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亘古无敌的女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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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云中锦书

    一个天之骄子,一个农家孤女。

    一个衣锦食玉,一个种麦采桑。

    一个笑戏皇城,一个独倚老槐。

    一个北望思兄,一个南向念弟。

    人有命,命生运,这命运啊,偏偏无常!得到的会失去,想要的总离开。

    明明一辈子都不可能遇见的两人,往往因命运的安排,在一个荒诞的时间,意外的地点相遇,然后彼此命运交缠,因果难断,成为死结。

    我们习惯把长期存在斗争的对手称为夙敌。

    现在的赵婉灵永远想不到,她的夙敌只是一介凡体,不能修行,目不识丁,家徒四壁,长相普通,唯一有个弟弟,还在千里之外。

    前些日子,云中村搬来一户人家,一男一女,一老一少,说是家里闹饥荒,来投奔亲戚。

    一家四口出现在村口,向张迪讨碗水喝,夫妻俩连声道谢。

    “妮子啊,俺是王家寨嘀,家里苦啊,闹饥荒,来投奔娃他叔。”农妇说着说着就落下泪来。

    “恁这妇道人家,苦啥子哩!”

    身形矮小的农夫骂了妻子一句,问道:“妮子,给晓得王二家在哪?俺是他弟,这是俺娃,这是俺娘!”

    农夫指着依偎在一起的祖孙说道。

    “叔叔,你等一下。”说完张迪便快步跑到了张伯家:“张伯,村里来人了,说是找王二叔······”

    随后便有一群庄稼汉来到村口。

    晚间时候,矮小的农夫还端来了一碗鸡蛋,感谢张迪帮忙找到了他弟王二。

    这是张千里走后村里发生的最大的一件事。其他时候依旧是平平淡淡,村民们披星戴月,昼夜劳作,地主刘老三该骂人还是骂人,倒是他那傻儿子,从来不敢出现在村口。

    期间张迪去过一次刘老三府邸,请刘老三带她去一趟云中县城。

    刘老三本以为只要自己躲着张迪走就没事了,哪想到这麻烦会自己长脚。

    不过刘老三毕竟是活了半辈子的人精,睫毛都是空的。马上让站在厅堂中的张迪坐下说话,高声让下人砌最好的茶上来。

    “侄儿有空常来府上,把这当自己家就行,老张在我手下做了那么久,说走就走了。伯父听到消息时心痛异常啊,这人心都是肉长的,伯父便想着把你们姐弟接到府上来住,也好让老张瞑目。”

    刘老三说到此处竟流下泪来:

    “奈何你那杀千刀的婶婶,为了那么一点蝇头小利,连老张入土的墓地也要收钱,甚至以死相逼,不准我插手此事。伯父对不起你们姐弟啊,伯父有愧老张夫妇在天之灵。”

    刘老三见张迪无动于衷,轻拭眼角泪水,一转话锋:

    “好在虎娃争气,求得名师,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不说你这个做姐姐的,伯父心里也替他高兴,替你们老张家高兴啊!”

    张迪确实被腻歪坏了,径直说道:“刘老爷,你去还是不去?”

    “去!当然得去啊,虎娃走了,妮子又是女儿身,伯父能不陪着你去吗?”刘老三斩钉截铁道。

    刘老三顿了一下,试探性问道:“妮子,能跟伯父说说去县城做什么吗?伯父也好提前做好准备。”

    “去给虎娃打造一件趁手的兵器,虎娃在的时候总说要一把宝剑。”

    刘老三眼角抽搐,张迪平淡道:“不用刘老爷您出钱,我有!”

    刘老三赶忙笑呵呵地解释道:“侄儿想哪去了,伯父是那种吝啬的人吗?东家庄也有铁匠铺子,也就是伯父一句话的事,保管给虎娃打出一件趁手的兵器,没必要跑那么远。”

    张迪摇摇头:“我要给虎娃打造最好的兵器。”

    刘老三点点头:“侄儿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去县城还有什么需要办的事吗?”刘老三又问道。

    张迪低下头:“我不识字,前几天虎娃寄了一封信给我,我想请城里的先生读给我听,再帮我写一封信给虎娃。”

    刘老三捶胸长叹:“侄儿啊,这外人始终是外人,不安全。哪有请人代写家书的道理,伯父年轻时也曾中过秀才,这家书,伯父代写了。”刘老三大手一挥。

    见张迪不说话,刘老三语重心长:“莫非侄儿还信不过伯父吗?”

    张迪犹豫了一会,还是从怀里拿出了黄皮朱漆的信封:“请刘老爷读给我听。”

    刘老三没有着急去接那封信,对一旁的侍女冷声道:

    “把院子里的人清出去,守住大门,敢有偷听的,自己知道下场!”

    待侍女走出客厅,刘老三快步把门关上。这才接过信封来。

    张老三拆开信封,取出两页触感如丝绸般的宣纸,还未打开,清幽的墨香便散发开来。

    “看来这虎娃还真飞黄腾达了。”

    刘老三收起多余的心绪,慢慢打开折叠的信纸,才粗浅的看了一眼,双手便止不住发抖。

    张迪站起身来,满脸担忧:“虎娃怎么了,他是出什么事了吗?”

    刘老三连忙安抚道:“伯父太激动,虎娃出息啦,过得很好!”

    “阿姊,虎娃想你。虎娃现在在皇宫里,皇帝大叔要收虎娃做义子,虎娃没同意,虎娃只有一个阿爹!”

    “阿姊,皇宫好大啊,可比刘老三家气派多了。皇宫里面有好多好吃的,但是师父都不让虎娃吃,师父说这是凡俗之物,吃多了对我不好。皇帝大叔还把一块叫玉玺的大石头给我,让我天天带着它。刚开始大石头会发光,特别亮,最近几天没有那么亮,师父说,这是国运,现在全在我身上了。”

    “阿姊放心吧,现在没人敢欺负虎娃,虎娃可厉害了。师父白天带我去皇宫,晚上带我回道观。虎娃讨厌回道观,师父把我赶进一个大山洞,那山洞好冷,洞里有一个冒着寒气的湖,湖中有一轮大月亮,很好看,师父让我在月亮上睡觉,虎娃每晚都被冻醒,师父说,什么时候月亮不见了,虎娃就有绝世武功了。所以虎娃不怕冻!”

    “阿姊,师父和皇帝大叔说二月十六会举行大典,全天下都会来观礼。虎娃也想阿姊来,皇帝大叔说等阿姊来了就封阿姊做公主。师父骂了虎娃和皇帝大叔。师父说,没人知道虎娃从哪里来,这是对虎娃和阿姊好。不过师父答应虎娃了,只要月亮少了一半,就带虎儿回来。”

    “阿姊,虎娃真的好想你。虎娃会努力把月亮睡没,阿姊,等着虎娃来接你!”

    字字平凡,处处惊雷!

    眼泪划过脸颊,张迪喃喃道:“虎娃,阿姊等着你。”

    张迪小心翼翼接过书信,认真装进信封,慢慢放回怀里,起身道:“谢谢刘老爷。”

    拂晓时分,刘老三府邸的马车就来到了村口。刘老三很聪明,并没有大张旗鼓,新增很多护卫。反而还是维持往常出城时的六个护卫。

    刘老三笑迎少女张迪上车,张迪道声辛苦,便坐在马车一言不发,刘老三也并无异样,只是闭目养神。

    云中县很大,虽比不得金陵、晋阳、上京繁华,但好歹是燕云十六州之一,兵家重镇。况且云中县还是辽国西京大同府辖县,负责拱卫京畿。

    说来好笑,辽国毕竟是游牧民族,为了巩固天下,维系皇权,竟在国内设置五座都城。分别为上京临潢府、中京大定府、东京辽阳府、南京析津府、西京大同府。皇帝和其牙帐在五京之间来回巡游,而且是一年四季都这样。美其名曰:“四季捺钵。”

    守城将士并未盘查马车,早早便有一管家装束的人侯在城门口。见刘老三拂开车帘,便快步来到车前,躬身道:“朝中来了位贵公子,张大人实在脱不开身,特意派遣小的来赔礼。”

    刘老三抚须大笑:“算算时日,陛下也该驾临大同府了。张贤侄且忙去。”

    一路上,张迪好奇地大量着这座大城,管家偷瞄了一眼跟在刘老爷身旁的黑瘦少女,刚要开口,刘老爷便淡淡道:“婢女而已!”

    如做梦般,张迪稀里糊涂的就来到城中最大的酒楼得月楼中。

    二楼厢房内,刘老三并未落座:“想来京城那班公子哥并不好应付,老夫不过是帮犬子打把兵器,哪用得着薛管家整天侯在这里?薛管家作为张贤侄的左膀右臂,还是赶快去照看一二,别让张贤侄失礼于人。”

    薛管家笑着连声称是,临行前差人把早已准备好的礼盒摆在桌子上,留下一句“刘老爷吃好喝好,今日招待不周,小的下次摆酒赔礼。”便走了。

    待薛管家走后,刘老三笑着招呼张迪落座。

    “妮子,不着急,咱吃完再去!”

    张迪看着满桌的珍馐美味怔怔出神。

    刘老爷自顾说道:“当年伯父秋闱未能中举,并无颜面回乡,便留在大同府做个教书先生,张贤侄便是我那时的学生。”

    刘老爷自嘲一笑:“命运不公,伯父这落榜秀才,竟教出个金榜进士,五年前,张贤侄调任云中县令,依旧对伯父尊敬有加。”

    张迪举箸试着夹起面前的一道菜,怎料肉质一碰即化,压根夹不起来。

    刘老三笑着解释道:“这道菜名为烂蒸羊羔。羊肉选自宋国同州,那里的羊肥美鲜嫩,再将上好的杏仁茶、香菜等调料塞入羊羔肚中,上锅蒸至完全软烂,吃的时候只能用汤勺,不能用筷子。”

    说完,刘老三便帮张迪盛好了一碗蒸羊羔。

    张迪看向刘老三,问道:“刘老爷,这道菜多少文钱?”

    “二十两白银!”刘老三笑着伸出两根手指。

    张迪舀了一勺送入口中,随即便快速地吃完碗中的羊羔。

    “妮子,不着急,慢点吃!”

    张迪抬起头来,刘老三看着泪流满面的少女,竟不知如何安慰,只得长叹一声。

    “爹,娘,迪迪想你们了,迪迪和虎娃过得很好,迪迪吃上了二十两的蒸羊羔,很好吃。”张迪伏在桌上抽噎起来。

    二十两啊,早把娘亲的病治好了!

    杯盘狼藉,黑瘦少女肚子大了一圈。刘老三目瞪口呆,他可是一筷子都没有动啊!

    刘老三无奈之下,让人再上一桌酒席。刘老三吃了几口,看着瘫坐在椅子上的张迪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妮子,要不再尝尝这道菜?”

    “好嘞!”

    风卷残云后,一老一小腆着肚子走出得月楼,张迪回望一眼酒楼,恋恋不舍道:“真好吃,等虎娃回来,带他来这里。”

    刘老三提议步行前往兵器铺,顺便消消食,也带张迪见识一下人间繁华。

    街道熙攘,车马川流,行人不绝。

    大多是三国贸易商客,宋人与辽人言语间客气和睦,反倒是依附大辽的北汉商客,自觉身份低人一等,面对辽人的恶意压价无计可施,只能忍气吞声。

    一路上,张迪东瞅瞅,西看看,满街商品琳琅满目,目不暇接。刘老三径直走在前头,也并未给张迪作任何讲解。

    飞雪已消,春寒未褪。即便是正午,张迪依旧能感受到丝丝凉意,走了半个时辰,一行人来到兵器铺。

    说是兵器铺,却不见铁匠挥锤,火星四溅。

    前堂各式精美兵器或平置檀木盒中,或高悬墙壁架上。刘老三径直穿过前堂,来到后堂。

    热浪滚滚,一袒胸露乳的大汉放下手中正在淬炼的武器,极不情愿的拱手道:“刘老三,麻溜的,要打啥武器?若不是张大人吩咐下来,老子会给你这吸血虫的傻儿子打兵器?”

    刘老三压住心中怒火,笑呵呵地从怀中掏出一锭五十两的金子:“李师傅手艺之高,别说云中县,就是放在大同府也是首屈一指。犬子想要一把宝剑,就照着这个价打!”

    李师傅眉头微皱:“要那绣花宝剑作甚,不打!”

    张迪也是紧皱眉头,看着这个极其讨厌的大汉和满脸尴尬地刘老三。

    早在得月楼时,两人便商量好,由刘老三出面,张迪只是一个随身侍女。等张迪把五十两黄金递给刘老三时,刘老三也没有多问,却也没有收下,只是说由他这个做伯父的出钱,奈何张迪死活不肯。随后刘老三又说,这种大生意店家都会免费刻字,妮子有无要刻写的内容,张迪想了想,就‘千里’吧!然后张迪就看着刘老三写出来的那两个字开始临摹,整整三十遍,才勉强像样。

    可不曾想,这个李师傅如此难缠,这个刘老三名声这么差!

    “五十两,你去把镇店之宝买下来也行啊,浪费老子时间!”

    见刘老三就要把金子收回怀中,李师傅眼疾手快拿了过来。

    “呃,也不是不能打,‘犬子’臂力如何?”

    刘老三满头黑线,心里五味杂陈:“犬子?”“妈的,死乡巴佬!”

    嘴上却笑呵呵道:“犬子自幼臂力过人,说是天生神力也不过分。”

    “好!”李师傅一拍铁锤:“这可是你说的,我就给他打柄重兵器。戟,听说过吧,项羽用的就是这种兵器。”

    李师傅又说:“先说好,但时候犬子拿不动可别怨我。”

    刘老三闭着眼睛点了点头,随后又从怀中掏出一张宣纸递给李师傅:“柄上刻这两个字,十天后我会来取!”

    一刻不想停留的刘老三说完转身就走出兵器铺。

    待两人走后,李师傅打开宣纸,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千里”二字,嗤笑道:

    “这么丑!果然有钱人都是乡巴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