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教父
夕阳在窗外逐渐下沉,路明非躺在床铺上,茫然的盯着天花板。
交界地的满月女王,卡利亚王室的女王蕾娜菈,在暗月戒指中留下了一份礼物。
留给自己的女儿,也是留给女婿的。
最后,这份礼物落在了路明非的手上。
他缓缓的抬起右手,视线聚焦在中指的暗月戒指上。
然而自己却把满月女王的宝贝女儿给搞丢了。
自己,算不算是个混账玩意儿?
还有.......
菈妮算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傲娇毁一生?偏偏遇上了自己这么个不解风情的傻子。
苦中作乐的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一个带着几分骄蛮的女声在耳畔响起,“女孩送的?”
路明非放下右臂,转头看向了身旁。
苏晓樯正坐在病房的沙发椅上,翘着二郎腿,手里端着个被咬出个坑的红苹果,目光落在路明非的脸上。
苹果是苏晓樯在等专家会诊的过程中,跑下楼去水果店里买来的果篮里的。
也算是某种面子工程了。
苏晓樯家里是做矿业的,有钱是有钱,但比起真正的豪门来说,是缺乏底蕴的,至少在苏晓樯的暴发户老爹看来是这样的,暴发户老爹觉得自己这辈子大概也就这样了,谈底蕴不现实,只能言传身教的把人情世故的事儿,都教给宝贝女儿。
苏晓樯也认真学了。
只是平常在学校里的苏晓樯是不在乎这些的,在仕兰中学里她得拿出态度来应对同学可以说是没有,大家都是学生,真要论背景,也没几个人能比家里有矿的苏晓樯的家庭背景好,自然也轮不到她在学生之间做那种虚伪的面子工程。
至于什么教导主任,校长副校长那些层级的人,她在人家面前就更是学生了,真正该对付那些人的是她老爹。
她本来只是想单纯的等路明非检查完了,找他聊聊天,把晚上的时间对付过去,然而这样的心态,在她等待专家会诊的时候,闲来无聊,就随意的看了些贴在走廊上的医院公示栏上的东西之后,转变了。
因为她在医院的公示栏上看到了好几个看起来就厉害得很的,直接被医院用上了‘莅临指导’这等字眼的厉害医生,都很眼熟。
直到路明非的病房里有动静,一种好似碰上了什么世纪难题,未解之谜的老头子们一股脑的涌出了病房之后,她才反应过来。
刚刚自己公示栏上看到的那些医生,不都刚从路明非的病房里出来的么?
于是她就上了点心,跑楼下去买果篮了。
不过上心归上心,更多却像是纯粹的表面功夫,上心的不多。
不然她也不会坐在病房里,啃自己买来的果篮里的水果了。
“看我干嘛?”苏晓樯面对路明非的审视,闪躲了一下目光,又啃了一口苹果,闷声闷气的,“不想说就算了。”
她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合适,她问这些干嘛。
“是一个女孩送的。”路明非看出了苏晓樯好像被自己看的有点不自在,也就挪开了目光,语气有点唏嘘,“说实话......我更希望她没给我的好。”
苏晓樯抬起眼皮,她注意到路明非耷拉着眼皮,原本已经淡去的某种忧伤似乎又从他心底翻涌上来了,她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她,长得丑?”
啊?
路明非一下子傻住了,转头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盯着苏晓樯。
菈妮是神人,原本的身躯虽然被她自己杀死了,但神人怎么可能会丑。
而人偶模样的菈妮当然跟丑也不沾边,甚至有种魔性的美感。
“干嘛?”苏晓樯骨子里头那呛人的劲头在路明非微妙的眼神中又冒出头来了,她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神情盯着路明非,“以前陈雯雯送你朵四叶草你都能乐一下午,有女孩送你这么漂亮的戒指,你还能不高兴?”
“有么?”路明非眨了一下眼睛。
苏晓樯这次没接茬,反而是认真的打量了一下路明非,才认真的点头,“你忘了?咱们刚升高三那天下午,全班拍合照,散场之后的事儿。”
路明非摇了摇头,“忘了。”
苏晓樯这次终于确定,高烧昏迷了一个月的路明非,确实有些地方不一样了,不是自己的错觉。
“那天晚上文学社聚会,你舔着脸,坐在陈雯雯身边,还因为座位的事儿跟我吵嘴,都忘了?你不会高烧烧坏脑袋了吧?”苏晓樯眯着眼睛,看着路明非。
“四叶草......”路明非微微仰头,努力回忆了许久,最终却想不起来,只能摇头,“不记得。”
“真不记得?要不要我帮你叫医生?”苏晓樯也说不出来路明非什么地方不一样,但就是有点怪。
他能把对他那么重要的事儿都忘了?
苏晓樯犹豫了一下,“那书签的事儿?”
“不记得。”路明非摇了摇头,转头看了一眼神情怪异,好像憋着什么的苏晓樯,忍不住笑了一声,“你要是憋得难受,不如给我说说?”
“也没什么,反正就是你把陈雯雯送你的四叶草做成个书签,送回去给她的事儿呗。”苏晓樯说着,一直在仔细的盯着观察着路明非。
“嗯哼.......”路明非摇了摇头,“忘了。”
明明说了,但苏晓樯好像憋得更难受了,路明非都快被她那有点绷不住的气急败坏的模样给逗笑了,“所以,到底是怎么了?”
苏晓樯张了张嘴,但面对着笑容温和,坐在病床上的路明非,迟疑了一下,还是硬生生咽下了到嘴边的话。
路明非也没追问,只是对着苏晓樯伸出了手。
“怎么?”苏晓樯疑惑的看着路明非。
“给我个苹果。”
苏晓樯从果篮里捡了个苹果,递向了路明非。
而路明非接过苹果,突然开口,“你就是想问,我是不是不喜欢陈雯雯了,对吧?”
坐回沙发的苏晓樯被路明非这么一手突然袭击,给吓了一跳,差点腿一软坐到地上去。
“其实没什么,你想问就问呗。”路明非啃了一口苹果。
“我不是怕刺激到你这个病号么。”苏晓樯嘟哝了一句,态度又莫名的软乎了下去,她还挺关心病人的。
“想听回答么?”路明非转头看了一眼苏晓樯。
小天女点了点头。
“不喜欢了。”路明非又啃了一口苹果,平淡的说着。
苏晓樯抿了抿嘴唇,她似乎有些不甘心,犹豫许久,她才开口问,“为什么?”
“为什么?”路明非转头看了一眼苏晓樯,神情有些诧异。
好像在无声的问,这种问题有什么意义?
“你不是让我想问就问么?”苏晓樯盯着路明非,“你知不知道今晚赵孟华请文学社的人看电影,要跟陈雯雯表白?”
“不知道。”路明非又啃了一口苹果,全然没把陈雯雯放在心上。
苏晓樯这会儿都分不清路明非到底是装的还是真不在乎了,但她实在是需要路明非的答案,她只能追问,“为什么突然就不喜欢了?”
“见过更好的了,一朵四叶草算什么......”路明非说到这里,话语顿了一下。
有人甚至愿意为自己去死啊......
虽然自己根本不想梅琳娜死。
可自己怎么都拗不过那根木头人。
苏晓樯捏着自己的衣角,都没心思去思考路明非昏迷这一个月,哪里去见过什么更好的。
主要是路明非的答案过于真实。
见过更好的,自然就不喜欢陈雯雯了,多简单直白的道理啊。
路明非转头看了一眼不甘心的苏晓樯,低沉的笑了一声,想着还是开导一下她吧,又接上了话,“而且不合适。”
“不合适?”
“你跟赵孟华不合适。”
“我跟陈雯雯不合适。”
“陈雯雯跟赵孟华,也不合适。”
路明非啃了一口苹果。
“你又懂了?”苏晓樯盯着路明非,恨不得朝他吐口水。
臭直男,你都知道老娘喜欢赵孟华,你还给老娘伤口上撒盐。
“赵孟华么......”路明非咽下苹果,开始发散思维,“他有很多朋友,喜欢摆排场,出门见朋友,说不准逢人就要逮着你介绍,这是谁谁谁,那是谁谁谁,然后跟他的朋友们介绍,这位是我的女朋友,叫苏晓樯,兄弟们招子都放亮点,以后看见嫂子得打招呼。”
路明非转头,看了一眼脸上浮现出尴尬和嫌弃表情的苏晓樯,“好了,你觉得你们合适么?”
苏晓樯泄了气,无奈的叹了口气,“陈雯雯肯定也不适应。”
“不,她会去学着适应,至少会努力尝试,你不会。”路明非举起一根手指,“但她没法跟着赵孟华出去玩。”
苏晓樯看着路明非。
那疑惑的小表情就好像在说,你又懂了?
“她家大概比较教严,能培养出陈雯雯这样的父母,会放任她每天晚上跟着所谓男朋友往KTV、酒吧里头钻?”路明非耸肩,“你就扪心自问,你整天往酒吧钻,每次回家都是凌晨一两点,你觉得你父母怎么想?”
苏晓樯还真跟着路明非的思路考虑了一下,最后叹了口气,“我爹大概会想打断赵孟华的腿,顺带也打断我的。”
“所以说咯。”路明非耸肩,没继续说下去。
苏晓樯可就不干了,当着自己的面编排完了自己,他怎么敢就此打住?
小天女盯着路明非,“你呢?你和陈雯雯怎么就不合适了?”
路明非疑惑的转头看了一眼苏晓樯,“你不知道?”
苏晓樯愣了愣,“我该知道什么?”
“她不喜欢我啊?这事儿你还能不知道?”路明非将苹果核丢进床边的垃圾桶里,抽了张苏晓樯带来的湿纸巾擦了擦手,“而且我也告诉你了,我现在,也不喜欢她。”
苏晓樯无言。
好吧,真是个宇宙无敌螺旋棒棒锤的真实理由,路明非和陈雯雯之间根本没有开始的可能。
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苏晓樯总觉得,路明非说的不喜欢她,不是那种,没感觉了的不喜欢。
而是“不喜欢”这三个字的近义词......
讨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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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晶酒店,总统套房中。
“而且我也告诉你了,我现在,也不喜欢她。”路明非那淡然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入了在场三人的耳朵里,最后便是一阵寂静。
昂热抬起手,关掉了扩音器,目光看向了坐在自己对面的两人,“说说看?什么感觉?”
“觉醒,血之哀,孤独.......”白发苍苍的魁梧老人抿了抿嘴唇,“加上一个月的高烧昏迷这种明显的血脉觉醒的案例,已经很明显了,S级觉醒了。”
昂热点了点头,目光从自己右手边的古德里安教授的身上挪开,看向了坐在左手边椅子上,正拿着叉子戳蛋糕的红发女孩,“诺诺,说说看?”
“人格剧变。”
“藏心事。”
“警惕性。”
“疏离感。”
“或许有点由爱生恨的苗头。”
名为陈墨瞳的女孩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无奈的耸肩,“只能听声音,看不到表情,看不到肢体语言,只有这些了。”
“前面几个小时,他和路谷城夫妻之间的对话呢?”昂热继续追问。
“平常心。”诺诺耸了耸肩,见校长似乎还需要进一步的解释,她放下了手中的蛋糕叉,“这已经是很剧烈的转变了,高烧昏迷之前,他寄宿在叔叔婶婶家里,物质生活不好,精神生活不好,开始懂事一点之后就从来没见过亲生父母,他本该是有很强烈的自卑心理的。”
“亲情这东西很复杂的,按照之前的人格模型,他不可能会有什么平常心,大概率是要表现出愧疚、担忧、害怕之类的负面情绪的。”陈墨瞳看着昂热,神情更加严肃郑重了一些,“而且还有一个关键。”
“你说。”昂热点了点头,端起手边的黑咖啡。
“他从来没有在乎自己到底为什么高烧昏迷了一个月。”听了足足五个多小时墙角的陈墨瞳盯着昂热,“校长,他一点也不关心自己身上莫名其妙的病症,要么,他是真的一点都不担心这么再来一两次,要么,他明确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还有,疏离感这个问题,很大。”诺诺轻轻的呼了口气,“他的人格几乎完全转变,焕然一新,以前对他重要的事情现在都成了无所谓的事儿,就像有什么庞然巨物,挤进了路明非的脑袋里,把以前那些重要的东西全部扫进了角落里.......”
陈墨瞳的话语顿了一下,才幽幽的开口问,“校长,他真的不是一头龙么?”
“不是。”昂热摇了摇头。
“别觉得我跟路明非说的是假话,是用来亲情绑架他的谎言。”骚老头从桌上拿起一支铝壳包装的雪茄。
拆封,剪口,修平,点燃,轻轻吸了一口之后,他呼出带些些许甜腻香味的烟雾,目光深远,好似在回忆着久远的过往。
“我当然是他的教父。”
“他刚刚出生,我亲自上前拖住他,帮他擦拭身体,洗澡。”
“在‘龙’的方面,我也答应了乔尼薇,会做他的引路人。”
“如果这都不算‘教父’,难道我还该每周去一趟教堂对着十字架上的耶稣做一套礼拜,再赐给路明非一个基督教的教名之后,才算教父么?”昂热说到这里,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陈墨瞳和古德里安教授都没接茬。
陈墨瞳可能不清楚,但古德里安知道。
在昂热还年轻的那个时代,入教、信教是一件充满荣誉感的事,一个棒小伙要皈依成为基督徒,值得整个镇子的人前来观礼。
昂热或许曾经信教,又或者不信,这一点没人知道,那毕竟是过于久远的时代了,这个地球上就没多少生命跟昂热一个时代。
但唯有一点,古德里安知道。
眼前的希尔伯特·让·昂热,这位当世最强的屠龙者,最大的愿望。
是把“神明”从他们的“神域”里拖出。
再细细切做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