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伊戈尔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维克下意识探头张望，却看到躺在那里的那张脸是那么熟悉。

    那个朝自己扔驱邪术的牧师。

    他对这个傲慢到溢于言表的人并无好感，但并没有幸灾乐祸的想法，相反，他相当在意，在意这几人都遭遇了什么。

    他知道或许有人能告诉他。

    目光朝后方的武装人员看去，很快停在一人身上。

    尽管此刻她将兜鍪拎在手里，但维克一眼就认出她。

    那极具辨识度的火红秀发披散在肩头，在风中轻舞，修长身姿虽在铁甲衬托下显得格外威武，但那张脸蛋，细腻白皙，稚嫩青春，柳眉星眼，配合眉宇间的那一抹愁容，竟散发着一种我见犹怜的柔弱之感。

    难怪会戴上那样的头盔。

    维克在观察她，她也抬眼看向了维克。

    后者略感紧张，下意识想要转移视线，但对方并没有做出什么不善的举动，只是默默朝他点头示意，这几乎让他彻底放下心来。

    不只是她在，还有那个须发皆白的中年圣武士，同样一身盔甲。

    只不过他没有像那个女孩一样身处武装人员之中，而是一言不发地跟在亚当斯团长的身后。

    罗格，他记得这人的名字。

    维克的目光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愤怒之色，尽管很快控制，但对方依旧有所察觉地看向了他。

    同样的，他跟那女孩一样没有认出维克这个‘异端’来，双方的目光短暂交汇，又迅速错开。

    无事发生。

    但这些熟面孔的出现，让维克明白，这个艾伯特的遭遇，大概率跟那个洞窟脱不了干系。

    于是他没有借机离开，而是默默在旁围观。

    “亚当斯团长……节哀。”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伊戈尔或许没有亲身经历，但他常常目睹。他知道言语力量的苍白，填补不了这位父亲心里的缺憾。

    卡尔终究是坚强的，他闭上眼，摆了摆双手：“我知道，我没事……”

    “接下来……请麻烦你协助我们下葬吧。”

    他的声音，明显在颤抖，或许再坚强的精神，也终究是有极限的。

    “当然，请跟我来。”伊戈尔自然不会怠慢这位痛失爱子的父亲，连忙想要将人领进礼拜堂，但一转身就差点撞上躲在身后的维克。

    “哦，维克，你在这儿呢……抱歉，你也看到了……”

    “没事，我自己把书放回去后就走，你们忙。”

    “这位是？”

    或许是这年纪，也或许是这白皙皮肤的青春样貌，反复想起艾伯特的卡尔不禁将注意力放到了他的身上。

    闻言，伊戈尔摇头叹气：“他是来安葬养父的。不过他事情都办完了，随时可以离开。”

    此话一出，卡尔深深看了他一眼：“孩子，接下来有事要忙吗？”

    维克沉默片刻，摇头。

    “不介意的话，也来送送他们吧。”

    维克当然不会拒绝，也确实不敢拒绝。

    与此同时，旁边一位同样身着长袍的助手走上前来：“这个，给我吧。”

    见他朝自己怀里盾牌似的厚书伸手，维克看向了伊戈尔，得到后者应允便交了出去。

    看到封面死亡圣经的四个大字，卡尔的神色再度泛起涟漪：“你也是伊塔斯的信徒吗？”

    维克摇头：“不，我只是昨晚在河边散步时，好像遇到了些，不干净的东西。”

    闻言，卡尔抬起手，缓慢搭在了他的肩上。

    金色的微光亮起，转瞬间从肩上蔓延到全身，又很快消失不见。

    维克心里略显紧张，他以为这又是什么窥探他人心理与秘密的法术。但很快他意识到，对方没有试着去窥探他，刚才的光，只是带走了他的紧张与担忧，他此时的内心，一片平静安宁。

    “别担心，圣教军会帮忙处理的。”微光消失，卡尔有力的大手安慰似的捏了捏少年的肩膀，随后带队向前，“圣光与我们同在。”

    这是维克第一次认识到，圣光的温度。

    好一会儿后，他回过神来，快步跟上卡尔的步伐。

    圣教军的葬礼，安静沉默。维克只记得圣玲空灵的声音，贯穿了整个下午。

    还有他们的午饭，实在是清淡。

    “你会不会觉得，我这个父亲，特别失败。”

    整个流程，维克一言不发，眼看着最后一铲土盖在了墓上，众人开始收尾，身前的卡尔突然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话。

    维克连忙摇头，意识到对方没有看到，他张开嘴，可还没发声，对方就抢先说话。

    “不用否认，我有自知之明。”亚当斯团长转过身，看向维克的目光已经没有了先前的触动。

    当然，即便是他也没办法这么快走出悲痛，他只是意识到了，无论这个少年与自己的孩子多么相仿，人与人终究是无法替代的。

    他的孩子，尤其如此。

    “你很成熟，很稳重，明明满腹疑虑，却忍着一字不问，远超这个年纪的耐心，但艾伯特……”

    “他的母亲就葬在旁边，当年，他只会一味地埋怨、批判，甚至在葬礼上与我争吵。”

    “如果他能像你一样……哪怕只有你一半的耐心，想来我也不会留下如此多的遗憾。”

    “不……”卡尔回望着墓碑上的名字，眼眶已经绯红，“怪我，都怪我，如果我能多跟他说说话，多教教他……不会发生的……不会的……”

    旁边的人纷纷围了上去，扶着他离开，维克只听到他的声音越来越颤动，看不到他的表情。

    唉。

    少年叹息，转身正欲离去。

    “嘿。”

    熟悉的女声叫住了他。

    “您是？”

    “不用那么客气，叫我艾格妮丝就好。”

    圣武士的脸上依稀藏着几分哀愁，但面对这位对圣教军有所需要的陌生人，她很快调整好情绪。

    “我是……维克。”稍作犹豫，维克还是大胆尝试报出自己的名字。

    还好对方没有去暗自调查他的背景，没有因为名字与相貌对不上号而疑惑。

    “你好，我们是来帮忙的。”

    眼看对方脸上有些茫然，艾格妮丝提醒道：“刚才你跟团长说的那个……”

    “哦，对。”维克反应过来，随后抬头看了眼快要入夜的天色，迟疑起来，“呃，我们能明天早上再说这件事吗？我也刚处理完我养父的葬礼，还有很多事情……你知道的，需要尽快处理……”

    “我也很抱歉。”

    他终究不是大主教的孩子，如今卡尔已经将寄托的情感收走，也顺带收走了那一丝丝的特权。

    “但不死生物对普通人的威胁十分巨大，而且它们往往在入夜后才开始活动，还请你尽量将其他事情往后安排。”

    艾格妮丝的语气还算平和，维克看起来没有推脱的必要。

    但终究，那头巨龙带给他的阴影实在是太大了，没有彻底搞清楚那件事的成因之前，他绝不希望在任何一个不确定的夜晚待在这座城市。

    “很多事情不是我说往后就能往后的……要不，明天凌晨？”

    “你墨迹个什么东西？就几个不死生物而已，能花多少时间？”

    维克这才注意到，艾格妮丝的身后，站着两男一女。

    “肯尼斯，注意礼貌。”

    另一个女孩的年纪与艾格妮丝相仿，不过穿的是较为轻便的链甲：“抱歉，安葬的那几位，是我们的战友，所以他的情绪有些控制不住。不过你放心，不死生物只要处理及时，确实花不了太多时间的。”

    听到这话，维克下意识看向那几块崭新墓碑，脸上的为难反而更重了。

    显然，这在几人看来，是对他们业务能力的不信任。

    不过还好，在那个叫肯尼斯的圣武士暴躁起来之前，另一男子抢先站到了前面。

    “朋友，那不是一回事，而且咱们说实话，不死生物如果真出现了，很有可能会在短时间内大范围传播死灵疫病，相信你也不愿意明天起床被亡灵叫醒吧？”

    这名圣武士看起来机灵很多，不仅迅速回避了对他们不利的话题，还将假想的麻烦抛到了维克身上。

    一般到这儿，再推脱就不礼貌了。

    维克虽然能厚着脸皮继续拒绝，但这个机灵的圣武士勾起了他的兴趣。

    并不是因为对方长相俊美，而是因为他的耳朵，是尖的。

    精灵？半精灵？

    他的沉默，被对方抓住机会，直接当作了默认。

    “很好，那我们就这样说定了。”

    定了？什么定了？

    回过神来，对方已经上前握住了他的右手：“你现在就带路吧，我们尽快，争取在太阳落山前后一切搞定，好吗？很好。”

    握手摇晃的动作相当用力，连带着维克的脑袋也不自觉上下晃动。

    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看得维克除了不断眨眼表达自己的惊讶外，一时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难道，这就是魅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