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姜林澜再见到姜泽时,已经过去两周了,也就是在一月一次的治疗的时候。
嘎吱——房门代替两人做了开场白。而大夫和病患别说言语了,连视线都不曾交集。
以往姜泽做完一整套流程脸不红心不跳的,今天只是瞥上一眼姜林澜白皙的脖颈脸就红了。而姜林澜似乎也很紧张,全身的脉络运行不畅。这样的情况下,这次治疗在感情上和实际上都显得格外漫长。
那封信似乎什么都没改变,但又什么都改变了。
姜林澜在等姜泽开口。
姜泽在来之前考虑了好久好久,甚至修炼时气息都乱了,甚至半夜都睡不踏实。
他该拒绝她。血仇未报,岂敢耽于儿女情长?中原一去,生死难料,又岂能留佳人独守空房?可是,他是真的爱她,他爱她好看的皮囊,更爱她在礼教的压迫下尚在呐喊的灵魂,她的一颦一笑,在回忆里渐渐发酵,成最醉人的佳酿。他不忍,但若是不忍,就更不该接受她,她的人生在他来前和走后都只会更好。
黑气散了,姜泽收去银针,他能感觉到有那么一瞬姜林澜的眼神扫过他的表情,却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收拾好物什,转身要走,手刚搭在门把手上,又转身,坐在凳子上,面对疑惑的姜林澜深呼吸。
“之前那封信,确确实实,是你写的吗?”
姜泽很认真地看着姜林澜,他能感觉到他的血在心里泵动。姜林澜张了张嘴,低下头,轻微地点了一下。
看到她的反应,姜泽心跳得更快了,在开口之前,却是苦笑,“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呢?”他又深呼吸了一下,做好了准备。
“林澜,你抬头看着我,对于眼前的这个人,你了解多少?”
姜林澜抬起头,有些不知所云,姜泽则还不等她回答,接着说。
“十年前,我死了爹娘,死于某位中原来的神仙放的一把火,我十年来,过得,并不算好。”他的声音有些颤抖,还有些结巴。
“这个仇,我是一定要报的。你还年轻,你前途大好。我的前途,或许没有,几年,可走了。”听到这里,姜林澜有些懂他的意思了,她的心情也沉重起来。
“我,我不想,”姜泽深深地吸了口气,像是在鼓足勇气,像是在憋住呐喊,“我不想让——”
“我不在乎。”
姜泽闭上嘴,震惊地看着姜林澜噙满眼泪的眼睛。
“我爹娘要给我订婚了。”大颗的泪珠滑落。
“我这一身都是父母给的血和肉、枝与叶,但我的这颗心,不是他们要的果,也不会是,我不想嫁给一个面都没见过的人还要与他和和睦睦,生儿育女。我知道你有你要做的事,我知道你伴不了我一生,可这和我爱你有何干系?!”姜林澜眼神里是泪水也模糊不了的坚定。
她张开双臂,明明哭得一塌糊涂却带着义无反顾的勇气。
姜泽的心里已经不剩多少选项了,他花了些时间让好似在蒸笼里的脑子重新调动起四肢。他站起来,坐到姜林澜的身旁,抱住她,任她的双手越过他的腰际,任她把头颅放在他的肩上,他感受着那颗哭泣的心温热地在他的胸前跳动,那纤弱的身体在他的臂膀里颤抖。
“这就完事了吧,接下来等上几个月,你就能把那小子接走了?”
“嗯,不过你也别啥事不干,明面上做做样子,说亲泡汤了你这当妈的总有些气恼吧?暗地里呢,两人要有什么书信来往,你也别拦着。”
深夜,客厅里,乾元大大咧咧地躺在六爷家的大沙发椅上,他的表妹,姜丰斐的妻子,林焕坐在一旁的椅子沏茶。
“嗯。”林焕应答着,递给乾元半杯清茶。
乾元吹了吹,像喝酒一样一口闷下,还发出无礼的哈声。
“这事完了之后,就再用不上我了吧?”
乾元看向林焕,后者不动声色,只是啜饮。他摸了摸下巴,爽快地说。
“嗯对,是不用了。”
林焕点了点头,好像刚才只是随口一问。
乾元打了个哈欠,随即翻身起来,大步往外面走。
“我走了,若有变故,通知我。”
“是。”
林焕看着那一柄宽剑载着乾元消失在天边,沉思,她人生的变故早就发生,她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沉迷仙道传奇的小妮子了,她现在更多是作为一个母亲在沉思。
她转头,看向还亮着灯的女儿的房间。
如果可以,这遭劫数,她真不想发生在自己女儿身上,但命运从不与人讨价还价,它只会好像还有选择似地问你“愿意吗”,然后在倒数三秒后从你身上碾过。
她叹了一口气,脸上的皱纹好像又深了。她端起茶杯,青色的茶汤冲下愧疚,淹没困意。
竹君两指点在姜泽额上,半晌,他放下手,挑起眉头甚是惊讶。
“诶,你这前几天还跟个蜗牛爬似的,怎么这会是突飞猛进啊。”
姜泽举手在空中比划着,三尺外便有一团水珠随其而动。
“我也不知道,许是心情好吧。”
竹君看着姜泽那副得意的样子,忽然笑出了声。
“先生,你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竹君摆了摆手。
“唉,年轻真好。”
姜泽读出他话里有话,看向他时,他又装傻看着远方傻笑。
“先生。”
“嗯?”
“你觉得,我还要多久才能去中原?”
“这个嘛,按你现在的速度,三年。”
“三年?”
“怎么?嫌太长了,年轻人可不能操之过急啊。”
“没有没有。”水珠游了一会儿,渐渐化作雾气散了。
竹君看姜泽一副有心事的样子,也是懂的,他站起身,舒展舒展身体,走了。走的时候还要念叨念叨。
“是走是留,我可从没说过个中对错啊,怎么选,你自己惦量!”
哪怕天像洗过一样蓝,太阳已没有兴趣再去烤热大地了,竹林的颜色轻上许多,像终于松了口气,黑色的燕子从竹林飞过屋檐,夏天快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