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江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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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回家的马车一路颠簸,摇散少女的思绪,她不免有些后悔,昨夜说得太多,不合千金礼仪;但她又有些欢喜,仿佛昨夜说得太少,道不尽来路苦难。

    姜泽。姜泽。当姜林澜反应过来自己已在不自觉中念起他的名字时,她连忙摇头,好像这样就能摇去思念。

    爱情的萌芽,有时只需要一次抢救,一次劝说,以及如同大山里的回音一般有求必应的陪伴。

    姜泽在颠簸里同样想着少女,但他是在奇怪为何大小姐昨晚会说那么多似乎不该说的,他只是一个治病的粗人,说给他听有什么好处呢?他当时没有这么多疑问,当时他只觉得大小姐需要倾诉,那他只要倾听、附和就好了。

    总不可能是她倾心于我吧?

    想到这里姜泽笑了,是对自己的嘲笑。怎么可能呢?人家只是说几句话,你的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丑不丑?

    有这样的想法,难道我爱她吗?

    数天前,他还确定这是爱,但现在他不确定了。这是爱,还是少年青春的萌动?是对金钱财富的崇拜?还是单纯的对美貌的垂涎?他不知道,但不论这是什么情感,他都不会跟姜林澜说。还有四个月,她身上的诅咒就祛了,那时他们也就不需要来往了,那时他也要奔赴中原了。

    姜泽摇了摇头,不想了,还是想点实际的吧,既然之前答应了要帮姜林澜带书,还是得好好挑一挑,吓人的聊斋,大小姐总不会喜欢吧?

    日期已至,姜泽又一次坐在姜林澜的床边,铺开细针,运气,除邪。

    姜林澜把头偏向一边,不说话,姜泽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专心治病。

    银针收回,姜泽取下眼镜,从书袋里拿出一本本书,姜林澜坐起身,摸了摸刺痛的脖子,看着姜泽拿书。

    “这本是《啸傲四海》,讲江湖的;这是《风土考》,记录九州各地风土的;这是《镜花亭》,讲儿女情长的......”

    姜泽足足带了十多本书,有的厚,有的薄,有的书边破烂,封面脏污,一看就上了年头,有的崭新如初,似乎是刚买的。

    姜林澜的眼睛渐渐明亮,她没有想到这世上真有这么多种书。

    “先......”

    两人对视,姜林澜马上低下了头。

    “姜......姜泽,你这么多书都是哪里来的啊。”

    “集市上买的。“姜泽想了想,还是没说一些“才子佳人”是他专门拜托人去县城买的。

    “哦。”

    姜林澜的眼睛在书间扫过,她的目光首先在封面绣着兰花的《青山醉》上停留,随后拿起了另一本书,书名是大气的行楷写作的《飘摇秋刀记》。

    姜泽有些讶异,说:“这是本江湖传奇,都是些打打杀杀。”

    “有什么问题吗?”

    “呃,没有没有。”倒也不是姜林澜不能看,只是如果她不喜才子佳人,那姜泽托人不是白托了?

    可是,说起来,自己在挑书时就已假定大小姐爱看男女情长本就有些武断了。

    姜泽在心里暗暗记下这次教训,也拿起一本尚未看完的散文看了起来。

    《飘摇秋刀记》,主角秦秋,是个刀客,好善乐施,嫉恶如仇,杀伐果断,曾在小镇流浪乞讨,路遇高人为伯乐,方知天赋异禀,被收作门徒,高人门徒万千,秋皆为兄弟姊妹。

    姜林澜正看到外人趁师父不在前来踢馆,无人能战时秦秋站了出来这一段,却听见姜泽“啪!“的一声合上书页,再看床边桌上,香已燃尽,唯余一鼎尘灰。

    姜林澜关上书,心里却久久无法平静,像这样的传奇常为文人诟病,因其俗不可耐,不过套路而已,但姜林澜没读过这样的套路,书里秦秋在低谷时一次次奋起的坚毅不禁令她心生崇敬。她长呼一口浊气,仿佛刚才她也在强敌的挑战下颤栗着愤起。

    “感觉怎么样?”

    姜泽问。

    “感觉......天呐,书居然可以这样写?”

    “每一章的结尾都不会上升到圣人曰什么什么的,不会有什么道德上的启发,读起来也不会费劲去理解作者究竟想表达什么。”

    “如果每天都读的是这样的书,也太幸福了吧?”

    “你既喜欢,这些书就留在这里吧。”

    姜泽看着姜林澜眼里的光,笑了笑,她让他想起了以前追着隔壁跑生意的大叔要书的自己。

    “那,下个月再见,告辞。”

    姜林澜把书收好,左右思量,决定把它们藏在梳妆台后的暗格里。

    她望着窗外,阳光明媚,草木兴盛,似有虫鸣隐约而不聒噪,远处是沉静的大山。

    一个月......一个月一次的相见,自己对他又了解多少呢?更何况他是山里的隐士,自己是富贵的小姐,他定是不会看得上这一身铜臭味吧。

    姜林澜心里忽地升起失落,但很快被她拍散。私塾先生布置的功课可还没抄写完呢,怎的还在这顾影自怜。

    “南有樛木,葛藟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

    南有樛木,葛藟荒之。乐只君子,福履将之。

    南有樛木,葛藟萦之。乐只君子......”

    姜林澜抄着抄着,举起毛笔,一刺一划,好似挥刀,又慌忙看向窗外,无人,有些侥幸,她收起最后一点还留在传奇里的心,继续抄写。

    姜林澜还在与功课纠缠,她的父母却在客厅里接客。姜丰斐坐在上座,一人坐在对面,头戴乌纱帽,一身襕衫,俨然一副文人模样,倒过茶后,他食指中指合并叩二回桌子。姜丰斐伸手向来客。

    “闻兄,请。”

    闻听举杯饮过,姜丰斐方才啜饮。两人扯了会家常,聊过生意顺逆、官场起伏,等来桌上几碟茶点,绿豆糕、山楂、话梅,正佐普洱。两人吃茶点,品好茶,聊得更是热烈,虽说闻听平日里不屑于与俗商往来,但姜六爷不同,不仅是个商海好手,更知晓圣人言说。两人聊到投机处,便是二人同为父亲共有的话题。闻听有一子,闻长抒,而姜林澜也正好到了该出嫁的年龄。

    在姜林澜不知,姜泽亦不知的情况下,命运却已经注定,只是乾元算的时日尚远,两人或可偷得几日欢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