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午到现在，吕硕算是有了一番奇遇。

    他和郭卫东去宁城一中后街去买回自己被偷的山地车，一见面才发现不是自己那辆，卖车的见吕硕失望表情，怕主顾流失，连忙拍胸脯表示自己手上山地车很多，什么价格，什么型号都可以商量可以挑。

    郭卫东替吕硕答应下来，随他去城西旧货市场去挑车，同时偷偷通知了派出所里的其他警察开车隐蔽随行。

    在旧货市场的一角，见多识广的郭卫东也开了眼界，上百辆品牌自行车、山地车和电瓶车摞满空地，不时还有人出入这里，挑车购车，俨然已经成了一个地下的二手车交易市场。

    郭卫东和吕硕假意挑车谈价钱，稳住偷车贼，一边通知同事包抄旧货市场，把卖车的几个人全部堵住抓了回来，也把一部分赃车运了回来。

    “你的车呢？找回来了吗？”吕硕沉浸在激动的情绪中难以自拔，王乐还记得他们为啥生的这桩情事。

    “算是找到了吧。”吕硕指向院子里停放的一排赃车，说道，“那辆黑色的就是。”

    “我记得你的车是……”王乐看见了那辆车，疑惑问道。

    “绿色的，这帮孙子把我的车给拆了，指拨、变速器、前叉都不知道搞哪去了，就留了个车架，拼了一堆便宜货上去，还给涂黑了，这帮杂碎！”吕硕咬牙切齿地说道。

    大概偷车贼也觉得吕硕这辆车太扎眼，不好出，出了也太容被认出来才这么搞。王乐心想。禧玛诺的变速套件拆下来卖肯定也能卖些钱，但肯定不如卖整车。

    “说是从哪收的车了吗？还是就是他们自己人偷的？”王乐问道。

    “他们说是在开发区收的，不记得具体在哪卖车人是谁了，但我不太信。”吕硕说着，突然头伸到王乐耳边，低声说，“你看见那几个人了吗？挨着大门那个是我在一中高价班时候的同学，高一没上完就因为打群架给劝退了。”

    “在学校那会儿，包括被劝退之后，我不止一次见过他和杜鹏他们在一起玩。”

    王乐看过去，靠派出所大门蹲着的是个非主流发型的男的，花衬衫，紧腿裤，确实像个高中流氓校霸，这会儿他正把手放下伸直担在膝盖上，左右打量派出所，过来一个警察又赶紧双手抱头低下。

    “看来的确跟杜鹏脱不了干系了。”王乐总结。

    …………

    派出所院子另一角，郭卫东在跟王显声聊天。

    “郭警官夸得过了，王乐就是个普通孩子。”王显声说道。

    “不普通，不普通，我干警察快二十年，在这间派出所也快十年，出去隔两条街就是宁城一中，那里有咱宁城最优秀的孩子，这些年我也接触了不少，可以说像王乐这样聪明机警，而且有办法的孩子万中无一。”郭卫东郑重说道。

    “老哥教得好。”郭卫东初见王显声以为是王乐的叔叔甚至哥哥，聊了两句，序了长幼，发现比自己还大两岁，也就以老哥相称。

    “聪明谈不上，有点鬼机灵倒是真的。”王显声心里挺美，嘴上仍是谦虚。

    两人聊着天，王乐和吕硕说着话走了过来。

    “咱们先等着警察叔叔的消息，明天不是超女比赛吗，我跟你一块去杜鹏家，探探他的虚实。”王乐扭着头跟身后的吕硕说着，说完转过头来，看向面前两人，“郭警官，辛苦了。我再提供一个线索，这帮偷车贼可能和一中附近的地痞帮派有关联，你们可以注意一下今天你们抓住的那个叫江小沅的，他以前在一中读过书，后来被开除了。”

    “好，我记下了。”郭卫东顺着王乐的视线看向蹲着的那群人，说道。

    “那我们就回去了，郭警官再有什么需要我们配合的，联系我或者吕硕就行，一定尽我们所能。”王乐有意当着爸爸的面说些场面话，说完就等爸爸和郭卫东道别，三人出了派出所。

    路口，王乐打算带爸爸到工作室看看，出了派出所的门到了路口，准备让吕硕自己先回家，谁知吕硕刚经过这一遭，心情躁动难以平复，不肯回家待着，非要跟着，王乐只好答应，三个人打了一辆出租车，向南驶去。

    出了老城，外头越来越荒凉，再又一头扎进玉米地，左拐右拐到了一处破厂房前停下，王显声添了些担忧，这就是王乐说的一周挣三万的地方？

    进了酒厂，先进了王乐的小屋。屋里电脑搬走之后只留下一张钢丝床和简单被褥，房间里一半空间还堆满杂物。

    “这些天你就住这了？”王显声说话里带了些心疼，自己家不算富裕，但在吃穿住用上从没亏待过王乐。他从小就有自己的房间，王显声亲手给他打的床、柜子、桌椅，有新棉花做的被褥也都先给王乐用。

    现在再看眼前的环境，也太糟糕了些，恐怕只有王乐刚上怀文一中时住过的男生宿舍可以相比。那时候一中规定，非家在县城的学生一律住校，但学校宿舍却堪称恐怖，16人一间，限水限电，尤其男生部分，常年被教学楼遮挡照不到太阳，潮得床板长蘑菇。

    王乐军训时住了一周就受不了请病假回了家，正式开学后王显声陪王乐看了宿舍，当即找到年级主任要求允许王乐在校外租房，争执了一个下午几乎要吵起来最后才让年级主任松口。之后，王乐作为第一个乡镇上来的学生在校外租房开了一中的先河，其他同学纷纷效法，间接导致了他们高三时候男生宿舍楼被扒了重建。

    “我只是偶尔会在这对付一宿，大部分时间都在吕硕家住。”王乐脚后跟踩了吕硕脚面一下，同时冲他使眼色。

    “是的叔叔，王乐都在我那屋住了。”吕硕人日渐机灵，反应挺快。

    王显声没回应，出屋门到了院子里，王乐、吕硕跟着出去。

    杨李也在院子里了，应该是听到了刚才的动静。“这是我爸，一会进屋进屋你给展示展示。”王乐凑过去低声说道，说完再补一句，“尽量展示好的那一面。”

    杨李听完直接进了屋，王乐上去和爸爸聊天。

    “九十年代的时候我跟人合伙干过酒厂。”王显声看着周围厂房、设施说道。

    这事王乐只隐约有点印象，大概就发生在他刚记事前后。

    “当时还是把做生意想得简单了，以为能赚大钱。”王显声意有所指。

    王乐听出了爸爸的弦外之意，赶紧上前去，做谄媚小人状躬身说：“那就请王厂长检阅一下小的生意吧。”

    王显声看他作怪拍他后背一巴掌，笑着说：“少来这套。”说完，跟着王乐进了工作室。

    这一会儿杨李肯定有所打点，往常屋里二十多人至少得有一半在打赤膊、抽烟，现在看却都穿着T恤，烟也都掐灭了。

    杨李正在一台电脑前俯身看着，操作电脑的是冯泗河，王乐带爸爸到这台电脑前。

    “怎么样？”王乐很虚地问了一句。

    “不错。”杨李回之以虚，“现在到了出金时间了，我们要去找IGL的仓库号。”

    王乐给爸爸解释，“出金就是把每天打出来的金币卖给交易商，我们在游戏里把金币交易给他们，他们把钱打到我们的银行卡上。IGL是家阿美公司，他们从我们手里收购金币，再卖给阿美的普通玩家。”

    王显声只在年轻时候玩过些街机，当代大型多人在线角色扮演游戏的经济系统对他来说，还是太过深奥了，他听完不解问道：“阿美玩家为什么会买你们的金币呢？”

    “他们会买金币原因很多啦，比如工作很忙没时间玩游戏，比如想要卖好的装备向同伴炫耀。至于为什么向我们买就更简单了，我们出的价格更便宜。”杨李帮忙解释，这屋子里对这套体系理解最深的，除了王乐，就是他了。

    “阿美玩家付给你们的美元吗？”王显声又问。2005年，对于一个身在乡村的中年人，赚美元是个需要些狂野想象力的事情。

    杨李接着回答：“玩家跟IGL买金币付的是美元，IGL按比例结算给我们人民币。比如现在……”他说着打开了浏览器，进入IGL的销售网站，鼠标指到金币单价那里，“现在一个金币卖1.07美元，合人民币八块来钱。”

    “嚯！”王显声一惊，刚过来时他就看到了冯泗河交易给仓库号的金币数量，275枚，一枚8块钱，这就是……”这样的收入超出了他的认知。

    “这8块钱要去掉各种费用，当然还有中间商的抽成，我们实际拿到的只有三块五。”杨李继续说，“当然三块五应该是国内最高的价格了，这都是王乐争取来的。”

    看爸爸看向自己，旁边王乐摸摸自己的脑袋，不说话以示谦虚。

    又看了一阵，王显声出了屋子，再次回到院子里，这会儿天将将擦黑。

    王乐也不多说啥，嘱咐杨李两句，就和爸爸、吕硕三人走到大路上打了车回到市里。

    车到吕硕小区门口把他放下，王乐让出租车多走了一段，看到一家酒店才下车，进店开了个标准间。

    奔波了一天，父子俩都累得够呛，两人各自躺在床上，好长时间没说一句话。

    “你也看到了。”王乐首先出声。

    “我长大了，也能独当一面了，能独自解决生活中的困难，也有能力养活自己还有你和妈妈。我一定不会比家暄、家旸差的。”

    王乐也不知道最后一句是不是画蛇添足。

    “转眼你就长得这么大了。”王显声沉默了许久才出声，“我给你起名叫‘王乐’就是希望你能快快乐乐地长大，但是我做的却不够好，给你这么大压力。”

    你已经做的足够好了，王乐在心里对爸爸说道。自己十八岁之前，爸爸几乎是个完美的父亲，很好地隐藏了自己望子成龙的热切愿望，给了自己一个完美的少年时光。如果不是这十几年的美好回忆滋养，王乐不确定自己能否在后来的一连串打击中幸存下来。

    “你的确长大了，我也想明白了，离开我们你能过得很好，很快乐。”

    王乐几乎要一天内两次落泪，赶紧把头侧过去埋进枕头，才勉强忍住，平复了情绪，问道：“你不去建南啦？”

    “还是得去。”

    “啊？”王乐涌起一股无力感，都这样还不行吗？

    “放心，不是为了你去的。我得有两年多没见过你爷爷了，这回反正也出了门了，一次见算了。”王显声解释。

    王乐松了一口气，只要对他们无所求，就不会受到伤害吧？

    “看望爷爷怎么听着跟要上刑一样。”王乐拿爸爸打趣。

    “你这臭小子！”王显声笑骂道，抽出一个枕头扔了过来。

    “你爷爷只是脾气倔，不是不疼我，不疼你。”

    是吗？王乐不这么认为，但也不出声反驳，想到那个对他从来都是冷脸的严肃老头，突然生出一个想法。

    吕硕对不住了，这回又要放你鸽子了。王乐想着，对爸爸说道，

    “我也要去建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