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朱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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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暗流涌动

    洛水坠龙的事很快传到了洛阳县令丛明的耳朵里,她听着衙役们的报告,眉间皱成一个川字。偏偏在十里八乡的百姓汇聚跳傩的那天,天上突现龙影,又偏偏是黑龙,天上又莫名其妙出现了朱雀,将黑龙打入洛水......

    丛明觉得此事非同小可,立刻修书上报。不到午时,从明内院的小厮便通报来了贵客。丛明赶忙起身出门迎接,看见老师负手立于门外,丛明吃了一惊,赶紧将老师请进门,老师进了屋门,落座于主位,将她清晨上呈的劄子扔在了桌上。丛明一见,连忙躬身请罪:“先生息怒,学生考虑不周,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圣上近日来龙体欠安,想必你也有所耳闻。”老师老态龙钟的声音响起,平淡的语气中渗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学生确曾听闻。”

    “洛水坠龙之事,你可知,陛下下令将所有劄子尽数销毁?”

    丛明听老师这样一说,心中有些惊诧。

    “你身居洛阳县令多久了?”

    丛明听明白了老师话中的意思,知道这老头又要念叨她了,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硬着头皮回答:“过了年节,正好十年。”

    果然,老师捋了捋灰白的胡须,开始缓缓道来:“你啊,就和婉儿一样,直肠子,一根筋。但她毕竟远离朝堂,你呢?你在这天子脚下做着洛阳县令,一坐就是十年,鞠躬尽瘁,劳心劳力。可十年了,试官不止,却迟迟不见升迁,你可知问题所在?”

    “先生教训的是,学生知晓。”

    “你若真的知晓,便不会不加思考将此请求大肆彻查的劄子直送尚书省!”语词严厉,语气森严,丛明刚抬起的头马上再次低下,躬身待训。

    老师接着说道:“若不是其仆射为我学生,偷偷告诉了我,你便是在这县衙里再坐上二十年,倒也不冤。”

    丛明有些糊涂,见老师摊开了言讲,便也壮着胆子问:“先生,学生有一事不明。”

    “我看你可不止一事不明。问。”老师斜睨了她一眼。

    丛明说道:“自古以来便频有坠龙之说,汉惠帝二年正月癸酉旦,有两龙见于兰陵延东里温陵井中,至乙亥夜去,安帝延光三年,历城、琅邪言黄龙见。四年正月,东郡又言黄龙二见PY。桓帝建和元年,沛国言黄龙见谯郡。元嘉二年,济阴言黄龙见句阳,金城言黄龙见允街。”

    “行了行了,”老师听她连连道来,心中甚堵,真想用笏板敲她一脑瓢,看看这孩子脑袋里的沟壑是不是都是直的。虽恨铁不成钢,但还是静下心来问道:“既然你熟通史料,可知《三国志·文帝纪》中关于坠龙所言?”

    “学生知晓。”丛明答道,“初,汉熹平五年,黄龙见谯,光禄大夫桥玄问太史令单飏:此何祥也?飏曰:其国后当有王者兴,不及五十年,亦当复见。天事恒象,此其应也。内黄殷登默而记之。至四十五年,登尚在。三月,黄龙见谯,登闻之曰:单飏之言,其验兹乎!”话说到这里,丛明只觉得周身生寒。

    老师则眯缝着眼睛,慢慢吐出几个字:“天子脚下,洛阳城郊,百姓连绵数里跪拜朱雀......”

    丛明的冷汗已经濡湿了里衣,此番点拨才方使她恍然大悟,深觉圣意难测,此番坠龙之事背后潭水之深,令人胆寒。

    “你可知,每年这个时候,陛下都会犯头风之症?”不等丛明回答,老师接着说:“与其说是头风,不如说是心症。昨日,四卫已经出动了。”

    四卫是陛下身边豢养的四大酷吏,以索元礼为首,统帅暗卫,直接听命于皇帝。丛明听罢难掩惊恐之色。

    “四卫皆出,便说明陛下要暗地血洗坠龙一事幕后黑党,一场腥风血雨,怕是免不了了。”

    丛明的后背陡然渗出一层冷汗。她连忙对着老师深行一礼:“多谢先生提点!学生受教了。”

    老师见她懂了关窍,便不再多说,起身欲走。

    “先生,婉儿官印丢失一事...”丛明试探地问道。

    老师脚步一滞,叹了口气:“过刚易折......她总要吃点苦头,才能知晓救世之法不是刚正不阿横冲直撞,而是如水转圜,方能润泽万物长久不衰。有些荆棘,只有亲自踏上去,才知道何人能爱,何人可留......”

    “先生,”丛明的头埋得更低,“若真龙雀相争,又该当何为?”望着老师的背影,她有些无力地问道。

    老师站在门口,抬头看着洛阳阴云密布的天空,淡淡地说:“这天,恐怕是要变了。”

    信阳宫

    “公主,您吃点东西吧,再这么熬下去,未等看到外面的大千世界,身子就先垮了。”关窍端着一方冰花瓷盏,轻轻吹凉一勺汤药,喂到李若仙嘴边。

    李若仙神情恍惚,轻轻摇了摇头。关窍看着她这个样子,不知如何是好,这医倌也换了几轮了,怎么这身体偏偏没有丝毫的起色,反而一日不如一日。

    这时,宫婢在门外通报,突厥质子前来探病。

    关窍有些吃惊,这质子怎会突然到此?见公主连日病痛面色不佳,便整了整妆,打算起身去回了,刚到门口,便听见公主虚弱的声音在轻唤她,急忙回转,蹲在床前问道:“公主有什么吩咐?”

    李若仙的声音有气无力,眼眸却亮了些,对她说:“莫要无礼,快快请进来。”

    “是。”关窍替她更了衣,叫婢子去开了中门。

    不一会儿,便听门前传来一个明朗的声音:“耶律炁在此,求见和睦公主。”

    “见过大人。”关窍带领一众婢子行了礼,耶律炁微微点头,想要扶起她的手悬停在半空,又默默放下。

    “公主在里面,大人请。”关窍权当没有发觉,礼数周全地引着他来到了卧榻之前,又叫其他婢子退下。

    这是李若仙十六年来,头回见到除了宫娥宦官之外的生人。她强撑着病体,隔着纱幔努力看着,纱幔如一层薄雾,模糊了质子的面庞,但依稀可见他俊俏的面容,他的眼睛如桃花春水,笑颜浅浅,长发编在脑后,他的身材轻薄却挺拔,手指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美丽更胜女子。

    “公主,赐坐。”关窍小声提醒。

    李若仙回过神来,虚弱地说:“质子请坐。”关窍连忙搬来一把汉代的宛花老根木椅。耶律炁看着,这把椅子甚沉,周围又无其他婢子,忙把椅子接过:“辛苦姑娘。敢问姑娘芳名?”

    “回您的话,奴婢名为关窍。”

    “关窍,果真人如其名。”耶律炁夸赞道。

    “怎么?你二人相识?”李若仙问道。

    “有过一面之缘。”耶律炁笑道,“那日关姑娘去医属为您请医倌诊病,医倌推脱说阖宫上下医务繁忙,不肯过来。而关窍姑娘指着那桌上墨迹已干的羊毫笔和配药的铁称上无有半点残存的药粉为据,厉声斥责医倌怠慢公主,将那些老滑头们顶得说不出话来。我前去抓药,正巧撞见了这一幕,看着那群素日里倚老卖老的医倌们哑口无言的样子,真是大快人心。”

    关窍垂首一笑:“大人过奖了。”

    二人四目相对,关窍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妥,率先移开了目光:“大人与公主慢聊,奴婢先行告退。”耶律炁见关窍亭亭玉立,行事有度,心生向往,久久望向她离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