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枭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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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混沌本心

    “何为……一印一天一年?”

    “十二时辰消一日,十二日月结一印,十二印符聚一天,十二天星化一年,十二年象转一轮,神轮一世,渡化二万余七百三十六载。”

    “啊?”

    赵枭听得口述,顿时一懵,哪有人能活到两万岁?他浅算一番,开口便笑。

    “哈哈……荒老兄,你说你已神轮百世,那岂不活了两百万岁?”

    “两百万岁?嗯……倒也是如此,老夫确实活了此久。”

    “荒老兄此言不是唬人?”

    “呵呵……老夫何必欺骗与你呢,姬小友?”

    见姬荒晃身大笑,吐出青烟迷雾遮住了嘴角,似乎是在掩饰虚貌,不禁使赵枭心恼,激声嘲笑,什么神轮万年,简直满嘴胡言。

    “荒……荒老兄啊,你又不是何等神仙,两百万年如何活得?我看你是被困此地,苦受烟酒伤身,迷了心智,哈哈……”

    只听赵枭大笑,他已不知天高,因为从安坐案前开始,他内心就从未将这老头当做是何等好人。

    他在诡仙经的天葬篇中读过,生前犯有天规的罪人,死后将无法前往轮回界转生,既不可化功德,亦不会受罪刑,只会被困幽天之地,直至天崩地碎,魂死葬天。

    他先前还疑惑此方既不是轮回界,又该是何处,在见得屋主人姬荒时,他都并未想通,直到他进了屋内,一切都明朗了。

    屋内空无一物,幽天寂暗,虽不知姬荒用了何法,照亮了洞天,然天地无边,十方无尽,这完全就是一座葬天囚牢。

    而姬荒先前未敢离屋,更是让赵枭坚信不疑,这屋主人定是身前犯了天规,才被困此地,不见天日。

    至于那天幕上滚动的符文魂念,他只能想到是曾经魂死葬天的亡怨,这也是他心中唯一的疑点,为何都是姬姓的符魂被埋葬青天?

    而姬荒在赵枭眼中,既认为是个容颜虽老,英气不减的老头,也是个生前定是有所修行的高手,像懂些神奇的变脸术,和召唤日月之光的大神通。

    他生前死在姬姮怀中,深知修道之人必有神通,倘若自己未曾见过那般遮天的虚影,他初见姬荒,或许真会被吓得不敢轻闯屋内。

    而他最开始感受到的怪异威压,也在进屋后衰减一空,或许是因自己姓姬,与姬荒同姓,他只觉这眼前的老头并未展露杀心,而他进屋后几番无礼,就是想逼现屋主人收心内隐的本性。

    可千算万算,事事难断,赵枭以为自己读了几本经书,便能深晓人心,实在无知,任由他先前无礼,一番发笑,此刻的姬荒依旧不受怒扰,颜挂欢笑。

    “呵呵……神仙吗?已许久未听过此番称谓了,不瞒姬小友,老夫正是你口中所谓的神仙。”

    “嗯?”

    听得此言,赵枭脑中思绪万千,他心想自己都厌恶先前所犯的无礼,这姬荒竟如此能忍?还说自己是神仙?

    “荒老兄……你?呵!怎可能是神仙?”

    “哦?姬小友似对老夫所言隐有不满?可否相告?”

    “我魂飞至此,你我才得遇初见,我已是死魂,那荒老兄你,呵呵……又岂能是神仙?”

    “哈哈哈……”

    听得此番,姬荒只觉欢愉,手指赵枭便叹烟长笑,前者笑罢,后者也笑,孩童之言,真假难辨。

    “我……我虽年幼,却也知诚守信,荒老兄你长我几辈,不对不对,是荒老爷,荒爷爷!您可莫与我这小辈出言不实啊,哈哈……”

    “呵呵……”

    这老少二人,年岁不知相差几何,却同案而坐,彼此对笑,久久不停,若外人见了此番,必直呼乱了辈分,然身为小辈的赵枭如何不知?若非他二人皆是死魂,他怎敢这般不敬。

    “姬小友,老夫已不知有何久未曾如此欢愉了,呵呵……”

    “哦?不知荒老兄又笑何事?”

    “老夫百转神寿,这论死之谈,姬小友可是第一人,呵呵……”

    听得此笑,赵枭只觉听不明白,什么神寿,什么第一人,莫非姬荒还认真了?为避免尴尬,他也只得带疑附笑。

    “呵?荒老兄此是何意?”

    “老夫先前所言,莫非姬小友当真了?”

    “先前所言?”

    赵枭听此,顿觉恍惚,他就是听信了先前所言,才断定了姬荒身份,莫非就是那句?

    “你魂飞至此,岂不知人鬼之分?”

    “荒……荒老兄!你……”

    未等赵枭疑言尽出,姬荒已然开口,敲定结论。

    “姬小友,老夫可未曾与你有过明言,你我二人孰人孰鬼,可有如此?呵呵……”

    随着姬荒阵阵发笑,听得赵枭背身直冒冷汗,见了鬼了,这紧张感简直不可明说,像是心中认知被颠倒翻覆后,即将化作慌乱未知的恐惧。

    “荒老兄你……你并非死魂?”

    “呵呵……非也。”

    “那你是谁?神仙?”

    “然也。”

    “呵!荒老兄,非是我出言不逊,实是你老嘴胡言,你口中所说的人鬼神仙,我如何知晓孰真孰假?”

    “呵呵……那姬小友如何才肯信呢?”

    见姬荒面色不疑,燃眉欢笑,简直镇定如神,还和蔼问来,反是让赵枭顿时不知所措,他盯着那双溢出自信的神眼,心中已逐渐失去底气。

    他眼间闪躲,双手下意识地捧起案前的酒樽,只为掩饰内心,随后迟疑一番,浅浅开口。

    “所谓神仙,一身立天地,一掌拨雷云,一念通千变,无所不能,隐居高天,不死不灭,生前留名,可颂万古,渡化升仙,福渡千年,封天神榜为神,传真仙碑为仙,荒老兄,我说的……可对?”

    赵枭此番言述,实是将自己浅幼的认知中,关于所谓的神仙之道乱说一通,他夸大说辞,一是为迷惑内心的无知,二是为反驳眼前的姬荒,因为他根本无法相信,正坐他案前的燃眉老人,是所谓的神仙。

    “姬小友所言不差,莫非是见过神仙?才断定老夫万不能是?”

    “我……我当然见过!在……”

    赵枭一声惊来,正欲续说,可脑中顿觉昏沉,使他不禁摔樽脱手,撑案扶额,满脑疑惑。

    “我?怎么……”

    他只觉脑中昏荡晕沉,意识已逐渐模糊,一念之间,又觉脑中惊裂欲碎,仿佛快要炸开,这感觉就完全如以往头痛病发一般,然多年熬受,早已使他此刻能强忍一番。

    “怎会此刻病发?”

    他心中已明,这突如其来的头痛就是他的怪病复发,他强撑意识,逐渐回神,朦胧睁眼,正欲抬头向姬荒质问,是不是那酒中有何古怪,激发了他的怪病,可未等他先开口,一声质疑便当面传来,惊得他一愣。

    “姬小友可是在梦中见得神仙?”

    “你……你怎会知晓?”

    “呵呵……姬小友莫疑,不妨再饮一杯,先镇消那病疾之痛,如何?”

    听到此处,赵枭已然疑惑透顶,姬荒怎会知晓自己患有怪病,莫非他懂什么读心术?然颅内的震痛愈发激荡,疼得他此刻已顾不得静心思考,只得先听老人言,再饮一杯!

    他取过葫芦,双手捧起倒了个满,随后颤手握樽,一饮而尽,随着神酿在口中溢流,他顿感舌尖燥辣,待酒水淌入深喉,沉积内腹,他顿感周身暖逸,简直舒适得怪异。

    神酿下肚,仿佛灌流全身,这是赵枭先前细饮都从未体会的感觉,仿佛他周身气穴都在一瞬间通畅,激活了体内的精血在窜流八方。

    这神奇的体验感,使他霎时间头不昏了,眼不沉了,就仿佛那怪病方才从未来袭一般,荒谬到不可言说。

    “神……神酿!”

    “呵呵……姬小友,此番可品到了此酒的滋味?”

    赵枭被惊到双目呆神,一瞬间回忆起很多,不知过了许久,他咂了咂嘴,感知口中舌甜溢香,通喉气顺,回味无穷,奇妙绝伦。

    “初尝不知其中味,再饮已是醉心魂,荒老兄,此乃神酿!”

    说罢,赵枭再捧葫芦,满灌二樽,随即双手举杯,离案起身,他正对姬荒,四尺童躯挺得笔直,低额说去。

    “小子姬枭,先前多有冒犯,实在顽皮,方才悔悟,羞愧不已,为解你我误会,小子自罚一杯,与荒老兄赔罪!”

    赵枭一饮而尽,回味无穷,随即双手轻合,如求神一般,弯身向姬荒赔了个礼,见得此番,那受礼之人不禁欢愉。

    “呵呵……姬小友既已满饮,老夫又怎可怠慢。”

    见姬荒举樽一饮,冰释前嫌,赵枭这才心安,方才几番无礼,荒老兄虽未曾大怒,但恐心中已有积怨,若自己不先争契机,待会这老头翻脸不认人,他可真就无理可劝了。

    在书屋内自囚的半月,赵枭收获极多,他以非人的览阅之速,近乎将册架上的书经翻了个遍,他幼小的脑袋瓜装满了太多冗杂的知识,使得他整个人如同经历了蜕变。

    他自知年幼,见知尚浅,遇人遇事,不可再童心相待,像书经上学来的为人礼仪,他认为并非能用则用,而是该用才用!

    他在文书的世界里见过太多人心险恶,深知老皮黄纸上的礼节绝不可信,虽约束着世人的本性之恶,可他姬枭!生前可从未作恶!

    他死于姬姮怀中,是因本性之善在提醒他,他要解救眼前那被恨意恶念束缚的苦痛之人,就连内心强烈的直觉也在告诉他,他一定能够解救!

    他知晓自己太过弱小,待天祸降临的那一刻,就如爷爷曾说过的命中劫数,他想躲也躲不掉的,与其反抗命运,倒不如接受命运,身渡劫数,或许还能逆转未来。

    而事实也证明,他成功了,他化解了与姬姮的恩怨,虽不知她今后能否寻到真相,还爷爷一个清白,但以身赴死,他并不觉后悔!

    可当他死后魂飞高天,望见那无尽无边的北韩百川,他内心真的不向往吗?他真的不悔吗?

    他后悔!他万般后悔!他极度后悔!

    他悔自己身世不凡,爷爷不得不对他自小身世隐瞒,他悔自己书经遍览,却未能宏图大展,他悔自己心中存善,才导致此生短暂。

    心中的悔不尽,难以道明,在魂飘雷云之天,身受惊燥之吼时,他心中积怨的悔受惊激变,已然化作了恨!

    他恨那混账的老天爷,为何如此不公!如此无眼!在他一拳击破苍天之时,他体内的恶念之种开始显化,深深种在他恨怨交加的内心之下,生根发芽。

    他问天逍遥,就是想将内心强烈的欲望向天昭告,只在那一瞬间,他发觉自己变了,他一个已死之魂竟渴望着重生?实在可笑!太可笑了!他这种人,死后只能前往下九天的轮回界吧?

    一间白矮小屋,挡住他求死的去路,他没有去往轮回界?那他到底死没死?然屋主人的一句话让他认清现实,他死了!

    他死了,就不必再束缚心中的恶了,他若一心本善,怎可能对暮年的老人口出狂言?此番无礼,如此不敬,他还是那个尊敬爷爷的赵枭吗?

    不!他是姬枭!他是仙胎穹化之子!他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赵枭,他几番出言不逊,随着老者欲怒不怒,愈发激起他内心善恶显化,那混沌的萌芽便由此滋生了。

    他善恶同显,混沌不分,口中时而真诚,时而虚妄,他自己都并未发觉,若再往前一步,那就是一只脚踏入深渊,使得另一只脚也永远沦陷了。

    在他心急恶燥之时,他生来便患有的头疾病发了,那仿佛是一种警戒,在提醒他勿入深渊,他挣扎,他强忍,他依旧觉得眼前的老人并非好人,更不可能是仙!更不可能是神!

    他内心的恶在硬撑,试图让幼弱的躯体熬过此番疼痛,他本性的善在劝告,试图让他举樽饮酒,消解掉此番苦痛。

    可最终做决定的,是那善恶交合的混沌之心,他依旧想消解疼痛后,继续质问眼前的燃眉老头,这酒到底是何居心?

    可当他颤手举樽,一饮而尽,那神酿在体内消溶开散后,顿时使他神念通解,一息之间,混沌死,善恶分,他得以回神,惊入回忆,一念通达,万念通心!

    “万物共生,弱肉强食。”

    他回想起自己苦困书牢里,从浅浅几篇兽经中悟得的道理,这老头既有几番神通之技,难道他真就杀不得自己?

    非也!他曾在屋檐下的土丘旁,观察过迁居的蚂蚁,他只觉那数不清的小生灵极其弱小,自己一掌便能将它们群居的巢穴掀掉,可他并没有这么做,他毫不干预它们,像这些细小的昆虫蝼蚁,他有时能观望一天,不觉无味。

    “呵呵……这些小家伙真有趣。”

    弱小,有趣!这何尝又不是在说他自己?他在那老者眼中,难道不是群居凡间的弱小蝼蚁?所以自己几番无礼,那老者都只觉有趣?

    书经上的知识,能否解化世间万难,非也!若非身临万险之境,怎能做到遇惊万变?

    他幡然醒悟,点醒内心的愚昧和麻木,他要驾驭混沌之上,掌控善恶,他深知自己此刻还未到绝路,如何能对内心的欲望放任不顾,他要自己闯出迷途,他要走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那老者是不是神仙?不重要!他到底是何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命中能与老者相会,必是有何因果,或许是关于他仙胎穹化之子的身世?又或许是他复生凡间的契机?

    人生如梦,真假难分,死后化魂,亦有伪真,此天如梦虚幻,如梦似真,神酿饮之入身,方知虚天真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