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闹，浮躁，酒精的刺鼻，呕吐物与汗臭的腥臊。

    莉薇娅深深叹了口气。

    她们的船从阿德罗波斯而来，黑海东面，原本按照计划，是能赶在今天关闸之前顺利通过白浪船闸的。

    天不遂人愿，进港时刚好赶上白浪城官方的海上部队，潮汐舰队集体出港。

    避让花了半天时间，结果刚进入运河河道，远远就看到闸门关上。

    更难受的是，她们这艘船，不是专门的客船，而是货船。船长丝毫不考虑乘员体验，直接带队停在了北岸的码头。

    肮脏、破落，整个码头上，也就这个酒馆是这附近唯一听不到老鼠吃饱喝足剔牙动静的落脚点。

    但刚一天黑，莉薇娅就明白了，原来不是这里多干净，而是入夜后，来这里的人，太多了。

    “莉薇娅？”

    肩膀被轻轻一撞，呼唤声从耳边传来，莉薇娅回过神，看向了对方。

    也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女，金色长发，梳着跟莉薇娅一样的单马尾，只是因为发质卷曲，束起来略显不羁。她此刻手里正端着两大杯黑海麦酒，笑容满面地将其中之一推到莉薇娅面前。

    “喝吧，嘿嘿，喝完就能睡着了。”

    又是一声叹气，莉薇娅看着杯子里浑浊的烈度酒精，无奈至极。

    “嘉莉，我们不缺钱的。”

    这东西虽然是黑海一带的特产，但并不是因为制作多精良风味多独特，仅仅是因为烈度高，存储要求低，是极其适合普通人的廉价酒精摄入方式。

    但两人并不属于这一行列。

    更何况据她所知，嘉莉家庭富裕，相当富裕，平日里根本连这东西看都看不上一眼。

    就因为没尝过所以要试试？

    看到女孩丝毫不介意地仰头灌了一大口，完事儿还跟那些糙汉子一样满脸用力地长呼一口气，莉薇娅又叹气了。

    不过在嘉莉的目光催促下，她没有扫兴，而是用指尖点住杯沿，等到麦酒变得澄清后，慢慢品了起来。

    虽然很快她就意识到，实在是没这个必要。

    深夜，两个肤白貌美的姑娘出现在这嘈杂酒馆，本就相当引人注目。刚开始是因为有船长及船员在旁边看着，现在不仅他们喝的五迷三道，连两个姑娘自己也开始买醉，自然有人按捺不住。

    “哦，两位可爱的女士。”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一个矫健的身影在桌椅间迅速穿梭，转眼就坐到了两人的对面。

    相比周围那些黑汉子，他长相周正，油头粉面，淡金的中短发明显刚用不知哪儿的液体抹过，服服帖帖整整齐齐。

    不管是因他行动的迅速，还是外貌上的优势，周围人看他的目光，都清一色的像刀子。

    那人显然对此并不陌生，丝毫不在乎，自然放下酒杯，右手抚胸躬身致意：“请原谅我的打扰，实在是二位天生丽质，叫我难以自持……”

    “难就多努力。”尽管对方已经行云流水地坐到了对面，但莉薇娅还是没给面子，提起酒杯指向桌外，“不送。”

    “哦哟，快看，金腰带瑞恩失手了……”

    旁人肆无忌惮的嘲笑，并没有影响到瑞恩，就连女孩直白的拒绝，他也置若罔闻。

    “这位女士真是直率，实在是令人印象深刻。”

    这门学问的基本功，就是脸皮要厚，不达目的不罢休。同时还要一丢丢的口才和一丢丢的智商，既然对方不爱听轻浮的外在赞美，那就换个方向。

    “明明正值青春花季，却像是阅尽人间无数，美貌与智慧并存，叫人佩服。”

    不过毕竟是女人，不论说什么，不能离了赞美别人的魅力。

    “莉薇娅，他是在说你老吗？”

    “……”

    唯一的纰漏就是，他的搭档今天没在。

    所幸，莉薇娅并没有在乎嘉莉的玩笑。

    “你叫金腰带？”

    她上下打量这青年，虽然长得标志，但眼神飘忽脸色晦暗，四体不勤身材纤瘦，衣着虽在颜色款式搭配上有所讲究，却有明显边沿的破损，算不上华贵，完全跟这绰号八竿子打不着。

    意外的是，刚才在人群嘲讽下面不改色的青年，这会儿明明跟女士搭上了话，竟还露出了尴尬的笑容。

    “你听错了，他叫解腰带。”没等瑞恩开口解释，一个结实的汉子坐到凳子上，一屁股差点给他挤到墙上。

    与此同时，这汉子的几个跟班也默契地围成圈，挡住了两个女孩的退路。

    “别人喊着喊着，大家就都听错了，对吧瑞恩？”那汉子大手一拉，抓住瑞恩的肩膀揽到自己腋下，一身短袖麻衣露出茂密体毛，浓烈的气息熏得青年两眼泛白。

    “你这小子成天混在女人堆里，都快被吸干了，还惦记着两位姑娘？”用力将瑞恩的后颈夹在自己胳肢窝里，那汉子十分满意地欣赏着小伙的难堪和憋屈，“啊？胆子不小嘛。”

    莉薇娅没有说话，嘉莉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逐渐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没事啊，小姐们儿，这场子哥哥说了算，哥哥保护你们。”

    眼看瑞恩快喘不过气，那汉子也松了手，任由他摔到桌下，随后将一双着火似的眼睛牢牢放在两个女孩身上。

    “来，痛快喝，哥哥请你们喝，千万别客气。”

    喝酒？

    莉薇娅笑了：“真失望，我还以为你们会用强呢。”

    砰！

    “小丫头，别不知好歹啊，你知道兰迪大哥是什么人吗？”

    堵在莉薇娅后方的男子一巴掌拍在桌上，恶狠狠地说着。但没等两个女孩作出反应，被尊称大哥的汉子怒喝一声，一脚给他踹开了来。

    “放个鬼的屁，滚！”

    “妹妹别怕，这些家伙没见过世面，说话没分寸。来，哥哥赔个礼。”

    兰迪没有注意到，莉薇娅的指尖刚才泛动着无形的微光，如果那男子不是被他踹得后退，恐怕那手掌已经留在桌上了。

    但有人注意到了。

    “咳咳，兰迪老大。”就在那汉子端起酒杯想跟佳人对饮之际，瑞恩从桌下爬了起来，“我欠的钱，很快就会还上的……”

    啪！

    “妈了个巴子，老子提钱了吗？”

    响亮的耳光，兰迪一巴掌甩在瑞恩的脸上，直接打得他栽倒在地：“难得来这么标致的妹妹，老子尽地主之谊呢，别他妈现眼。”

    “老大……”强忍着头晕目眩，瑞恩又爬了起来，顶着对方铜铃似的怒目，他小声说了什么。

    “占星术士？”兰迪目光一震，猛地站起，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他看着两个至始至终都面不改色的姑娘，低声发问，“两位是群星结社的人？”

    “不是。”莉薇娅摇头，“但他说的没错。”

    平淡的语气，透露着无形的威胁。但兰迪得了这样的回复松了口气，显然并不会善罢甘休。

    “嘿嘿，占星术士怎么了？不还是女人吗？听哥哥的，今晚保证让你们爽翻天……”

    “老大……”瑞恩的观察力确实不俗，他一眼就看到莉薇娅手链上的星辰徽记泛起了不正常的微光。

    “又怎么了？”

    “……”

    瘦弱青年战战兢兢靠近，轻声说了什么，结果就眨眼工夫，兰迪的脸色变了。

    “妈的，算了。”他意犹未尽的扫一眼两个水灵灵的少女，“可惜了，妹妹，今天晚上，人也多眼也杂，哥哥不能陪你们玩了。”

    “明天，咱们明天再好好乐呵。一定要来啊，可别让哥哥等久了，发生些什么让大家都后悔的事情……”兰迪朝围住桌子的跟班点头示意，居然就这样带人走开了。

    莉薇娅依旧脸色平淡，根本没在意他言语中的威胁：“皮特先生是谁？”

    瑞恩愣住了，随即苦涩一笑，没想到这位女士的感知这么好，早知道自己也没必要小心翼翼了。

    “钱袋子皮特，这金码头酒馆真正的老板……准确来说，是这条街的老板。”

    瑞恩原本是一名周游各地的吟游诗人，但不久前在这酒馆后门里的赌场输了个精光，想要逃走，却被抓住，砸烂了自己吃饭的家伙，竖琴、手鼓连藏在内裤里的口琴都没放过。

    他能靠的只剩这张脸，混迹在附近酒家，靠着跟各位同情心泛滥的女士讨来的辛苦费，勉强维持生计。

    的确，金码头酒馆吧台旁的后门，兰迪带人进出的那个门后，聚集着大量的人，充斥着强烈的情绪与欲望。

    莉薇娅眼中的微光变得更明亮了，在名为魔法的奇迹支撑下，她的感知不只是‘好’所能概括，她甚至能‘看’到厚重大门背后的人声、心跳乃至兰迪走到了什么位置。

    同样的，她也看到了，酒馆对面的角落里，一个黑发男子在自己占星术士身份暴露开始，就一直盯着自己。

    紫色的光，银灰的光，现在，他又看到天青的光。

    是不同的魔法吗？还是因人而异？她跟那个随星辰降下的虚影有没有关系？

    维克举杯，朝投来视线的女士致礼，痛饮，见底。

    嗯，一股带沙砾的寡淡黑啤味，而且有点齁人的咸。

    拿出一枚刻着麦穗的铜币，压在酒杯下，维克起身，推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