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太子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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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谈民心

    第二日,又到了江逸的开课日子,一大早,被用作教室的王伯家后院已经坐满了人。多为十岁左右的孩子,江逸在村里一开始讲课的时候就提出要求,要求这些孩子把上课听的内容回去讲给父母听。这也是唯一的要求。江逸告诉他们,这样是加深他们记忆最好的法子。

    今天的课堂多了刘文龙。

    “今天,我专门说说打仗的事。自古以来,史书上都说民心向背是战争胜负的关键,将士是否同心,是民心,前方与后方是否同心,是民心,这场战斗的预期,也是民心。但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双方武器差距过大,那这些民心还有用吗?你拿刀,他空手,你拿箭,他空手,民心再有,能赢吗?”

    刘文龙听着,心想这不是废话吗?民心是大义,是基本的东西,是道,你说的是术,武器优劣只是其中一个因素。不过他环视下面的孩子们,这些孩子们眼里很少有质疑,只有期待的神情。

    “先生,史书里也有以弱胜强的,那些农民起义的,都是锄头扁担打败了刀枪。”一个学生道。

    “民心是最后一道防线,一旦到了讲民心的时候,多数情况下已经是不可逆转的时候了。所以民心就是,你迫切需要的时候,他没有。”

    “说回战争,谈民心的时候,就说明你已经没有别的东西可以谈了。假如你陷入了十倍于你的敌人围城的境况,你矢尽粮绝了,你还能谈什么别的?我们大宋,走到今天这种艰难的地步,是可以说失了民心,但失民心只是一个借口,或者说是一个表象,正如一把椅子倒了,你不能说它是因为歪了所以倒了,应该说有人踢了它一脚,给了它一个力,所以倒了。歪,只是受力后的显像。”

    刘文龙脑子里嗡嗡的,好像有些领悟,又好像没有,但不觉得江先生是在说废话,这番话里似乎有着很重要的线索...

    “所以,从战争的角度来说,民心就是信用,杀一个人给一等爵位,一个月一钱银子,说给就给,绝不拖欠,绝不食言。破坏百姓的屋子,杀头,抢夺百姓的物品,杀头,谁来都没用。哪怕是皇亲国戚。金人兵强马壮,能以一当百,靠的就是这个。我大宋不是他们的对手,中书省六部枢密院,乃至丞相太师们扪心自问一下,你家子侄若是在军中做事,跟普通人家孩子是一回事吗?刘将军,你说说。”

    “啊?”刘文龙如遭当头棒喝,愣了半天才道:“这,这,也是如此,但都是在规矩内的……”

    愣了半晌,刘文龙答道:“他们的子侄在军中多数是跟普通士兵一样的,只有偶尔有些有特别照顾的……”说着,刘文龙自己忍不住看向别处,不与江逸对视。

    “刘将军是官家人,有些话不好说。但我好说。前些天,狗剩问我,大宋真的会亡吗。这个问题其实谁都知道,大宋跟前朝任何一个朝代一样,最后都会亡。但我知道,狗剩问的不是这个亡。狗剩是听了我那么多堂大宋的历史课,听我说了那么多事,然后担心的问我,他问的是真的就没机会了吗的那种亡。”

    江逸吐出一口气,继续道:“大宋之亡,跟历朝历代一样,亡于手握权力者,皆只虑己。”

    “那立国的时候为什么民心都在,为什么不会出现皆只虑己呢?”一位身材高大的十三岁少年问道。

    “因为不得民心的,皆只虑己的,壮大不了。”

    “乱世之时,群雄逐鹿,那些自私自利的首领,不会越来越强大,越来越强大的必定要是能笼络人心的,优胜劣汰,所以最后一个强者,自然就摘得那只鹿。

    说岔了。说回战争。刘将军最知道,跟士兵说什么最有用?说赏赐,当兵的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来出生入死,为的是什么?难道真是尽忠报国,为了朝廷,为了陛下?

    事实上,不过是为了讨口饭吃。为了每个月的饷银,为了打了胜仗的赏赐。有了这些钱,士兵的妻儿老母就有饭吃,就能活下去!刘将军,你说是也不是?”

    “那,那也并非全是如此。大家心中还是有朝廷有陛下的。”

    “我没说他们心中没有陛下没有朝廷,我是说,没有这些饷银赏赐,他们会来吗?他们是拥护陛下,但他们是人,他们和他们的家人要吃饭。”

    江逸目光扫过众人,抛出最后一个问题,“民心,到底是什么?”

    “民心就是把民放在心上!

    这是废话吗?当兵的民心就是做将军的把兵士放在心上。

    同吃同睡同生同死。就这八个字,契丹人做到了,所以他们强。我们大宋做不到,所以我们打不过能做到的他们!”

    轰然一声,刘文龙仿佛脑袋被扒开,被人硬生生扔进去一个开花弹,炸的他头晕脑胀。这么多年来,当普通士兵时,刘文龙听人说,好将军都是怎么怎么样。自己当了将军后,他尽量去做大家眼中的好将军。他知道同吃同睡同生同死,他知道应该这么做。但是他从来没有去想过为什么要这么做。以及这么做的本质是什么。

    今天,他好像有点明白了战争是什么,其他事也是这样。契丹人说到底也就是这样做的。从征兵到行军到战斗到分赏,都是一视同仁。而大宋,莫说那些高官,就连他刘文龙如今也把自己的子侄放在又安全又能随军捞军功的位子上。

    第二天,刘文龙带着亲兵,踏上出山的路。临走时再次邀请江逸随他一起,江逸还是拒绝了。“唉,江先生如此大才,在这荒山野岭实在是浪费了。”

    五人手拿一份村里人给的方圆百里图上了路。村里人说,他们只画了方圆百里图,至于百里之外的地方,他们基本上就不涉足了,因此手上并没有之外的图。

    “将军,这真是一处世外桃源,他们连时间都记错了,还乱说那些没有发生的历史,真是好笑。那江先生说的未来之事真是太荒唐了。”一个亲兵说道。

    刘文龙呵呵笑笑,没说话。其实他心中是有那么些相信江逸所说的。

    根据他在村里看到的很多从没见过,但很有用的小东西,村民都说是江先生教他们的。甚至连如何种粮食能提高收成,他都知道。

    至于江逸说的历史课,至少听村民们说的那些,江逸说过的历史事件,已经发生过的事都是的确真实发生了。

    最重要的一个因素是刘文龙自己也说不清楚的一种感觉,或者说是直觉,就像他在战场上,对于朝他飞来的箭羽的预感。

    之后的事,如果江逸没说错,那么大宋将会有一场灭国的大祸。

    刘文龙临走时甚至想到把江逸强行带走,但毕竟村里人多,真要对峙起来,虽然他们是百战老兵,但也架不住人多不说,这个江逸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更是一无所知。

    此刻刘文龙只想赶快出去,找到部队,把情况报告给上峰,他想见主帅一面,把情况一五一十告诉主帅,最好主帅能派人来把江先生请去详细询问一番。

    按照时间线,大宋丢失半壁江山,只有五年不到了。

    当今陛下便是江逸口中那个端王轻佻的端王。唉,刘文龙大步走着走着,忽然忧心忡忡的叹口气。

    五人有了那张虽然只有方圆百里的地图,用了两天就走出了山群。

    “果然是澶州,赶快去驿站找马,我们直接回京。”刘文龙吩咐道。

    五人五骑,从澶州晓行夜宿,三天后到达了京城。

    刘文龙只是禁军马军司的杂牌将军,这回剿匪被冲散了不少将兵,这些日子每天都有散兵寻回来,所以他们一行回到军营也没引起重视。刘文龙先找到自己这支的主将,把情况说了一下。只说走入山丛里,绕了好些天,最后发现一个小村子,休养几天就赶忙回来了。略过了江逸说的那些要亡国的事。

    之后,因为这次的作战行动,他是主要将领,所以由他来汇报最终作战情况。他见到了主帅杨兴。

    杨兴是大将,参加过多场对辽的战斗,如今身为三衙马军都指挥使,威望甚高。杨兴豹头环眼,望之令人生畏,倒是面对下属时和颜悦色,轻声道,“文龙辛苦了。”

    “大帅,末将有要事禀报。”

    杨兴听出刘文龙的郑重其事:“你说。”

    刘文龙望了一眼身边侍卫。杨兴双眼一眯,打量一番刘文龙,随后挥挥手,让其他人都下去,屋里只有他们二人。

    刘文龙便把在村里所见所闻一一详细说来。

    听罢,这位三衙之一的马军统帅哈哈一笑道:“文龙,你在山里困了这些天,莫不是头晕了吧,那等山野村夫妄言之词也能信?”

    “大帅,卑职是不太信的,但若是百分之一的可能……”

    “这世上只有仙人能洞悉将来,任何凡人都是在胡乱揣测,正如那些江湖术士,摸骨算命之流。文龙,你我都是几十岁的人了,谁没碰到过几个这种神棍。他们的话是绝不能信的。”

    刘文龙愣愣的走出帅帐,抬头望望刺眼的阳光,忽然有种做了一梦的感觉。难道那场山野中的经历,连同那个江先生所说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