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午的时候，从菩萨塬过来的那支猛安也抵达了朝天寨。

    两万多人拥挤在松门山上，寨内已经挤得是满满当当，完颜贞不得不将麾下的兵马重新排列安置。

    最为核心的三千金人自然是驻扎在原朝天寨改造成的军营内，接下来按照实力强弱与地位高低，近二十家绿林势力依次排开，各自安营扎寨。

    办完这些事，已经是将要夕阳的时候。完颜贞之前对赵佐提过的盛宴，也要马上开始了。

    这场宴会倒不只是为赵佐一人而开的，实际上邀请了所有新降的绿林头领们。

    堪称是另一个版本的抗金盟内部聚餐了。

    只不过这回的主人是一名金国王子。

    然而，宴会万事俱备却迟迟不开，完颜贞亦是有些心急的在等待。

    沈士良悄悄来到完颜贞身旁：“主公，时候差不多了。”

    完颜贞轻叹：“还有一位贵客不至，现在开宴有失礼数。”

    “那再等等？”

    “不。”完颜贞摇头：“再拖延下去，对其他贵客们就失了礼数。那位没到的，我日后再去致歉罢。”

    于是这场容纳了松门山上所有数得上的绿林头领的盛大宴会，正式开始。

    虽说是盛宴，但此处毕竟环境所限，既没有歌姬舞女伺候左右，也没有称得上的珍馐美味，就连酒都是之前朝天寨的库存货。

    然而，众人依旧是欢声笑语，气氛热烈。

    更有些想在完颜贞面前卖弄一番的，当场主动献丑，剑舞助兴。

    不论是自愿还是被迫，大伙如今都已经投靠了金人，皆是一条贼船上的人。

    人群中，唯有赵佐看着有些郁郁寡欢，不甚合群，连酒都没喝几杯。

    一来，是因为他又有些睹物思情，想起原先在山寨中的时光。

    二来，李仲先拒绝参加了这场宴会，对方虽然振作了一些，但对金人还是充满抗拒。

    三来...赵佐心中仍旧一团乱麻！

    能不乱吗？

    这两日完颜贞做足了姿态，以近乎恳求的方式请赵佐来麾下效力，要说他一点都不动心，自然是假的。

    然而，山寨中的那些废墟、血迹，又时刻在拷问着他的内心，是否真的能放下这些过往。

    赵佐给不出答案。

    “铛铛铛~”

    就在这时，完颜贞敲出些动静来，大伙适时闭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的情绪都已经调度了起来，是该进入高潮阶段了。

    作为宴会的主人，完颜贞显然是想发表一番言论。

    他起身道：“诸位，请满饮此杯！”

    众人皆站起身来，端起酒一饮而尽。

    完颜贞道：“在座的诸位，此前多是宋人，或者说川人陕人陇人等等，但今日过后，你我都是一般，皆为金人了。”

    有人问道：“四王子，宋人也能做金人？”

    完颜贞哈哈笑道：“如何不能？我大金国中，有女真、契丹、渤海、高丽、奚人乃至北地汉人，如何不能再多些宋人？”

    “请主公放心，我等今后皆是大金忠良了！”不等其他人说话，沈士良率先跳出来表忠心。他现在一门心思为完颜贞办事，堪称非常用功了。

    “不错！”其他人纷纷附和：“不做宋人，改做金人。”

    “说得好，就是要做金人！”许是因为方才饮酒过量，完颜贞看起来情绪有些放肆。“而且要做金人中的金人，比女真还金人！”

    “我等又不姓完颜。”一名头领醉意上头，开始管不住自己的嘴。“如何比得了女真，四王子莫不是消遣大伙。”

    “哦，你是这般认为的？”完颜贞却耳力极佳，面色一变，瞬间望了过去，

    刚才乱搭话的头领被那冰冷的眼神瞥了一眼，瞬间酒醒了大半。

    完颜贞转回身来，说道：“既然提到此处，在下有几句肺腑里的话，不甚中听，今日且说给大伙。”

    “请主公示下。”兢兢业业的沈士良，认真扮演着捧场的角色。

    赵佐坐起身来，他感觉到完颜贞接下来要说的话恐怕很重要。

    “我名完颜贞，人称四王子，虽然姓完颜，但却不是个真正的女真人，只能算半个。而另外那半个，其实是宋人。”

    完颜贞一开口就是一个重量级消息，引得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我父亲是大金国都元帅，乃是随太祖攻取天下的在世豪杰，然而我母亲，却是那赵宋官家的女儿，名唤仪福帝姬的就是。”

    完颜贞说到此处，已是面露痛苦之色：

    “故而，我既是太祖一脉传下来的女真贵种，亦是昏德公那般下贱小人的后裔。我作为女真人的荣耀偏偏被宋人的血污染了，自我记事成人后，此事便是我心头大恨，再难忘怀！”

    听到如此秘辛，赵佐下意识的反应却是：完颜贞的母亲是昏德公的女儿，昏德公就是那宋徽宗，即现任皇帝赵构的父亲。这么说，完颜贞其实是赵构的外甥？

    “诸位！”完颜贞满斟一杯，一口痛饮后，再道：

    “我说这些话，不是要作践大伙，说你等宋人下贱，须知我亦是半个宋人。我要说的是，我比各位更加清楚，宋人骨子里是多么不堪的东西，宋人的血会阻碍我们成为真正的金人。而诸位能做的，和应当做的，就是如我一般，做比女真人更女真的事！”

    这番狂热让在座的众人鸦雀无声，连最愿捧场的沈士良也只能勉强道：“四王子言重了，人常言，一样米养百样人，岂能一概而论。”

    “呵，你还是不信。”完颜贞露出一个有些嘲讽的笑容：“在座的诸位，加上你们的部属，总共有近两万，我此行所带人马不过三千，人数如此悬殊，为何今日是我坐在上首宴请诸位，而不是我跪在下首作阶下囚？甚至说，除却我脚下的朝天寨外，尔等竟然连胆敢抵抗的都寥寥无几，又该怎么说？”

    这话有些强词夺理，但此刻众人都低头不语，并无一个敢出言辩解。

    完颜贞犹自觉得没有论证充分，他从身上取出一物来，再次开口道：“前些日子，我经过一个宋人的村庄，叫做安平村的，在那里我得到了此物，请诸位看看。”

    说罢，便将手里的东西递下来，让众人传阅。

    那东西是一个勺子，一个铁做的勺子。

    赵佐皱紧了眉头，他似乎见过这个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