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很大，很响。

    穿透了喧闹，刺破了夜色。

    “快！是皮特的屋子！”

    兰迪从一间房里冲出来，浑身赤裸，一边着急忙慌穿衣服，一边往声源处赶。门后，浓妆艳抹衣衫不整的女人面带潮红，神色仓惶。

    正如瑞恩所说，不方便在皮特的住所附近爆发冲突，所以他只能自己找渠道发泄欲望。

    等他赶到皮特的房间，自然晚了。

    守卫已经在房里挤得满满当当，人人都在惊呼、在疑惑、在追问。

    皮特死了。

    兰迪冲进房门，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背靠书架瘫坐在地的身影。

    子弹击穿眉心，鲜血还在汩汩流出。

    “是谁干的？！”

    兰迪的声音，大得不输刚才那一声枪响。

    众人望向他，但可惜，没人能给出答案。

    至于始作俑者，早已经在开枪后，第一时间隐身跳窗。

    等到几乎所有人都涌向枪声的位置，维克这才从阴影里走出，大摇大摆地走向库房。

    毕竟是装有火药的仓库，安全着想，几乎放在院子最偏僻的角落，离得远，就算出了问题短时间内也危及不到生意和皮特的屋子。

    此刻周围守卫都被枪声引走，大大方便了维克。

    开锁，推门而入，就像是自己家一样。

    不过房间内没有灯火，考虑到里面存有火药，维克也没有点灯，而是凭借着超凡的视力，摸黑走进。

    所谓的仓库，比想象中要小很多，而且里面存放的也不是火药或武器，而是零散堆放的瓦罐和瓮缸，里面除了灰尘和蛛网，空空如也。

    不过维克并不认为皮特撒了谎，好不容易有了活命的机会，后者又不是什么亡命之徒，身娇肉贵，拿命下注的可能性低到几乎不可能。

    至于最后问他父母名字……其实不管问题是什么，不管皮特怎么回答，维克既然没有伪装前来，就没准备放过他。

    更何况平时这种藏有军火的库房肯定看守森严，不闹出点动静，是很难潜入进来的。

    只不过，他现在确实有些怀疑是否是找错了房间。

    疑虑心中起，念头百相生。

    无形的风顺着他的目光在封闭房间内非自然涌现，拂过尘土，绕过墙壁，越过瓶瓶罐罐，很快从地板下远去。

    有意思……

    维克平复心绪，推开地上的瓦罐，感受到下方的地板有所活动，一顿摸索，果然将大块地板掀开了来。

    台阶向深处的幽暗延伸，维克没有急着往里，而是看向身后。虚掩的库门外，喧闹愈演愈烈。

    他挪动几口瓮缸重叠着堵在门口，只要推门，摔碎瓮缸的声音就能迅速朝极远处传开。

    做完简易的警报设施，他不再停留，快步走下。

    通道很深，好一会儿后他脚下才变得平坦，视野也立即开阔。

    四四方方的地窖，大量梁柱做支撑，撑起了很大一片空间。

    不过这片空间显得过于空落，只有边缘处的墙边零散堆放着一个个胸腔大小的木桶，和极少数用干草铺设的木箱。

    黑火药、子弹，还有枪械。

    数量算不上多，但足够把大半个金码头炸上天了。

    看着这足以武装一两只火枪队的军火，维克陷入沉思。

    印象中绿帮上下似乎没有装配过火器，也可能跟他级别低，接触不到核心人物有关，但无论如何，只要青帮用上这笔物资，彻底抢占黑手地盘乃至更多都不是什么问题。

    绿帮的战斗力他还是比较清楚的，虽然对外都是标榜自己是什么绿林好汉，实际上多数都是偷奸耍滑、欺软怕硬的鼠辈。

    但皮特没动用这些东西。

    从干草中捡起一支长管火枪，冰冰凉的感觉让维克注意到了自己湿润的指尖。

    这个地方的空气很潮湿，完全不适合存放这些东西。皮特自己也玩枪，不会不知道这些，除非，这些东西跟他没关系，且不用在乎。

    从枪口看向内侧，果然，锈蚀严重。火药潮湿晒一晒还能用，枪管这个样子，基本就是废铁了。

    心中暗叹可惜，维克放下火力覆盖征讨黑帮的想象，试着从潮湿的干草里寻找还能用的弹药。

    很快，他停住了脚步。

    面前是一堵被火药桶挡住的墙壁，但维克能感觉到，潮湿的风，正从其背后送来如丝般的细微痕迹。

    他当即上前，搬开木桶，露出了墙面。

    乍一看没什么奇怪，但他的‘感觉’不会出错，至少到现在为止没有出过错。

    双手在墙上摸索，他很快找准位置，然后，他后退一大步，伴随低喝，抬脚向前。

    砰！

    砖石垮塌，尘土刚要扬起，一股平静但有力的风将其瞬间压回地面。

    墙壁背后，是一小块凹进去的区域，又是一条向下的台阶，幽深到看不见尽头。从其上的青苔来看，应该是很久没有人光顾过了。

    维克看了眼左侧依旧安静的出口，没犹豫太久便走了进去。

    虽然被好奇心害惨过一回，但此刻的他，手里有枪，又有风暴领路，勇气加成空前的高。

    空气越来越潮湿，墙面地砖也越来越泥泞。

    维克的方向感还不错，再加上风暴在通道中穿梭，通过所谓的神识，在脑海中逐渐勾勒出大概的路线图形。

    虽然风暴的感应距离有限，但维克知道自己是在向南。

    不出意外，上方应该是运河。

    一想到这里，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仿佛要被坍塌的砖石淤泥所淹没的恐惧，强烈的窒息感，令维克的脚步不由加快，思绪也隐隐变得有些不自然波动。

    啪嗒！

    一个没注意，他一脚踩进水坑，溅起的水声在通道中传出很远。

    维克也受这声音警醒，回过神来才发现，脚下与四面的墙壁都已经没有了砖石铺设，人工开凿的痕迹非常明显，甚至偶尔还能在角落看到遗留多年且锈迹斑斑的灯具、镐子等废弃工具。

    看来传闻是真的，青帮真的在地下挖了条通向白浪城的地道。

    可是这条地道似乎没有完成，是什么事情阻拦了他们？为什么还要在入口处修一堵墙封死这里？

    有趣的是，就在维克思考之际，答案，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啪嗒。

    同样是溅起水花的声音，但并不是谁的脚步，而是一团从上方坠落的泥块。

    维克自然而然地，向上抬头。

    破烂的衣裳，腐烂的皮肉，成丝状的血肉组织湿润且沾满尘泥，勉强裹在泛黄的骨骼之上。

    它四肢紧抓洞顶，千疮百孔的面目，无声无息地盯着维克。

    那是，一具尸体，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维克甚至能看到它溃烂脸皮下的牙龈与颌骨。

    但就是这样一具尸体，居然倒吊在洞顶，用那浑浊萎缩的眼球，直勾勾地盯着他。

    如此骇人的一幕，令他心中泛起强烈的惊惧。他不自觉屏息，左手抬起枪口，已经扣住了扳机，右手也抓紧了束在腰间的仪式匕首。

    但，这并不足以给他安全感。

    咔嚓。

    残破的躯体似乎难以支撑头颅，那尸体的脑袋突然整个倒转过来，在惯性作用下，它顺势落下，翻转身体，像动物一样四肢着地。

    然后，它扭回脑袋，转身，朝洞穴深处飞快爬走。

    呼，呼……

    维克心跳剧烈，如雷鸣，他深深喘息着，又因为这地道空气闭塞而感到窒息。

    不仅是恐惧，还有来自生理上的强烈不适与刺激，甚至连感官都因此而封闭，直到现在他才闻到空气中那仿佛要撕扯下鼻腔粘膜的腐烂恶臭。

    丧尸？鬼魂？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终于，他缓过气来。

    意识到自己似乎遭遇了什么不得了的不死怪物，未知，且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能力解决这种问题，维克很明智地选择了后退。

    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那堵墙的存在。他也终于意识到，这个世界与自己所熟知的世界，大不相同。

    走出通道，维克无力修补墙壁，只能将火药桶归位，然后走出地窖。

    喧闹还在继续，维克平复好心情，锁上房门，随手将钥匙扔进草丛，身手矫健地蹬墙而上，辨认好方向后，借着黎明前的夜色消失在了屋舍之间。

    “你们没有权力不让我们离开！”

    “对，让开！”

    “快让开！”

    ……

    酩酊大醉的船员们跟将各个出入口都堵死的黑帮打手嚷嚷着，莉薇娅坐在角落里，一手拽住想要起身参与乱局的嘉莉，一边默不作声地看着。

    那些打手的素养不一般，即便是被一群醉鬼唾骂推搡，也依旧一言不发，履行着看守所有人的职责。

    他们很克制，明显不愿意产生冲突或将冲突进一步升级。

    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莉薇娅的眼中泛着天青色的光。

    虽然‘看’的范围没有那么大，但她已经‘看’明白发生了什么。

    ‘目光’跟随着那个翻越高墙离去的动静，占星术士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

    “我们走。”

    莉薇娅拉着好友正欲起身，一个浑厚的熟悉声音如炸雷般冲击整个酒馆。

    “都他妈闭嘴！”

    兰迪拎着一把斧子，踹碎连接赌场的厚重大门，怒目中的凶光，以及斧子上未干的血迹，仿佛一双无形的手，死死掐住了所有人的声带。

    “你们，谁干的？”

    嗜血的目光横扫全场，兰迪像是搜寻猎物的饿狼。但正所谓，饥不择食，他手里斧子上的血迹，以及身后走廊尽头隐隐传来的哀嚎声，都似乎在说明，他喂不饱的。

    没有人回话，兰迪没有生气，反而嘴角扬起，他笑了。

    “啊！”

    疾风乍起，那斧子闪烁寒芒，顺劈向前。旁边趴在酒桌上酣睡的醉鬼，触电般跳起，声嘶力竭地叫着，但他抬不起胳膊，因为已经掉在了地上了。

    “是谁！”

    几个打手直接将无辜的受害者跪压在血泊里，将他的声音深埋地板，根本不在乎如注的血流正在蚕食那人的生命。

    这一幕吓住了所有人。

    莉薇娅眉头一紧，直接站了出来：“放开他。”

    “女巫。”

    兰迪此刻心里已经没有了淫邪念头，也可能，是因为鲜血比情欲更能让他兴奋。他看向莉薇娅的眼神很清澈，很纯粹，是不含杂质的血红。

    “是你干的？”

    具象化的嗜血念头，似乎已经危害到了他的脑子。

    “这里的人都是无辜的，你们要找的人已经离开了，往西北方向。”

    虽然很乐意看到这群暴徒急得上窜下跳，但莉薇娅跟那人不熟，也不知那人是好是坏，而且她不忍看到无辜者因那人的作为受害。

    “黑色头发，青年男子。赶紧去找吧，不然人都跑没影了。”

    很遗憾，跟她对话的不是能听进人话的正常人。

    兰迪看着占星术士，沉默着，眼中的嗜血之色不仅没有半点减少，反而伴随着狰狞的笑容愈发浓郁。

    然后，他举起了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