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码头酒馆，楼上是旅店，隔壁是赌场，还有个偌大的封闭后院。

    维克走出门，拐进街角，沿酒馆及周边建筑绕行一圈。

    十几栋楼包括其围起来的区域都被高耸院墙圈住，酒馆和另一边用铁板加固的拱形大门，是唯二的出入口。

    前者直通赌场，是外来人员的进出口，至于后者，大门上有个方形小门，一般跟生意有关或较私密的事务都从这里进出。

    维克当初就是从这儿进去的，也是在这儿被抢的。

    大门及院墙后面的地盘，是皮特的大本营，赌博、洗钱、放贷，以及野狗加餐投喂点。

    与外面街道上的荒凉破落不同，里面喧闹嘈杂，热火朝天，嬉笑怒骂。只是偶尔，有那么些被热闹死死压住的声嘶力竭、歇斯底里，一闪而过，令人心悸。

    在院墙外找了处最偏僻安静的角落，维克确定四下无人，匍匐上墙，沿着砖缝如壁虎一般悄无声息地爬了上去。

    他自己倒是不会这样的技能，只是那孩子的记忆里，有过很多翻越屋舍院墙的经验。

    凭现在这个身体的素质，他很快就到达墙头，避开其上铺设的玻璃碎片，他翻身一跃。

    无形的风如同一只大手，托住他的脚底，四米高墙跳下，竟没有发出丁点声音。

    金码头酒馆的后院，像是一个回字形的营地，外圈环绕着酒馆、赌场、守卫住所、仓库等建筑，而中心处，则是钱袋子皮特的宅邸。

    如果说黑手是狡兔三窟，那么皮特正相反，他似乎就这一处房产。但这里有全天候的岗哨与巡逻，不仅保护青帮的生意，连带着皮特的安全工作也做的滴水不漏。

    皮特平时几乎完全不出门，成天待在院子里，主导着赌场和资金流的管理，甚至连日常的娱乐消遣也都是尽量在这院里解决。

    不难怪，毕竟这条街离青帮绿帮地盘交接纷争不算远，万一被人火并就太得不偿失了。

    也正是因为距离够近，所以皮特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维克刚落地，就听到一伙人的对话离自己越来越近，他背靠阴影隐没黑暗。

    “兄弟，这数目不对啊。“

    “你拿回去就对了。”

    “不行啊，我们老大说好的对半，我拿这么点回去他会认为是我私吞了的，这样回去我就死定了！”

    “滚！再不走我让你现在就死。”

    “求求你，让我见见皮特先生，或者兰迪老大也行，让我跟他们商量商量……”

    “听不懂人话是吗？”

    语气强硬那人，刚才在酒馆看到过，是兰迪的马仔。

    他不顾那少年的苦苦哀求，猛地将他推向门边：“商量个屁，黑手有意见就让他自己来见我们老大。”

    守门的两人一人推开小门，另一人直接用蛮力拽着那瘦弱少年扔了出去。

    金码头的赌场，归根结底是青帮的资产，皮特作为管理者，分账的比例太小了。

    每天海量的金银从指尖像水一样流过，谁不会心痒痒？

    于是皮特、黑手，两个人一拍即合。

    后者安排人，每隔一段时间到赌场赢一把大的，从青帮的金库里薅一块肉下来，获利五五分账。

    至于亏空，青帮家大业大，不太会过分关注这种边缘地盘的产业盈利状况。

    而且羊毛出在羊身上，大不了赌场和贷款的收割力度再狠点，就填上了。

    双方合作很长时间了，一直没出过岔子，但听他们的对话，今天似乎有点特殊。

    少年确实很害怕黑手，即便是摔得满身是泥，他依旧在门外哀求了好一会儿，但没有敢敲门。

    无论是黑手还是皮特，他都得罪不起。

    跟当初的‘维克’一模一样。

    没错，‘维克’之前就干过这份工作。毕竟，如果同一人多次在青帮赌场赢钱，很难不引起关注和怀疑。

    黑手需要频繁更换接头的人手。

    ‘维克’，也是靠这份工作认识的钱袋子皮特。

    他来过几次，知道每次的金额数目大概是多少。那少年手里的袋子，太小了太轻了。

    不过他没太关注这些，这不是他来这儿的目的。

    眼看院子里闲散的巡逻、安保等都被门口的动静所吸引，维克自知机会难得，心念一动，微风自体内起伏，蔓延体表，光线扭曲间，整个人消失不见。

    虽然成天足不出户，但皮特依旧是个注重外在的人。

    翻叠袖条纹衬衫，深蓝马甲，即使深夜也未解开衣扣和领带，整齐梳理的中短棕发简单绑在脑后，神色平淡，面带笑意，仪表堂堂的绅士模样。

    极具欺骗性的模样。

    此刻的他正站在窗边，一边擦拭着金色的圆框眼镜，一边望向夜幕下的黑水湾。

    “好看吗？”

    陌生的声音。

    皮特吓了一跳，慌忙之际，眼镜跌落到地板，顾不得因镜片碎裂的声音而心疼，他立刻转身，厉声一喝：“谁？！”

    “维克，维克·奥维尔。”

    年轻人默默将房门关上，背靠着将其堵死，淡定自如地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他无意隐瞒，因为，没有必要。

    “那矮人收养的小孩儿？”皮特仔细打量着来人，同时不动声色地朝着办公桌的位置挪动，“你是为他而来？”

    “我就是他。”

    “你？我见过那孩子……”

    “总之，你欠我一些东西。”

    维克不想在这些问题上过多解释，浪费口舌。

    “朋友，他没告诉你吗？我是借钱给他的人，是黑手的人抢了他的钱，你应该找……嗯？”

    “找这个是吗？”

    维克将背在身后的左手伸出，同时拿出来的，还有一柄雕花精致的燧发枪。

    他一进房间就看到了办公桌上的枪械，深知这东西威力的他，自然一开始就拿走了。

    现在，被枪口对准，皮特的脸色明显苍白了起来。

    “朋友，有话好说，托比·布莱恩是我大哥。”

    布莱恩家，就是现在青帮的话事人，托比，是老三，外面的人都叫他滑头鬼，是整个白浪城响当当的人物。

    “我知道。”

    嘴上这么说，但维克没有放下枪，反而在皮特愈发惊恐的眼神中，一步步靠近。

    虽然是很久以前，但类似的这种事，他做过十二遍，驾轻就熟。

    眼看这年轻人丝毫不怵的架势，皮特是真的慌了：“你要什么可以跟我说，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就当交个朋友，往后我也绝对不会找你麻烦……”

    皮特双手举起过肩，背靠着书架，冰冷的枪口，抵住了他的脑门。

    他两股战战，语气激动，细密冷汗不断从脸上浮现。

    “我确实要些东西，奥维尔的东西。”

    枪口稍稍后撤，皮特连忙会意，战战兢兢地回到办公桌前，迅速从抽屉里拿出一纸合同。

    “没问题，没问题，房子我不要了，钱我也不用他还了……”

    一边拿走手写的抵押贷款合同，维克发问：“钱？我有拿到吗？”

    枪口又指了回来。

    “有有有！”皮特差点急得跳起来，直接将整个抽屉倒扣在桌上，十数枚金币和大量银币随之散落，叮当作响。

    维克看着皮特，冷冷一笑，没有出声，他在等。

    砰砰。

    “皮特先生，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锁了门。

    皮特看出了维克的口型，绝望之色溢于言表。

    “皮特先生？”

    “滚！”

    没有反驳或回话，门外在短暂安静后，脚步声迅速远离。

    “我能问问你是谁派来的吗？”

    看着维克翻动散落在桌上的那部分钱币，同时还没忘举枪对准自己，而且那枪口，纹丝不动。皮特知道，自己遇上了老手，他根本不相信以那小孩儿能力，能找来这么熟练的枪手。

    维克没有回话，只是默默从钱堆里拿出一枚金币一枚银币，然后朝皮特伸手。

    “你还差我十枚铜币，瑞文铜。”

    格尔金，瑟兰银，瑞文铜。

    白浪城属国费兰希德，或者说整个格尔海姆大陆基本都是使用这一套货币。之所以维克要强调，是因为作为海港城市，白浪城或多或少会有远洋贸易，其他国家其他大陆的货币也多少会流通到这里。

    至于币值，基本一个体力劳动者的每年收入大约就是1格尔金，如果金币品相好，一般能换到50瑟兰银，或者5000瑞文铜。

    而一枚瑞文铜，能换一杯麦酒，或者半个黑面包。

    总而言之，十枚铜币，相比这满桌的金银，完完全全的九牛一毛。

    皮特不解，但碍于指向自己的枪口，他不敢怠慢，连忙从兜里掏了半天，终于掏出来十一枚铜币。

    等到这青年将一金一银十铜币放在一起收走，皮特突然想起来了，那个瘦弱的少年，一模一样的数目，一模一样的动作。

    皮特似乎明白了什么，可来不及发问，维克突然拿走了他手里的最后一枚铜币。

    “那酒，难喝。”

    “……”

    皮特彻底凌乱了，要钱，桌上有的是，哪怕要更多，他也能从箱子里保险柜里拿出来，偏偏这家伙就惦记着自己手里的铜板，脑子真没问题吗？

    “那，我们，两清了？”

    “嗯。”

    维克不置可否，枪口总算是放了下来，同时目光移向了手里的枪。

    “这枪，看着不错。”

    “宝刀赠英雄，你要喜欢，拿走便是。”

    “枪哪儿来的？”

    “托比从白浪城里搞来不少，我跟他很熟，所以……”

    皮特不忘借机抬高自己生命的价值。

    “子弹呢？”

    “我这儿就几发，其他都在西北角的库房里。”

    他翻开倒扣在桌上的抽屉，从中翻找出几枚手工制作的定装纸壳子弹，只要撕开或用牙咬开一点，塞进枪管便可以直接装填击发，比弹头火药分离的装填要快很多。

    “有锁吗？”

    “有，钥匙在这儿。”

    维克点头，随后沉默，一言不发地盯着皮特，直到后者浑身发毛，汗如雨下。

    “你说你不会追究，是吗？”

    “绝对的，我拿我爹妈的命发誓！”

    终于看到活下去的希望，皮特的语气一下子激动起来。

    “他们叫什么名字？”

    闻言，皮特愣住了，尽管他很快张开嘴，但维克还是在他开口前举起了枪。

    “你又骗我了。”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