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朱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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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相救

    上官婉儿此时才知道,他们短暂的相遇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将友谊的种子深种。戈日勒雄壮而凛冽,好似孤山之中踏雪走来,但他同样热烈而真挚,诚恳而炙热。那日在采露阁中,自己为他挡了一劫,他便将有关升婖香一事尽数如实相告。他说过,北狄这个民族厌恶算计与奸诈,他们崇尚勇猛与诚实,信奉平等直白的爱与友谊。

    上官婉儿问他,你都不知道我是谁,来到这里是何等目的,你将我所要的全然相告,是不是鲁莽轻率了些?

    戈日勒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地回答:“天地造物,以人情冷暖磨练万众生灵,若无人愿意主动给予他人真诚与信任,人与人之间便筑起了高墙。若人与人之间如此,家庭之间如此,国家又何谈未来与希望?”他的身材魁梧健硕,声音厚重而低沉,他口中说出的话语令上官婉儿为之一震。这一刻,他真诚的微光照亮了上官婉儿常年混迹官场疲惫心灵的一隅,令她着实感动,但面上却不显,继续说道:“那你先拿出了好意,他人却将你的善意加以利用,反咬一口,又该当如何?”

    戈日勒低头看着她,鼻息扑在她的脸上,他周身的清寒之气再度笼罩了上官婉儿,他微微蹲身与她平视,棕色的瞳仁中映出了她逞强的模样:“若他人辜负了我的品德,那是他修行之路的缺失”他认真地与她对视,“对我来说,无论什么时候,给予都是比接受更有意义的事。”

    上官婉儿看着他,他的面目如此俊美,话语轩昂,凛凛正气,似撼天雄狮傲首云端。她缓缓开口问道:“可你说的这些,离现在世道上的法则,相去甚远。甚至,”她的声音有些痛苦“会被当做笑话。”

    戈日勒微微一笑:“那是这世间错了,而不是我们错了。”

    “我们?”上官婉儿歪头一笑。

    戈日勒的嘴角扬起不羁的弧度,缓慢而坚定:“我们。”

    此时在这小小医馆逼仄的房间里,他的血顺着床铺滴到地上,在上官婉儿的脚前聚成小小的一弯。眼睁睁看着他炽热的生命一分一秒地消散,她好似万箭穿心。上官婉儿咬着牙,强行压制住慌乱的心,拿出针,慢慢深呼吸,默念当年师傅传习给自己的医法:

    三阳交汇,

    七窍脉合。

    四散经络,

    回转生气。

    交合百血,

    暗走九脉,

    太炎爻渚,

    封漏气血。

    轻捻行针,

    起死回生。

    上官婉儿先封住他的穴道,再行针止血,她谨慎地把着脉,随时听着他的呼吸,每一针的角度,深浅,捻转,都极其小心,生怕他体质虚弱自己行针太猛,反而加重病情。

    终于,一柱香的功夫,成功止住了血液外渗,小学徒端来了补血的汤药,恰好看见这一幕,连连伸出大拇哥,赞叹上官婉儿好本事。

    上官婉儿行完最后一根针,右手不住地颤抖,见他情形不甚危急,才缓缓撑着身体挪到凳子上坐下,大口喘着粗气。突然眼前一黑,胸口一阵阵发麻,她死死拽着桌角,不让自己跌倒在地。

    小学徒大声报着喜讯喊来了郎中,郎中匪夷所思地进了门,看见男子身上的行针之法,大惊失色:“姑娘,你这,你这”望着这力道精准的太极还生针,他行医治病一辈子,也只在书中见过此针法,今日亲眼得见心中又惊又喜,但他深知此法所需功力极深,行针与运功同施,对施针者耗费极大。于是忙开了滋补的方子叫小徒弟去煎了,又拿来一片北山参让她含在舌下,上前拉起上官婉儿的手,见她脉象细虚无力,摇了摇头:“姑娘,你真是个顶好的娘子,你夫君醒来后,定会十分感恩于你。”

    上官婉儿眼前昏黑,无力辩驳,很快小徒弟拿来了补药,一碗饮尽才回了些气血精神。她回身看着戈日勒,见他仍面色惨白,但血着实止住了,放下心来。郎中叫人扶着上官婉儿到隔壁的私间休息,连日舟车奔波,昨日又一夜未眠,方才又调动魂元运气行针,现今已疲累得睁不开眼,沾到枕头便陷入了深眠。

    多年以后,在漫山遍野的大雪中,有人问她为何拼尽全力营救一萍水相逢的将死之人,上官婉儿望着皑皑白雪,望着那黑山之巅,明媚而爽朗地回答:“虽是萍水相逢,这世间却不能少了他。”

    冬草睁眼时,手脚俱被牢牢捆绑。眼前一片漆黑,干冷的空气夹杂着荒草与木头的味道钻进鼻孔。嘴里被塞了东西,她拼命忍痛旋转手腕儿,好不容易才摸到捆绑自己的草绳,摸着草绳的纹路,很快就摸清了它的编织之法。她用手指挑动结扣,接连失败了几次,手被绑得久了,又酸又麻,手腕儿被勒得红肿发疼。

    终于,草绳松动了,一个结扣松动,几股草纷纷散落,冬草终于将一只手抽了出来。她将眼前的黑布取下,刚睁开眼睛,便看到一张脸孔距离自己不过半尺,正饶有兴味地盯着自己。冬草吓得往后一仰,险些跌躺。

    这个人长着一双狭长而深邃的眼眸,有些鹰勾的鼻梁,轮廓锋利而立体,他注视着冬草,面若冰霜。冬草很快认出了他,但被他犀利的眼神盯得发毛,小心翼翼地往后挪了一些。

    那人穿着高领的黑斗篷,踩着素色皮靴,身量很高,冬草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吓得微微发抖。好在没过多久,那人缓缓起身,走了出去。

    冬草暗暗松了口气。这时她才发现自己被关在粮仓里,催杌鞭也不见了。她定了定神,仔细观察,看见周围有许多一人高的缸子,上头压着大石块,从小在乡村长起来的冬草一看便知这里头都是储备过冬的粮食,墙角堆着直达棚顶的干柴,角落里传来吱吱的声响,几只小耗子从角落里飞快地横穿过屋子,试图爬上粮缸。

    冬草刚要解开捆在脚腕的绳子,突然门开了,冬草吓得往后猛地一退,头撞到了墙壁,几乎眼冒金星。

    熟悉的男人再次走进来,手里提着一个篮子。他蹲下,凑过来看了看冬草的脑袋,打开了手里的篮子,里头是香喷喷的肉食。

    冬草十分戒备地看着他,他把她嘴里的布拿掉,眼神示意她吃饭。冬草警惕地呆在原地,没有动筷子。冬草用手在土上写字,问他这里是哪里,男人看着她写字,没有作答,转身走了出去。冬草饥肠辘辘,肉香不断地引诱着她,她实在忍不住了,抓起肉就吃。这是浇了香醋的牛肉,味道十分好吃,就是肥肉太多,吃不了几块就腻住了。

    吃了饭后,她跑到门前,从木头的缝隙中向外看,这里是一处山中小院,院外是荒山野岭,完全不知自己此刻身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