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寒冰褪去，但整个酒馆的阴寒之气淤积未散，几人下了马，刚一走进大门就感觉到那不自然的冰冷仿佛要往骨子里钻。

    “是魔法，有施法者在这出现过。”

    安吉作为牧师，对魔力的涌动极为敏感，她一眼就看出这痕迹的问题，满脸严肃地提醒：“而且是非常强大的施法者。”

    “能追踪痕迹吗？”

    “有点困难，应该是事后处理过，很乱，短时间内理不清痕迹去向。”

    确实处理过，不只是所谓的魔法痕迹。

    酒馆内，包括门后的赌场里，都只看到血迹而不见半个人影。

    “这里的人呢？”肯尼斯首先提出疑问。

    “人？什么人？我怎么就没看到人？”守在门口的杜克明显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显然不会向圣教军吐露。

    之前也说了，十七团在当地的影响力有，但却相当有限。

    白浪郡整体被黑帮、资本严重渗透，却又一定程度上形成了互相钳制的微妙平衡。十七团不是没有尝试过匡扶正义为民除害，但领主不支持，单枪匹马的损失难以承受不说，所得到的结果，往往是一家独大，压迫不减。

    所以近些年来，圣教军很少跟世俗势力发生明面上的冲突，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对黑帮的胡作非为视若无睹。

    起码摆在眼前的违反法律与人权的事情，他们碍于教义，是必定会出手的。

    所以黑帮势力行事，如今都是尽量避开圣教军的视线，只要没有证据，后者就不能对他们进行所谓的清算或审判。

    没错，圣教军作为教廷方面的武装，几乎在各地都有一定自主权力，夸张点说，当街处斩也不是不可能。

    足以可见宗教势力的深远影响。

    “算了，这里没有食尸鬼的痕迹。”安吉仔细环视，朝几人摇头。

    虽然一眼看过去到处都有刺眼的血迹，但几人并不打算深究。

    不是他们冷血，而是圣教军曾经吃过不少这方面的亏。

    明明是黑帮械斗，其中一方靠着弱小与惨烈伤亡博取圣教军同情，然后诱骗后者参与黑恶势力斗争。

    当初在这上面，十七团可是栽了个不小的跟头。

    很多看似离谱的规矩，往往都是离谱的前车之鉴留下的警示。

    “我记得里面有个后院。”巴特看向那个空落落的曾用来当作赌场的房间，“很大的后院。”

    杜克面色发狠，但没来得及说话，几人就跟着巴特快步走向了后门。

    维克的眼神，不住停留在这位半精灵圣武士的身上，后者感官灵敏，早就发现了他的诧异。

    “有什么好意外的？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不是一样在这种鬼地方摸爬滚打。不过，我大概还是比你要过得更艰难些。”

    巴特指了指自己那短尖的耳朵。

    费兰希德对精灵、矮人的仇恨，是根深蒂固的。

    不仅是因为在格尔海姆这片大陆上，人类与精灵矮人曾为生存土地的争夺爆发过长久的战争，更是因为两百多年前，费兰希德与尹克兰德边境冲突升级时，位于两国交接隐世的林地精灵们斡旋无果，用魔法创造了千百年难得一遇的洪灾。

    这场洪水虽然对双方都造成了损失，但几乎淹没了费兰希德产粮重地瑟兰行省近半，导致往后数年里，费兰希德境内数万人因饥荒与饥荒所带来的矛盾冲突而死。

    可以说整个格尔海姆大陆，最恨精灵的人类，几乎都住在费兰希德。

    巴特作为一个半精灵，既能成为人们发泄愤怒与怨恨的目标，又没有精灵势力为他撑腰，简直是完美的沙包。

    尽管他此刻脸上还自嘲似的笑着，但维克隐约能看到，他眼睛里憋不住的火与恨。

    “那你是怎么成为圣武士的？”

    “具体日子不记得了，反正那天，他们玩腻了……我一路逃，慌不择路，居然闯进了十七团驻地，罗格连长收留了我。”

    “所幸我也没有丢脸。”

    他炫耀似的按住腰间那两柄短剑剑柄，依然面带笑容，但眼中的怨恨已经消失不见。或者说，是被一股难以想象的信念所淹没。

    这一次，维克认识到了圣光的强度。

    同样的，金码头后院也早已经人去楼空，不仅没人，所有值钱的、不干净的东西，也都搬完了。总而言之，没有留下任何马脚。

    至于西北边的那个仓库……

    维克下意识停在那位置，但面前已经没有仓库了，只有一片瓦砾。

    维克还以为是青帮发现了有人潜入过地窖，直接封死了出入口。他并不知道或许已经有食尸鬼逃出那个地道了。

    “安吉……”

    巴特眼尖，看出了维克的走神，不过他没有追问，只是默默拉住了往前走的牧师。

    后者会意，专注观察起来。片刻后，她从废墟中捡起一块砖石。

    “有了。”

    抬眼看去，那断裂砖石的一角，刻着一道不自然的沟壑。

    “很淡，不过上面确实有死灵的气息。”

    “杜克，现在是你负责这个场子吗？”巴特的眼神，带上了一种令维克屏息的压迫，被问话的人自然更觉窒息。

    “跟你有什么关系？”能被托比安排留守这里的人，勇敢也好，鲁莽也罢，反正不会是容易屈服的性子。

    不过巴特知道怎么对付他们。

    “安吉，给连队传讯，召集人手，把青帮的所有地盘全部都查一遍。”末了，巴特眼含笑意地盯着杜克，“就跟大家说，杜克在自己负责的场子里搞死灵魔法，所以要彻底清查。”

    “草，小子！你这是泼老子脏水！”

    杜克明显急了，他可以不怕治安官，不怕白浪军队，不怕圣教军，但他做不到不怕青帮。

    前者处理他要证据、要规矩，但后者，哪怕只是捕风捉影的谣言，只要危害到他们的利益，他们必然会动真格。

    “那你解释解释？”从安吉手里拿过那块砖石，巴特步步紧逼，恨不得将石头塞进对方的嘴里，“就凭这块石头，别说你一个杜克，就算是山姆·布莱恩，也得在圣教军手里脱层皮。”

    “说！到底怎么回事？”

    巴特逼得很紧，杜克一转眼的工夫就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开口与不开口的后果，明白不管怎么选都不会有好结果，他霎时间是满头大汗。

    眼看那个牧师手里闪耀起魔法的辉光，杜克终于还是憋不住了：“这下面，有个洞……”

    “这堵墙，是向里打破的。”

    黑帮终究还是不愿意跟圣教军硬碰硬的，在后者的强势要求下，一帮混混打手迅速挖开了被填埋的地窖。

    一走进这片地下空间，安吉就唤出一颗球形圣光照亮，那堵倒塌的墙壁，在空荡荡的环境中格外显眼。

    黑火药作为违禁物品，也早就在治安官的提醒下，被青帮给处理掉了。

    “死灵的气息……就在这下面。”安吉刚走上前，眉头就紧紧皱了起来。

    “有人进去过，也有不死生物出来过。”

    “不管如何，我们得先进去探明情况。”找到线索，艾格妮丝朝巴特点头示意，“告诉维克，他可以回去了。”

    但一转头她又想到那些黑帮成员：“……算了，还是让肯尼斯亲自送他一趟吧。”

    巴特没有质疑，默默点头，走出了地窖。

    另一边，维克站在废墟外，虽然肯尼斯守在他身边的，但那一脸愤愤不平的杜克始终恶狠狠地盯着他，令他颇为尴尬。

    所幸，巴特很快从地窖走出来，跟肯尼斯低语几句后，后者转过身，打破了这僵硬的氛围。

    “事情他们会解决，走吧，我送你回家。”

    闻言，维克松了口气。尽管有圣教军陪同，但他没有狐假虎威的感觉，反而在这里待得浑身不自在。

    毕竟这里可是跟他高度相关的案发现场。还有那个杜克，明摆着青帮不会轻易放过他这个带路党。

    不过听到他俩要走，杜克的脸色明显变得紧张起来。

    “让开。”

    肯尼斯刚抬脚，一众混混就乌泱泱围上来拦住去路，这一幕看得他眉头一紧，不同于巴特的圆滑，他直接握住了背上双手大剑的剑柄。

    杜克又开始擦汗了，见小弟都求助自己，他纠结片刻，终究是无奈叹气，挥手示意众人让路。

    这一幕，看得维克心潮澎湃，等到两人大摇大摆走出金码头，他立刻忍不住开口。

    “老哥，你叫肯尼斯对吧？”

    “嗯哼？”

    “你们圣教军还收人吗？”

    肯尼斯停下脚步，回头望向他，少年脸上的跃跃欲试，他看得一清二楚。

    “死心吧，你不合适。”圣武士丝毫没有留情面。

    “什么事情都得试一试不才能知道结果吗？”

    其实贪慕其名望与威慑力都是其次，这支队伍的行事风格，维克相当欣赏与敬佩，如今的他已无去处，若能走上这条路，也是个极好的归宿。

    “你们圣教军有什么征兵办之类的单位吗？在哪儿报名？”

    “没有。”

    “巴特不也是前年才正式成为圣教军吗？那你们肯定有将普通人训练成圣武士或牧师的单位吧？类似新兵训练营？”

    维克说的没错，肯尼斯所在的编外连队，说是十七团新兵连也十分恰当。像他、艾格妮丝、巴特和安吉，基本下次调整就会被安排到第四或第五连队的正式编制。

    像巴特那样的世俗型人才，很有可能会被吸纳进十七团负责与世俗事务接洽的三连。

    表现好的话，几人说不定还能进二连做骑士或仪仗队，甚至可能进入一连，接受卡尔·亚当斯团长的直接指挥。

    连队番号虽然没有先后排名之分，但大部分情况下，终究会因为其所负责的工作重点不同，从而导致最终待遇有所差异。

    当然，肯尼斯这个性子，是不会在意这些东西的。

    “我说了你不合适。”眼看维克还想继续反驳，肯尼斯摇头，补充道，“如果你适合适的话，在墓地那会儿，罗格连长、亚当斯团长，他们早就带你走了。”

    此话一出，维克心里凉了半截。

    但他知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你们选人，总得有个范围吧？大概都要些什么条件呢？或许我可以试着往那上面靠一靠？”

    “小子，我们不是地方武装。”肯尼斯没有回头，边向前边眺望着逐渐暗淡的天边，“我们是圣光意志的代行者，从来不是我们选择了它，而是它选择了我们。”

    “你想问条件？确实有，且只有一个，就是被它选中。”

    “……那就是说，我完全没戏咯？”

    “不一定，任何人都有可能被圣光选中，任何人也都有可能被圣光所抛弃。你若真心想加入我们，不应该先问我们是什么人，而是应该试着去成为你眼中的，我们这样的人。”

    “……有点绕。”

    “哈哈，愿圣光指引你，年轻人。”

    这个沉默寡言脾气暴躁的青年，在提及自己信仰与身份时，他终究还是露出了由衷的笑与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