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倾妍过来时，老太太正和郑琬崔静檀闲聊。

    感觉气氛还是很平和的，甚至能听到隐隐传出的笑声。

    但林倾妍在老太太的凝晖堂门口遇到了一个不想看到的人。

    戚兰薇面上带着笑容，盈盈行礼，“二姐姐。”

    林倾妍脸上笑容敛了敛，“不知表妹来有何事？”

    戚兰薇一脸的天真单纯，还带着向往，“我在母亲院儿里，听说今日家里来了客。”

    又探头探脑地往凝晖堂里看，“二表姐，怎么不叫三表姐她们呀？今日来客她们都不来吗？”

    林倾妍看着戚兰薇故作不解的模样，眼神冷下来，两人个头相差着，但林倾妍平日里对待这些人都是懒得搭理。可是此刻她在这里站着，莫名像是居高临下，站在高殿上一般。

    这样的眼神让戚兰薇有一瞬间的瑟缩。

    但她很快就镇定下来，笑容更加纯真，“表姐？”

    凝晖堂院里伺候的婢女小厮们虽然碍于二小姐的身份不敢出言，但往这里瞟的视线越来越多。

    林倾妍不想在这里丢人现眼，身后跟着半夏，道：“既是来了，便进来给祖母请安罢！”

    戚兰薇立马做感激状，跟在林倾妍身后欢欢喜喜地进去了。

    林倾妍步伐轻缓，门口打帘儿的婢女通传的时候，戚兰薇跟着开了口，“外祖母。”

    老太太听到戚兰薇的声音，眸中掠过一丝不喜，很快消散，对着左右的女孩儿们道：“许是小孩子没定性，在自个儿院里头坐不住，听闻有客来，匆匆过来见客了。”

    不管老太太多不喜欢戚兰薇这一家子，有客在这里，老太太也必须将林家的门面撑起来。

    “无妨。”崔静檀入京前特地让人搜罗过京都各家的概况，这声“外祖母”出来，她就大致猜出来了是哪一房的人。

    怪不得人人忌惮五姓七望。他们若是想，改朝换代亦不是难事。哪怕不想被世人口诛笔伐，也能扶持个傀儡上台。

    区区京都世家，何足挂齿。

    果不其然，进来的是个不足十岁的女童，丱发簪珠花，一身海棠红的衣裙，站在林倾妍身后半步，却让人将目光都凝在了那身衣裙上。

    如此招摇，老太太不喜。

    “兰薇给外祖母请安，见过各位姐姐。”戚兰薇面上乖乖巧巧的，一举一动都让人挑不出错来。

    “嗯，坐罢。”老太太当着人不能给她脸子，吩咐林嬷嬷给她看座。

    戚兰薇倒是乖觉，自觉坐在了最后，离姜若棠和叶以宁远远儿的，反倒是距离郑琬和崔静檀挺近的。

    分明是林家外孙女，进来时口称“外祖母”，听着亲昵得很。叶以宁和姜若棠都是林倾妍手帕交，老太太对这二人也是多有慈爱。这一家子出来的戚兰薇，怎的这般害怕姜、叶二人呢？

    林倾妍把戚兰薇挑座位时候的小心思看的明明白白，面上露出笑，“郑小姐和崔小姐来访是好事，寒舍蓬荜生辉，就连兰薇妹妹也要挨着两位小姐坐呢！”

    郑琬团扇掩唇，轻轻一笑，“林小姐客气，舍妹口舌伶俐，心思灵巧，这是找着我和崔家妹妹要见面礼来了呢！”

    林倾妍接过话，“郑小姐客气，不过是个孩子罢，新奇客人赶着跟我过来瞧瞧。”

    这话，就是把戚兰薇放在了一个不懂事的幼童的位置，那么她说什么做什么，自然也都是随着自己心意来，不会考虑那么多。

    郑琬笑。林倾妍话里意思大家都明白，也就不把这个人放在心上了，大家伙儿说说笑笑的，戚兰薇插不上话。

    好不容易插上话了，却又是风马牛不相及，白白闹了笑话不说，她自己也白了脸，知道自己今日是冒不出头了。

    心下暗恨。

    凭什么这些世家嫡女出身的人就能这样闲散安适地谈天说地，而她却要为自己的前程拼搏？

    正想着，她们说到了各自婚事上。郑家舍不得女儿早早出嫁，崔家是恨不能让二小姐再老实点儿，可千万别祸祸人了。

    “之前二表姐及笄礼可是风头尽出，皇后娘娘都赏了东西呢，可是一对上好的玉如意呢！”戚兰薇这时候倒是插了句嘴。

    只是可惜，提起的话头让老太太瞬间沉了脸色。

    “薇儿是个孩子，怕是饿了，林嬷嬷，着人上碟点心来。”这话平缓地从老太太口中说出来，就是动怒。

    更别说底下婢女端过来的是糯米糕。糯米糕甜，但黏牙。老太太这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让戚兰薇闭上嘴。

    崔静檀心有玲珑，撒娇一般说道，“说话时间长了我也饿了，不知老太太肯不肯给我们尝尝林府点心。”

    自是无有不肯的，一碟碟点心上来，色香味俱全，又配着点心上的茶，自是心满意足。

    郑崔二人上门，不提宫中事，不提林倾妍状况，只是说笑喝茶吃点心，这意思就很明显了——

    不管林倾妍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们都不会继续再猜测，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等到暮色降临，二人便告辞，连带着活跃气氛的姜若棠和叶以宁，也跟着离开。

    而她们刚刚离开，老太太就沉了脸，叫人拦住准备离开的戚兰薇，“跪下！”

    戚兰薇不敢顶撞，跪在了廊檐下。

    下人们来来往往都看着，戚兰薇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紧咬着下唇，指甲掐进手心儿，心里头只觉得委屈丢人。

    老太太被她那句“玉如意”气的喝不下茶，林倾妍坐在一旁，温声劝，“祖母，不必为此事恼怒，左右是不懂事的女童信口说来，崔郑二位小姐大家出身，心里都明白的。”

    老太太只是恨铁不成钢地看向她，“丫头，你傻！”

    玉如意送来也有段时日里，按理说皇家也该着礼部有动静了，可这哪里来的动静？整个京都此刻都议论纷纷，说林家二小姐这婚事，宫里头应还是不应？不应，皇后娘娘亲送一对玉如意，可不就是成双成对称心如意嘛！但要说应，又怎么就是没动静呢？

    林倾妍抿唇，没敢将昨日顾修远出现的事情告诉老太太。但她大概能猜出来。

    皇后是母亲，也是皇后。晋陵公主的话已经敲响了警钟。

    她只能尽力让老太太安心。

    老太太看着这个孙女儿，心里头直叹气。

    戚兰薇还在外头廊檐下跪着，她虽出身卑微，养在侯府也是极尽娇贵，她母亲就是娇纵，更别说是她。

    果不其然，她不过跪了才半炷香，天际刚刚暗下来，她那母亲就哭着喊着闯进了老太太的凝晖堂。

    老太太本来和林倾妍说着话有些累，靠在引枕上闭目养神由着林倾妍揉捏肩膀，等着晚饭上来。正惬意，突然就听到屋外传来的鬼哭狼嚎，老太太一个激灵就睁开了眼。

    林倾妍走过去掀帘，却差点被林蔓蔓撞倒在地。

    林蔓蔓在府里头自诩是个长辈，也从不觉得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在府里横行无忌，惹得底下伺候的人纷纷怨言频出，更别说她还有个女儿，也是个不讲理的主儿。

    林蔓蔓一进来就哭嚎，“老太太呀！我们家薇儿到底是做错了什么，竟然惹得母亲如此动怒，被罚跪在这廊子底下，来来往往的下人们看着，我们母女不活了！……”

    这声音尖锐刺耳，哭喊起来更是震得人耳朵生疼，林倾妍被门边打帘儿的婢女扶住，稳住身子，“姑母，您……”

    “你闭嘴！”林蔓蔓既然自诩长辈，自然不把林倾妍放在眼里，一门心思盯着老太太哭，“母亲厌烦我们母女我都知道，但我也是侯府里头出来的，也是侯府的女儿，我们薇儿怎的就在老太太眼里如此厌恶了？”

    “薇儿不过一时嘴快，二姑娘收了皇后娘娘玉如意的事情满京都的人都知道，怎的我们薇儿就说不得了！”

    她哭的撕心裂肺，话里逻辑倒还挺清楚的，还字字句句都把自己放在侯府女儿的位置上，用亲情捆绑老太太。

    老太太被她吵嚷的头疼，她口里又不离“玉如意”，手里头的团扇“啪”地拍在小桌上，震得茶盏都跳了下，“闭嘴！”

    林蔓蔓嚎的正感情充沛，猛地被老太太喝一声打断，吓得林蔓蔓身子一个觳觫，把剩下的所有嚎哭都噎了回去。

    “母亲……”

    “你休唤我母亲！”老太太气的头晕，“你已出嫁，便是戚家媳，但你却整日寄宿侯府，侯爷和老身念着血脉亲情，没有赶你们出去，今日竟然还敢在老身面前搅风弄雨！”

    “祖母……”林倾妍不敢让老太太接着气下去，连忙走到身后奉了盏茶，让老太太稍息怒火。

    林蔓蔓看到林倾妍更气。她一个长辈，过得却还不如一个小辈逍遥痛快，况且今日她的女儿受罚，她在这里被老太太责骂，起因也是林倾妍！

    “二小姐孝顺老太太至极，却忘了友爱姐妹，我们薇儿日日念着二姐姐如何如何，二小姐不说帮着妹妹求情，如今还在这里扇风加火，其心可诛！”

    “放肆！”老太太手中茶盏猛地掷扔出去，茶水合着淡黄茶叶泼了林蔓蔓一身，身前全是碎瓷。

    老太太动了大火，里里外外伺候的人全都跪了下来，天际西北遥遥传来连声闷雷，一场瓢泼夏雨说来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