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自家二哥时，赵佐几乎要认不出对方。

    前后明明才一日多的功夫，李仲先却已经彻底头发花白，满脸枯槁，一身颓丧的气息。

    仿若一个活死人。

    据侯文所说，李仲先这一天下来水米未进。

    赵佐来到对方身前，俯下身子，低声说道：“二哥？”

    李仲先灰败的眼珠子动了一下，看到赵佐后，他嘴巴张了一下，还没等说出什么话来，眼泪就已经涌出。

    “四弟，我好悔啊…”

    赵佐叹了口气，将手放到对方身上。

    “都过去了。”

    李仲先嚎啕大哭起来，哭得极为难听。

    “我不敢出门。我怕一出去就见到那些死去儿郎们的冤魂，怕他们要问我。我不知道他们要问什么，我一句话都不敢听，我也一个字都答不上来…”

    这位朝天寨上的老学究，向来胆子最小、脾气最软的二当家，几乎要哭死过去。

    “是我犯蠢，是我被骗，是我不听你的话，是我把大伙都害了…”

    赵佐再次长叹，然后开口打断了李仲先：“好叫二哥知道，昨晚张六斤拼命炸开了一条路，大伙跑出去不少。”

    李仲先愕然，有些小心翼翼的问道：“当真？”

    “我自个收拢下来的就有六七百。”

    “六七百…”

    李仲先双眼闭上。既是在庆幸活下来这么多人，也是在惋惜只有这些人逃了出去。

    无论如何，他总算恢复了几分活人气息，不再看着那么心如死灰。

    赵佐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二哥，山寨到底是怎么丢的，你为何会把沈士良放出来？”

    作为穿越后的第一个落脚点，赵佐对朝天寨倾注了很多感情，如今一朝失陷，他实在想弄清楚。

    李仲先眼圈再次发红，恨恨开口：“沈士良！这厮在一年前就投了金人，他逗留在寨里不走，就是为了做内应！。”

    “只这样还不够。”赵佐道：“他本被关押，究竟说了些什么，让你放他出来？”

    “他说，一则是金人大军即至，断不能敌，二则是…你和三弟都中了他的计，已在梁泉县被抓！”

    “你如何就信了他的话？”

    “他拿出了金人和梁泉县令的手书，我不得不信。”

    赵佐皱起眉头，这么说来，完颜贞、辛可宗、沈士良，竟都勾结在了一起。

    这三人一个在金，一个在宋，还有一个身在朝天寨，难怪李仲先应付不住。

    只是，这么大的阵仗，真的只是为了对付一个朝天寨吗？

    恐怕，至少也得图谋梁泉县吧！

    赵佐有些担心，朝天寨剩下的人，包括孟成在内，可都去了梁泉县。

    他忽然问道：“二哥，你可知道金人来了多少，我看寨子里也就两千上下的样子。”

    李仲先回忆了一下：“完颜贞说过，他只带了两个猛安。”

    两个猛安？

    赵佐忽问道：“完颜贞之前对我说，要在明日下午设宴，他为何要等一日？”

    松门山距离梁泉县已经不远，倘若金人真要对其动手，自然是越快越好，以免夜长梦多。

    李仲先猜测道：“莫非是为了等菩萨塬那边的金军过来汇合？”

    赵佐点头，然后又摇头。

    有可能，但不够。

    菩萨塬那边的金人大营，约摸也就一个猛安的样子，全加起来，才三千人左右。

    凭这些兵力，如何能攻下梁泉县？

    是还有隐藏的兵力，还是说金人另有图谋？

    赵佐一时有些不明。

    李仲先却才反应了过来：“四弟，你怎么会来这里？”

    赵佐语塞。

    直到现在，他仍旧无法确定，自己的立场到底该在哪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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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夜，赵佐休息的地方正是他曾经身为四当家时的房间，完颜贞十分贴心的保留了原来大部分的布置。

    赵佐躺在其中，却感觉十分的陌生，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直到下半夜才眯了一会。

    第二日醒来，赵佐有些不太适应。

    不仅是因为朝天寨换了主人，自己的身份发生变化。

    更是因为，这是赵佐在相当一段时间里，头一个无所事事的上午。

    百无聊赖的他，甚至开始在山寨里散起步来。

    靠着完颜贞的令牌，倒是一路畅行无阻。

    就在这时，他看到营门外来了一个意外的人。

    倒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只是之前见过，算是认识。

    是当初收了朝天寨英雄帖，来松门山会盟的诸位头领之一。

    万万没想到今日在这里遇上了。

    显然，这位头领同样投靠了金人。而且他身后还跟着一众喽啰，似乎是把整个山头的人都带了过来。

    对方见到赵佐也是很意外，甚至有几分尴尬。

    毕竟大伙最开始的计划是“抗金”。结果现在都主动或被动的加入了金人。

    赵佐的心头忽然闪过一道亮光，他似乎有些明白，完颜贞所说的故人都是谁了。

    接下来，从上午开始，陆陆续续出现多位参加过朝天寨会盟，如今反而投金的绿林头领。

    得益于之前广发英雄帖，赵佐几乎认识每一位头领，他大概算了算，当初来朝天寨的三四十家绿林同道，如今出现了一半左右。

    而他们带过来的总人数，已经有近两万之多。

    赵佐瞬间明悟，这就是隐藏起来的多余兵力，是完颜贞的真正计划！

    以带过来的三个猛安为主力骨架，两万收编的山贼作为辅助兼炮灰。

    如此一来，兵力便足够充裕，莫说是梁泉县，就连整个凤州都可能啃下一大口。

    赵佐暗叹，他当初计划的抗金救难顺天护国忠义盟，所图的其实就是这个画面，合力凑成一股大势，逼朝廷过来招抚。

    不料在多种意外和干扰下，最终没能成型的绿林联军，最终竟让完颜贞搞了出来。

    完颜贞不知何时来到了赵佐身边：“赵郎君，这就是你当初设想的结果吧。”

    他再次拉着赵佐感慨道：“说起来，我还是借助沈先生才得知赵郎的这个计策。如此别开生面的谋划，着实令在下大开眼界。”

    赵佐摇头道：“四王子过奖，能真正将这个联盟凑出来，这才是您的本事。”

    这番话，赵佐半是客套，半是真心。

    朝天寨当初虽是黑道群雄之首，但实力比起金人来说，差了起止一点半点。

    正是因为自身实力的差距，才导致同一个计划的不同执行结果。

    赵佐心底生出几分明悟，身居乱世，还是得具备足够的实力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