他未出口的话按了回去。

    文如玉扭头避开,轻声说:“下车,用膳。

    二人一前一后进到一家酒馆,上了二楼,坐在靠窗的位置。

    独孤雅荻用一只手撑着下巴看文如玉打发走热情的小二,微微歪了歪头。

    文如玉回头就见她盯着自己一脸高兴,疑惑挑眉:“怎么了?”

    独孤雅荻摇头,继续盯着他看。

    这不是包间,不好避开,文如玉索性不躲不闪,在对面落座,同样仔细打量独孤雅荻的五官,越看越觉得眼熟。

    “姑……王妃,奴婢来迟了。”

    匆匆忙忙上楼的青竹出声打断二人“含情脉脉”的对视,向独孤雅荻弯腰行礼,“陈大小姐送了信来,请您务必看看。”

    独孤雅荻接过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方块,将手帕一层层解开,打开信纸认真看起来。

    文如玉起身,青竹以为他有事,连忙后退让开路,却见他径直绕着桌子走了半圈,到独孤雅荻身边坐下,就着她的手低头看起信来。

    两人挨得及近,独孤雅荻却好像浑然不觉,似是习惯性地将信纸往他的方向挪了挪,与他一同看着内容;而文如玉也微微侧头,一时间两人挨得极近,几乎能感受到彼此温热的呼吸。

    “梅贵妃安排诗会与斗艺,有宦官报信入宫,务必谨慎。”

    文如玉摸了摸下巴:“还能看到你们表演?”

    独孤雅荻白他一眼,屈起食指敲敲桌子。

    “知道了知道了,本王坐回去便是。”文如玉起身,故意绕到独孤雅荻身后,弯腰凑近她的耳朵,轻轻吐了一口气,“王妃这般不情愿,刚才又为何与本王……”

    下一秒,薄如蝉翼的信纸夹杂着风声呼啸而来,带着千斤力道。

    文如玉向后一仰,潇洒避开,顺手捏住信纸一角,在手里捻了两下,挑眉:“你打算表演什么?”

    独孤雅荻给青竹打手势,青竹传话:“姑……王妃说,大庭广众之下请您顾及颜面,以及……一会儿说。”

    文如玉轻轻笑了一声,意味不明。

    两人对坐无言,安静用完午膳后回到马车上。文如玉才将车帘放下,回首便见独孤雅荻举起刚写好字的纸:“你的琴独幽借我一用。”

    文如玉在她身侧坐下:“什么琴?你看本王像是会弹琴的人么?”

    “不是像,是登峰造极。”

    文如玉来了兴趣,侧身靠在车壁上,垂眼看她:“说说?”

    独孤雅荻扬起下巴看他,看着他蕴藏暗芒的凤眼,看着他深邃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抬起手比划了几下。

    文如玉面色发黑:“本王戍边多年,自然知道西北商队避开戎狄交流所用的手势,你一介女流,生在京城长在江南,又是如何得知的?”

    独孤雅荻微笑,继续比划:“王爷既记得,事情便简单许多。十二年前王爷进京赶考,却被个手脚不干净的老道士断了文举的路,无奈之下转战武举。幸得镇西将军赏识,入了圣人的眼,殿上钦点了武状元。此后文举放榜,新科状元竟是鹿鸣宴诗会上王爷的手下败将,在当时哗然一片,王爷可还记得?”

    文如玉被这么一打岔,也忘了问手势的事情,微微下低头似乎陷入沉思,半晌低低“嗯”了一声。

    “如此,梅贵妃安排诗会,彰显女子诗才,意图博得王爷欢心便不奇怪。与之相对——”独孤雅荻看向文如玉骨节分明、精瘦有力的双手,抿唇笑,“王爷的琴艺是您父亲所授,而您父亲则师承南疆苗人,曲能驭兽,赞一句登峰造极并不为过。”

    “故而,小女想借王爷独幽琴,弹奏一曲云水奔腾之景——潇湘水云。”

    文如玉闻言,手不自觉按在腰侧:“这曲子不简单。”

    “自然知道。奈何雾笼高台,晓光难现。”

    文如玉已经将手按在了佩剑剑柄上:“你可知此言已有反意?”

    高台,自然指圣人,甚至整个掌权的人群。晓光,是独孤雅荻自己和她的党羽。那么雾就是……

    “清君侧的事情,怎么能叫反呢。”独孤雅荻露出一个看似纯真无害的笑容,“独孤家,永远忠诚于永煦王朝。”

    “以你九族发誓。”

    “我独孤家以九族起誓,永远忠诚于永煦王朝,永不背叛。血脉一日延续,誓言一日存在。如有违反,便让我全族死无葬身之地。”

    文如玉这才放下手,放松身体靠在车壁上,又见独孤雅荻伸手比划,眼睛猛地瞪大。

    她说:“这是我祖上发过的誓。”

    未时两刻(下午1点半),马车慢慢悠悠停在了梅家别院的门外。

    梅贵妃乃是圣人尚是太子时最早入府的一位侧妃,陪伴圣人的年月甚至久于皇后,无奈家族不甚强盛,做到贵妃已是极限。圣人怜她诞下皇长子却不能受封,嘱托太后在深宫中照拂一二,而太后也十分喜爱这位一心向佛、不争不抢的儿媳,给予她莫大的信任。

    梅贵妃在郊外置办的这所别院,正是按照太后行宫标准所建造,院内风景秀丽,山环水绕,故成了众多皇亲贵胄聚集之地,也是朝臣挤破脑袋想方设法要进去的地方。

    这会儿别院门口另一辆马车缓缓停下,一身着粉红裙子的妙龄女子正掀开车帘,侧头向后方看来。

    而文如玉正好下了车,回身一手撩开车帘,另一手去搀扶车内的独孤雅荻,半截身子没入车厢中。

    那女子见到车厢上挂着的木牌和车外显然是去扶人的男子,一时惊讶致使重心不稳,脚下一晃险些摔下车来,只听得车内传出另一道声音:“姐姐小心!”

    待到前车内另一粉裙女子也下车来,便见文如玉稳稳扶着一个女人踏着矮凳子下车,一时心里又酸又气,狠狠瞪了那女子一眼。

    莫名被恶意攻击的独孤雅荻疑惑转头,只来得及看见二人带着怒气离开的背影,又回头看文如玉,希望他给个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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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礼部尚书董文庐的孙女。叫……什么来着?”

    一直像影子一样跟随在侧的萧墨冷不丁出声补充:“二孙女董冰岚,三孙女董平灵。”

    文如玉赞同点头:“那个董冰什么脾气不好,你小心些。”

    独孤雅荻不好做手势,只能隔着面纱动动嘴唇:“为什么?”

    “你那个侍女……”

    “青竹。”青竹出声回答。

    “对,青竹。青竹没告诉你么?大皇子跟太子都带着正妃来看笑话,太子到之前男女分席,女宾去后院随梅贵妃品茶,男宾去前院赏玩大皇子新入手的端砚。”

    “至于太子到了之后,”文如玉不带感情,轻轻扯动嘴角,“他美其名曰要替本王相看相看,到底谁适合做正妃。”

    说话间两人已在侍女的带领下进了大门,绕过照壁,侍女弯腰示意二人该分道而行。

    文如玉向侧前方跨出一步,微微弯腰,伸手替独孤雅荻将面纱整理平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嘱咐道:“万事小心,过会儿萧墨送琴过去。”

    独孤雅荻微不可见地轻轻点头,微微晃头,用脸颊隔着面纱蹭蹭他的手,转身跟上侍女往后院去了。

    文如玉拢起五指,眼神晦暗不明,转身之时猛然与一人对上眼,开口问候:“七皇子安。”

    排行老七的端木念躬身行礼:“镇北王兄安。”

    “七皇子可是有事?”

    “刚刚那位是王嫂吗?”

    文如玉没有回答,轻声道:“殿下,去前院吧。”

    端木念点点头,瘦削的身影淹没在门后的树荫中。

    另一头,青竹紧紧跟在独孤雅荻身边,小声道:“这别院占地广阔,从进门到设宴的嘉黛园有一段路,平日里女眷都允许乘轿前往,今日想是太子妃想做个好表率,节俭为先。”

    独孤雅荻点头,随侍女沿着石子路穿过道道院墙,一路循着潺潺水声来到清静秀美的嘉黛园。

    院中已有不少人,靠近门坐着的自然是刚刚在门口有一面之缘的董家二姐妹,此时两人围在一穿青色襦裙的女子身边,三人有说有笑,气氛和谐;院中是建在小溪边上的八角亭,亭中正是戴着御赐凤钗的梅贵妃,身旁坐着的是穿玫红色裙子,梳着妇人髻的女子,两人同样谈笑甚欢;最里头是一座假山,山上有溪流蜿蜒而下,叮叮咚咚汇入小溪中,蜿蜒着流出园子,沿路听到的水声就是从此而来。

    侍女将独孤雅荻请进院内见礼,一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而来。

    董家两人,董冰岚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怒意与蔑视,董平灵虽挂着温和的笑容,恶意却不比董冰岚少半分;梅贵妃带着审视,一旁的妇人则是隐藏极深的嘲讽,仿佛在看跳梁小丑;最后那人则是起身迎上来,笑着握住独孤雅荻的手,温声开口:“想来便是与如玉哥哥提过的陈灵衡姐姐吧,今日一见,当真别有风姿。”

    独孤雅荻回握,身后的青竹跟着行礼:“恕奴婢替我家姑娘向梅姑娘问好。我家姑娘前日伤到了嗓子,不便发声,还请诸位莫要怪罪。”

    董冰岚温温柔柔地笑着,声音也细细软软的,说出的话却一点也不柔和:“伤着嗓子,就要戴着面纱不能见人了么?”

    青竹欲回话,独孤雅荻抬手示意,随后右手轻轻搭在左侧的面纱上,将面纱揭开几寸,露出的脸颊上横亘着一道乌黑狰狞的疤痕。

    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独孤雅荻将面纱戴好,轻轻叹息,青竹顺应道:“无意惊扰各位,还请见谅。”

    端坐亭中的梅贵妃轻飘飘地瞥了董冰岚一眼,转而对身旁的侍女吩咐道:“陈姑娘总不能一直让侍女转述,去取纸笔来。”而后看向两人,“宴琳,带陈姑娘过来坐。”

    梅宴琳顺势挽上独孤雅荻的手臂,笑着道:“董家两位妹妹想来你是见过的,亭中便是姑母与姑表嫂……”

    那人开口打断了梅宴琳:“说了多少次,不用那么生分,叫姐姐就行。”

    梅宴琳笑着点点头:“是,雅姐姐。”

    此时独孤雅荻也认出了坐在梅贵妃身边的人,正是大皇子妃杨雅。

    圣人还是太子时,府上侧妃为他诞下长子,便是后来的梅贵妃与大皇子端木炎。出于愧疚,圣人并未阻拦大皇子与封爵贵族中唯一掌兵权的关内候的嫡孙女结亲,纵容他握住了紫禁城禁卫军的调令。

    自然,关内候一家也水涨船高。关内侯原本只能称得上二流爵位,也在前年大皇子妃诞下皇孙后挤进京城顶级世家的行列中。

    至于梅宴琳……

    她与梅贵妃、与太后同出梅城,是叶权的同乡,太后也着力培养她,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是饱读诗书,今日还穿着“镇北王最喜欢的青色”裙衫,很显然是打算压她一头,最好能把人碾到尘埃里,彰显她梅家的高贵脱俗。

    独孤雅荻抬手,拢了拢下车前换上的广袖外衫,心中暗笑。

    这一身,可是文如玉可是按他自己的喜好挑选的衣服。

    侍女取了纸笔过来,上了茶,梅宴琳便带着独孤雅荻在庭院里坐下,一脸担忧地看她:“陈姐姐,你平日不便写字的时候也让侍女代为转达么?难道不担心被侍女曲解了意思?”

    独孤雅荻笑了下,站立一旁的青竹立刻上前研墨,动作行云流水,同时垂着头回答:“青竹替我家姑娘谢梅姑娘关心,我家姑娘一贯细心,自有一套方法交代奴婢,重要的事情也会亲自执笔。”

    梅宴琳闻言,轻轻点头:“陈姑娘倒是机敏,不知是何办法?”

    独孤雅荻提笔蘸墨,落笔时轻轻蹙了下眉,不过手下并未停顿,写道:“方法是镇北王爷所授,交代小女不可说与外人。”

    既然梅贵妃选了最软的羊毫笔,想要摆她一道,独孤雅荻自然不会就这么忽略过去,反手将功劳推给了文如玉,还顺道将她们都划去了“外人”,这暗刀子可将梅宴琳气的够呛。

    梅贵妃察觉到异样,唤侍女过来低声问了几句,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

    想不到这陈灵衡竟是与文如玉同乘一车前来的……

    偏偏这时独孤雅荻还端起茶杯,轻轻嗅着茶香,抬眼看向梅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