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路在何方?
言青君走后,没想到游曳来了。
林思归起身作揖,深吸一口气,喊道:“老师。”
游曳一拂手示意她不用多礼,盯着四具尸体片刻,忽而问道:“你何以如此伤心,此前未见过被杀的人吗?”
林思归回答:“不止见过,还见过不少,只是从未见过被虐杀的。而且”林思归停顿了一下“她们是我的朋友。”
说罢,林思归扑通跪在游曳身前,恳求道:“请老师帮我。”
“我不想卷进这些事中。”
“老师不必出面,只要将验尸报告详细告知我便可,这样我就能掌握更多的证据。”
听着林思归的恳求,游曳背手而立,半晌没有说话。
林思归急切的问道:“老师此时来这里的目的,仅仅是出自于职位的原因吗?是不是您也想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游曳有些动摇了,转过身来:“那好,我问你,你觉得刚才那位娘子是凶手吗?”
“她不是”
“那你又为何对她步步紧逼?”
“我看她不惯!”
“哼,撒谎,你对我不诚实,我也没必要与你多费口舌!”说罢,游曳就要摔门出门。
“老师”林思归急切的抓住了游曳的衣角“老师,我知她是帮凶!我激怒她、逼她,她走投无路,肯定会去找真正的凶手。”
游曳思考了片刻,将她扶了起来“还算你有点脑子。可就算你最后找到了凶手又能怎么样?很明显官府是打算徇私了!而且我还告诉你,这种事,在八脉镇不是第一次了,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老师,我看不惯这世道,我想改了它。就像我父母那样,哪怕就一次,为民做主。”林思归说的真诚又悲凉,游曳看的心里一颤,这世道又岂是林思归一人看不惯,这几年检验的尸身又岂止这四具难以入目。只是枪打出头鸟,谁都不敢出头,包括他游曳,不是没试过,很快就被官府暗地察觉了,狠狠的摆了他一道,当时不仅没有人帮自己还被很多人奚落不知天高地厚。如今林思归愿意一试,他又何乐而不为呢,只是添一把薪而已,至于能烧多旺,且看她的造化吧。
游曳拍拍林思归的肩膀:“好孩子,今晚就是你进阶医士的正式考试,明日的时间便自行安排。拿纸笔,将我一会所说,详细记录下来。”
林思归有些感动,哄着眼眶对游曳深深一作揖,“多谢老师,此番验尸过程结果皆是思归一人所得,请老师放心。”
屋顶上的一双眼睛,看到这一幕,终也是如释重负。几个跳跃便回到另一处的屋顶上方,刚想越窗而入,却被一把折扇拦住。
这手持折扇的正是荣铖瑾:“诶,诶,诶,诶,你当我八脉山是菜市场啊,房顶子随意来来去去。”
那身影摇摇头,倏的转过身来,一个行礼,笑盈盈的说道:“荣公子安好。”
仔细看去,那柔情的面庞不正是易婉儿吗?
对方如此有谦谦有礼,荣铖瑾也不好再摆着架子,笑着问道:“原来是婉儿娘子,这么晚了,在八脉山的屋顶跳来跳去,又是何故啊?”
易婉儿皱着眉头说道:“荣公子即已知晓,又何必再来问婉儿。婉儿是敌是友,荣公子清楚得很啊”
荣铖瑾又是戏谑的一笑,:“诶,本公子可没有那么聪慧,还是婉儿娘子,自己细说细说吧。”
见荣铖瑾今夜是要坦诚相见,索性易婉儿也不在掖着,盯着荣铖瑾身后不远处的一团暗影说道:“那好,就请一旁的宣王也出来见见吧。今夜咱们打开天窗,说说亮话。”
刘子帆从那黑影中缓缓走出,行一礼:“婉儿娘子”
易婉儿回礼:“宣王殿下,想必你们早知道我在做什么。”
刘子帆点点头:“张月月向顾月明告发竹筒饭老板私自采买的事情,是你引导的吧。”
“正是,张月月本不知道顾月明宋廷玉与蓝副郡守的关系,更不知食堂采买处的负责人是蓝副郡守的姨夫。是我有意透露给张月月的。”
荣铖瑾笑嘻嘻拍了拍刘子帆的肩膀:“婉儿帮了大忙啊,本来,你不是还需要用美男计引诱张月月的吗?这下美男计都不用了”
刘子帆白了一眼笑的没心没肺的荣铖瑾,继续说道:“今晚你也是特意陪在思归身边。”
易婉儿抬了一下眉毛,说话保留了一些,摇摇头:“我是真的担心她,她不光是青青的好友,也是我的好友。”
但是看着刘子帆和荣铖瑾一副我已看穿你的模样,随即又说道:“我是利用了思归,告诉她官府的不作为,这样才能逼的她入局,可这不正是宣王殿下想看到的吗?”
刘子帆一脸的戾气,很是不开。看着刘子帆想要发脾气的样子,荣铖瑾不乐意了:“你对婉儿那么凶干嘛,她不过是小利用了一下思归,也没什么伤害反而加快了计划的进程。”
刘子帆没了脾气,自己在利用思归,可听到别人也利用她,就气不打一处来,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又继续说道:“刚才你在屋顶干什么?”
“那游曳是我让淳于衍请来的,我自是去看看思归和游曳达成一致没有。有了游曳的帮助,宣王殿下的计划不就更缜密了吗?”易婉儿说的真诚,脸上看不出任何的算计,却是明明白白的将好多人都算计了进去。
刘子帆对于这个无形中帮他填补了很多计划空缺的女人不禁正视起来,声音略有些低沉的问道:“你到底是谁派来的?”
“殿下,婉儿行事未刻意躲避殿下,那自是不怕殿下知道。请宣王殿下仔细想想,在东汶还有谁是真心希望殿下好的?”易婉儿不断不断提示着。
荣铖瑾摇着扇子,摇着头,恍然大悟,对着刘子帆说道:“是你那傀儡皇帝爷爷啊。”
未等刘子帆有什么反应,易婉儿突然生气道:“不许你这么皇上!”
荣铖瑾被吓了一跳,连忙做噤声的姿态,心里却嘀咕道:“这丫头不会是喜欢那个傀儡皇帝吧?”
刘子帆也是用眼神警告了荣铖瑾一次,随即又问道:“你既是皇爷爷的人,告知我便是,又为何偷偷行事?”
易婉儿被问到了难言处,尴尬的开口:“皇上不让我私自行事,可能也是不信任我吧。”
荣铖瑾瞪大了眼睛:“什么?皇上都不信任你,你还自称是皇上派来的。”
易婉儿赶紧解释:“皇上与我相识时日尚短,不信任我情有可原。可我也是一心想为东汶子民做些事情。尤其是来到八脉山之后,看似繁花似锦实则藏污纳垢,更是坚定了我的想法。我是真的想帮他,哪怕他不知道也好。”
“帮我就是帮了皇爷爷,你是这么想的?”刘子帆问道
“嗯嗯”易婉儿点点头“我与淳于衍一路从尚京行知南岭,从她口中得知一些实况,加之当日在皇宫内的发生的张陈争帅之事,几番猜度,想到皇帝应是想扶植自己皇室子弟的,这样东汶才能日趋平稳。”
刘子帆点点头,好好思虑着从始至终易婉儿的行为举动和八脉山的情报,似乎易婉儿并未说谎,是可信任之人。而且她身为女子,自有她的情报来源,很多事情做起来确实比自己和铖瑾要事半功倍些,但事后还是征询一下皇爷爷为好。
“只是婉儿娘子,又是如何得知我的计划呢?”
“时至今日,婉儿也并不知道殿下的整个计划,但是殿下每日现下想做什么还是很好猜的。其他人看不透是因为身在局中,可婉儿不在局中。”
刘子帆与荣铖瑾对视一眼,二人不约而同的都肯定了易婉儿的身份“只是,婉儿娘子,你身边的淳于衍可信吗?他可是陈百川的人,而且据我所知,她可是一直有往尚京发送密报!”荣铖瑾厉声提醒道。
“荣公子提醒的是,淳于衍确实一直有送密报。但以我对她的了解,她是个极没有主见且特别容易被人左右的傻娘子。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形容她再贴切不过了。我相信近我者肯定为赤色,假以时日她定能看清正途。请殿下和荣公子给我一点时间,不要伤害淳于衍。”
刘子帆点点头,便是可以。“明日,思归会有一整天的时间去跟踪张月月,你有什么计划吗?”
易婉儿见已经有了刘子帆的信任,紧绷的弦也放松了下来,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没有”
被易婉儿噎了一下,刘子帆吃惊的说了一个“你”便再也说不出话了,反而一旁的荣铖瑾,被逗的哈哈大笑,从不知道温婉贤淑的易婉儿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再被刘子帆怒目横视后,荣铖瑾赶忙解释:“明天的主要目的就是让思归发现与张月月接头的是顾月明,背后主使是蓝副郡守,到时候见机行事即可。婉儿刚刚才让游曳与思归达成一致,哪里这么快就又有办法了,况且你的计划人家也完全不知情。能做到这份上已经很不容易了。”
荣铖瑾转身对着易婉儿一拱手:“婉儿身为女子,在思归身边行事确实比我二人行事方便些,明天的事就拜托了。”
“好说好说”易婉儿赶忙回应着。
“天色不早,婉儿,我们就先告辞了”荣铖瑾揽着刘子帆的肩膀就要走。
走了没几步,又听见身后的易婉儿说道:“思归自尊心强,可也最是心软。若是放下身段,苦肉计也还是有机会的。”
刘子帆脚下一顿,随即便走开了。荣铖瑾却嘀咕道:“婉儿娘子只是了解思归,却不了解子帆呐。他日事成,宣王变成了真正的高高在上,又何尝是个能放下身段的。”
一转角,刘子帆沉着脸问荣铖瑾:“坦白说吧,易婉儿到底怎么知道行动计划的,别跟我说她是猜的,我这计划是一步一步的养成计划,任她聪明绝顶也不会猜的如此精准。”
荣铖瑾嘿嘿一笑,给刘子帆扇着扇子降着火气:“我这不是看你实在难以委屈自己色诱张月月嘛,想通过她传递消息的行动迟迟开展不了。恰逢那次,又发现易婉儿一直有盯着我们的举动,这才让她一试。”
刘子帆出了一口气“幸好,易婉儿可信,不然我们很可能就功亏一篑了。”
荣铖瑾嫌弃的看了刘子帆一眼:“我看人,你放心!”
看着二人走远,易婉儿脑中飞速转动,明天到底怎么样才能让思归发现张月月回去找顾月明,而顾月明才是正真为这件事牵头的人呢?
第二天一早,果然,人事办传出来消息,永久取消张月月在八脉山医学院继续学习的资格,与此同时,与张月月有过瓜葛的医师医士们纷纷被停职一月。
一传十,十传百,好多学生不禁议论纷纷,:“看来昨日林思归说的都是实情啊,这张月月果然勾三搭四的不正经。”
“就是,瞧瞧她昨日说受害人的那些话,还以为自己多高尚呢。”
“同为女子,我们瞧见受害者都觉得心疼,她却讽刺加挖苦,也不知是何居心。”
“嗨,我看她就是太想在宣王面前露脸了,以至于做人的底线都没有了。”
张月月被通知后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她的名声全完了,她心里不断掂量着,宣王大概率是不会要她了,自己该怎么办,。
对,还有那个老男人,自己可以去找那个人,最少温饱不是问题,自己可以答应嫁给他。
张月月跌跌撞撞的跑向食堂,摊位是空的。她又急忙跑向那个人的家里,就在家门口,张月月停顿了一下,满地凌乱的血迹让她不由得一阵害怕,大门半挂在门框上,她慌张的推开门,满院子的荒凉,走进屋内也是没有看到任何人。
她不信,出事的明明只有那几个人,被送到八脉山的也只有那几个人。
她的男人呢?
出门问了左右邻居皆说是被官府带走了。
张月月忍不住哭了起来,自己该怎么办,最后的稻草都被撤走了。
那邻居见张月月哭的梨花带雨,也见过几次张月月来找这个男人,忍不住安慰道:“娘子,昨日你是没见着那情景,几个人就在这被打的没了人样。你那郎君不过是想帮一下忙,就被打的不敢出屋子了,但幸好没什么大碍。你说说这官府办的什么案呐,打人者没有抓,反而把被打的下了狱。”
那邻居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一名赶来的官兵狠狠抽了一巴掌:“闲嚼什么碎嘴子。”
那邻居又惊又恐赶忙磕头赔罪:“官爷,我不敢了,我昨天什么都没瞧见。”
看着眼前这一幕,那官兵很是满意,随后又将目光聚在了张月月身上,张月月吓的一哆嗦,情急中惶恐的说:“我与蓝副郡守的顾少府家小姐是朋友。”
弯弯绕绕的话那官兵也没听明白,但有蓝副郡守打头,便最好不可得罪,转身便将一张告示贴在了墙上。张月月走过去看了看,定了定心思,便决定返回八脉山。
在其走后,林思归也出现在了那告示旁,只见上面写着:
大胆刁民郑秋书、李树英、李念儿、李念成偷到他人领地产物,私自贩卖,重伤他人,作乱犯上。现已被官府捉拿归案,望尔等引以为戒,安分守己,谨言慎行。
林思归看的又是气愤又是糊涂,简直是乱七八糟的胡写一通。
地上的血迹,已经干涸,撒乱一地的蘑菇早已被踩踏的破碎不堪。昨晚发生的一切仿佛历历在目,又仿佛只要一场雨便可以干干净净的像似从未发生过。
又想起昨晚游曳的分析,四人生前的遭遇仿佛又被重新演绎在脑海里。林思归不敢相信,繁荣昌盛的东汶帝国竟会有这样阴暗的角落。
她脑中乱的很,但一个恐怖的真相还是自己在脑海中慢慢浮现出来。
刚才那官兵的行为举止,如今又张贴这样的告示,昨晚迟迟不来的令史。
林思归痛心疾首,这不仅仅是一场有预谋的虐杀案了,还牵扯到这八脉镇黑暗的官僚体系。官与黑的勾结!
那这些年,八脉镇的百姓又该是怎样度过来的?
怪不得,怪不得,那群恶霸那样明目张胆,怪不得昨晚那个师兄缄口不言,怪不得一场看似平常的验尸游曳却搞得偷偷摸摸。
一切的一切,竟然是官黑勾结。越挖越深得真相,一时间,林思归也有些退缩了,自己孤身一人如何能对抗这势力。又如何能为念儿念成一家伸张冤屈,又如何能为这八脉镇的百姓做主。
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没爹没娘,没名没姓,苟且偷生的人罢了。自己的冤屈尚且申辩不了,又如何为他人伸冤。
林思归就在大风中那样站着盯着那张告示,任由那大风将自己的衣角吹的凌乱,却不知该走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