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若梦中。

    胳膊抬起，葱白手指抚上面前男子的脸庞。

    皙白手指冷得出奇，纵然夏日炎炎也无法暖热她的手。

    但有一人可以。

    两手交握，十指交叉。

    他们连着彼此的心。

    “修远……”唇颤动着，从中溢出轻微的唤声，缥缈的仿佛随时会散在风里。

    “我在。”顾修远重复着说。

    他紧紧握着怀中女子的手，将面颊紧紧贴在她的额头，向她传递着这世间所有的温暖。

    好像这是她所有温暖的来源。

    “修远……修远！”哭声骤然放大，声嘶力竭的好像痛的不行，身上痛，心里痛，哪里都痛！

    她心中存着委屈，存着惶恐，存着跨越生死阴阳以后的所有害怕……

    她攒了这么久，这么久，这么久，她不敢让任何人知道，父亲不行，兄嫂不行，祖母更不行。

    唯有他。

    天地苍茫，她有枝可依。

    这哭声惊到了屋中三人，顾修远抱住她，用胸膛承接了所有泪水，他垂头吻上女子明丽的眸，那当中有泪，有思念。

    吻去泪水，他尝到了苦涩。

    心中大恸。

    “阿妍，我明白的，我明白的……”

    他都明白。

    林倾妍在他怀里哭，哭到精疲力竭，再度昏睡了过去。

    皇后全程在旁边看着，按理来说儿子找到了心爱的女子，她应该高兴。可那是作为母亲。

    她还是皇后，是国母。

    “母后……”晋陵公主察觉了皇后眸底的隐忧，不由得出声。

    皇后摇摇头，示意晋陵公主噤声。

    她们从午后坐到傍晚，直到夜幕即将来临，林倾妍终于从疲累中醒来。

    睁开眼，她就看到了顾修远，当即一喜，可环顾四周，陈设摆饰皆是陌生，不由得又是一惊。

    只是她还没开口，顾修远开口说道：“阿妍，这里是凤鸣宫后殿。”

    “凤鸣宫？”她还在宫里！

    再抬头，殿内除了她和顾修远，再无他人。原来皇后与晋陵公主早不知何时就已经退出去了。

    没有外人，林倾妍便毫不掩饰自己对顾修远的依恋。

    “修远，”林倾妍靠在他怀里，絮絮低语，“我做了噩梦。”

    “我知道。”顾修远抚着她的发，“阿妍，你不必怕，我在这里。”

    絮絮低语中，她缓过了情绪，问：“我今日突然出事，想来各家和内宫娘娘们都被吓到了，不知皇后娘娘……”

    “你不必担心。”顾修远安她心，“过会儿你随我去告罪谢恩，我再送你出宫便是。”

    皇后看在儿子的面上并未多问，反而多加安抚，让她不必担心太多，一切都会压在凤鸣宫中。至于送出宫……

    晋陵公主主动请缨，毕竟睿王殿下太过显眼，若是他来送，那今晚就会流言纷纷。

    顾修远随之告辞。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离开后，皇后唤贴身的姑姑瑚珠拿来了昨日草拟的凤旨。

    那是她想要请求武帝同意为顾修远和林倾妍尽快赐婚的凤旨。

    凤印未盖，凤旨便做不得数。

    凤凰翱翔九天，它意味着世间至高至顶的荣华。但现在……

    皇后想起了今日看到的，顾修远对待林倾妍的态度。

    她是一位母亲，她想竭尽全力给儿女一些能够自我选择的自由。她可以给儿女所有她能给的东西。

    可她还是中宫，她的一举一动都被天下人看在眼中——也被皇帝看在眼中。

    她的儿女，自然也被看在眼中。

    所以这份自由是有限的。

    生在皇家，波诡云谲，她不能让一双儿女的身边出现软肋。还是那样明显的软肋。

    在瑚珠姑姑的惊呼声中，皇后将凤旨对准了烛火。

    袅袅青烟焚掉的，是一双小儿女的姻缘。

    瑚珠姑姑自幼跟在皇后身边，入宫后到了年纪也不提出宫的事，而是自梳了头发一辈子跟在主子身边——所以她了解皇后。

    也正因为了解，所以不能劝。

    瑚珠姑姑无声清理了焚烧后的灰烬，开窗通风确保不会有一丝味道留下来。全部亲自动手，未曾假手他人。

    “阿远的意愿，本宫不能也不愿违背。”皇后手中捻着珠串，上头串的尽是上好的东珠，“可是林家女不能专宠。”

    瑚珠姑姑恭谨接话，“咱们殿下不是个糊涂的，他能明白娘娘作为母亲的苦心。”

    皇后只是冷哼一声。

    晋陵公主要出宫回公主府，趁着宫门落钥前的最后一刻出了宫。

    林倾妍换了衣裙，簪好头发，沉默靠在车壁上，想着今日种种。

    她没料到会如此遽然地见到祥云——上辈子的祥嫔，新帝的生母。

    她的反应太剧烈了，怕是会使人生疑。

    她能感觉到对面坐着的晋陵公主投来的探究的目光，但她此刻不想面对这些试探。

    “林小姐不必担忧，母后与皇兄都已处理妥当，今日之事权当从未发生过。”晋陵公主挑起话头，打破了车厢内的沉闷。

    “多谢皇后娘娘与公主。”林倾妍道谢。

    晋陵公主侧眼看她，思索了下说道：“林小姐，今日之事我虽不知为何，但皇兄待你如何，我与母后都看在了眼里。”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林小姐，你若想求一生一世一双人……”

    未尽之语，大家都不是傻子，自然明白。

    林倾妍倏然沉默下来。

    晋陵公主在心底叹口气。

    她后悔今日给哥哥送信了。起码这样的话不会教母后看到那令人心惊胆战的一幕。

    也就不会看到母后那样的眼神。

    “林小姐，你生在世家，我生在皇家，外人看我们是锦绣珠玉，风光无限，”晋陵公主掀起帘子，看向外面的茫茫夜幕，“只有我们自己知道，伴君伴虎，步步薄冰。”

    “公主说的不错。”林倾妍轻声说道，“可他对我许下白首之约，公主，他曾对我许约。”

    手掌虚握，茫茫黑夜从掌心中溜出，最后在手中的只有一片虚无。仿佛她的前世，一生到头，毫无建树。

    晋陵公主看她，先前痛哭过的痕迹已经被脂粉完全遮掩了，此刻呈现在烛火下的，只有一张清丽容颜，水眸漾漾，映着烛光那样清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