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死的感受，无限接近于困倦。

    心底一个声音唤着你，要你往下坠去，要你放手。

    虚无漫过胸膛，漫过口鼻。往里探入，冰冷心脏，要你睡去。

    但你的神经尚未沉睡，像一位纤夫拉着一千股绳子要挪动大船，怒吼着，在你的血管里，经脉里奔走。

    于是挥手，挣扎。像对空白辩解自己命数未尽，但无用。沉去。沉去。

    你绝望地呼号，眼前的世界渐渐只剩下自己的呼号。

    后来连呼号都没有，大张着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沉去。沉去。直到同为冰川下的万千幽冥。

    死寂。

    啊！

    姜泽猛地苏醒，只觉浑身脱力，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他躺在茅草上，背后被冷汗浸湿，大口呼着气，气息在眼前化作白雾。缓上好一会儿，他才起来，穿上衣服，下楼去。

    楼下，曹朔一家及镖师几位，一同吃着早膳。曹朔看到姜泽从阁楼上下来，举手打个招呼，姜泽拱手作揖。

    “找个位子坐，吃完了，我带你们练功。”

    姜泽一边把肉包塞进嘴里，一边还在回忆刚才的梦，可他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记得是个可怕的梦。他进而开始想别的事。做镖师，倒也好，这个行当按传奇里的说法，走南闯北，能打听到不少东西，虽然他没希望就这样找到当初那个放火的神仙，但能就此多些眉目也是好的。就算不考虑这点，凭他现在身上的本事和盘缠，也就够干这种舞刀弄枪的差事了。说起舞刀弄枪，自己连使个柴刀都算不上利索，真能干好吗？

    他旁边坐着曹戎平，止不住地看他，看上一眼姜泽还能装没注意，但看着看着，姜泽想装也装不下去，浑身不自在，三口作两口吃下最后一个包子，随后和曹朔打了个招呼，问过茅厕在哪后，解手去了。

    “诸位或是在江湖游走之人，或是有过人本事之人，抑或，是很早便跟随我的门客。你们之中，没有人走过镖，而我呢，也是第一次开镖局。像我们这样的嫩芽，肯定是比不过城里其他那些老树。这些天，我也在想，怎么能在这旭城闯出个名堂来。现在，我们面前有个机会。”

    曹朔顿了顿。

    “官府有趟镖，府上的不好做，江湖里的人也不好做，那只能我们来。干好这一遭，我们的名声就算打出来了，诸位弟兄也不用窝在我这犄角旮瘩受气了。”

    “不受气！跟大哥一个屋檐下住得好生舒坦。”一个头扎白布的镖师大喊，曹朔笑了笑。

    “三天后出发。除戎平和杨琢外，均随我去。今天就这些事，除了不出镖的两人，其余的都散了吧。”

    其他人走了，曹朔也没必要站着，他拉过竹椅坐下。

    “杨琢，昨晚我看你的身手，确实是不曾学过功夫，但凭着机灵，也算一把好手，现在你就缺一个师傅领你进门。我先教你几招最基本的，后面的戎平会教你。“

    “啊？”表示疑惑的竟不是姜泽，而是曹戎平。

    曹朔对自己儿子的质疑似乎有些不满，他皱起眉头，连声量都响上几分。

    “啊什么啊，你要真能教出个名堂才算功夫练好了，而且我们走这几天你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陪人家练功。”

    “另外，”曹朔从怀里拿出一本书，“这本书，记着道上会用到的‘春典’*，你们两个也好好背一下。”

    “是。”两人同时应答。

    曹朔教的很基础，不外乎如何发力打拳，如何稳住重心，如何造成有效的伤害，但基础不代表不难。

    沙土扬起，姜泽又一次跌倒在地，曹戎平伸手扶他起来。

    曹朔看着两人再次对练，把这个雏儿交给曹戎平应该是可以放心了，于是他转身进屋。

    曹戎平一面接着姜泽不算凌厉的拳势，一面竟还抽出心绪看着曹朔走进去。

    姜泽的重心又一次随着出拳前移，曹戎平于是顺势伸脚绊倒。

    这一次曹戎平及时拉住了姜泽的衣服，让他不至于满脸尘土，不过这却让姜泽更觉挫败，他挣扎着站起来，整好衣服，摆好架势，准备再次出拳。

    “有几分仙家的把式，可不代表，你就真能干好这脏手的活。”

    曹戎平拍开姜泽无甚章法的拳，忽然手向前伸，姜泽自然看得清楚，只是曹戎平动作之余还说着话，分走了姜泽的思绪，待他反应过来要如何招架时曹戎平已锁住他的胳膊，整个人也到了他身后，再一压，姜泽便疼出声来。

    “他怎么知道了？！”而且听他的口气，似乎不是对修习仙法的很客气。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好端端地不去做高高在上的神仙，但别以为到了我们这土匪窝，就高出一头，算你鹤立鸡群。”曹戎平放开了手，两人调整站位，再次相对。姜泽面带慌乱，曹戎平眼里打探。

    出乎意料地，曹戎平主动出击，一个刺拳直指面门，姜泽急往后仰，脚步后退，曹戎平脚下扫去，姜泽往旁躲闪，闪过后迎面又是一记摆拳，姜泽护住脑袋，尝试反击，却与曹戎平将要袭来的拳打个正着。姜泽眼看着他化拳为爪，又要擒住他的胳膊，忙抽手回来。

    曹戎平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看着姜泽抱着拳架，一脸认真，喘着粗气的样子，忽然像泄了气一样坐在地上。

    “唉，不打了！累死我了。”

    他托着腮，看向姜泽的目光有些埋怨，“我说，你到底是不是仙人？怎么连个仙法都不耍？真以为靠你那点功夫能混下去？我还盼着涨涨见识呢。”

    姜泽放下拳架，也席地而坐。这位小师傅应该是不想再打了。他有些犹豫，拿不准曹戎平是什么意思。

    “你放心，虽然不知道你为啥子作践自己，但你不让我跟人说，我肯定不会说的啦。”

    听到这话，姜泽也放下心来，看他的样子，不像是来试探他的。

    “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的？”曹戎平乐了，“瞧你刚来那衰样，就算真是个奇才，不是我吹啊，也不可能在我手下撑过三个回合。”

    姜泽没的话说，他只低下头，好好地恢复体力。

    “诶，你既然学过仙，露两手呀。”

    姜泽抬眼，曹戎平一脸期待。

    “就这一次啊。”

    暗自念诀，姜泽抬手，凭空便从干燥的空气中凝出拳头大的水珠。

    “哇塞。”曹戎平伸出一根指头刺入水珠，那潮湿、清凉的触感骗不了人。他两眼射出兴奋的目光，全然没有刚才咄咄逼人的气势。

    “诶，教教我呗。”

    姜泽看着曹戎平还挂着傻笑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没回答，只是起身。

    “你先把我教会吧。”

    “好嘞。有我当师傅，放心吧，等我爸回来，他手下的你随便挑，都能，呃，打个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