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只手铸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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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

    春风摇树,星横斗转,夜已渐深,万籁俱寂。

    李昭和这名老者对坐于院中,酌酒对谈,好不快活。

    “前辈,您是打算按照孔丘因鲁史策书成文的那部书来编纂自己的史书吗?”李昭好奇的问道。

    “孔丘编春秋,以史说仁义;而吾之史书,是以楚历代兴废之事用以规谏君主、大夫,顾其国而兴其家,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老者笑道。

    “近日,晚生也看过了前辈编纂的史书,叙事简练,其中暗含勾角;但昭以为,前辈或许再加一些内容,效果更好,如《成王篇》中,可以通过王宫内的档案,记录当时成王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情景,如《庄王篇》中,亦可加入当时通山泽之利,令尹孙叔敖决期思之水,而灌雩娄之野,终富国强兵以成霸业之事,对后世君王或许价值更大。”李昭皱起眉头,建议道。

    这段时日,李昭也了解到这名老者名沧,据说是仓颉后代,不过年代已久,无可考证;自十年前投奔广陵君,一直担任府上的祭师,除了负责日常祭祀之外,还兼有记录府上钱谷出入、重大事件、掌管简书之职,并且他一直在编纂楚国的历史。

    随着两人共事越来越久,李昭也被眼前这名老者的学识、博约所折服,还记得初见时,老者教他用剑,每天练剑过后,看着都会和他对决一番,用的还是利剑对决,刚开始的几天,差点命丧于老者只手。

    但之后,他也能和老者过两招,到现在,可以游刃有余的对决,李昭也慢慢喜欢上了习剑,也始终记得老者教他用剑时常说的话。

    “君子行如剑,不弯不屈。”

    但他越习剑,越无法释怀自己初见广陵君时候的表现,心底还在犹豫着是否告诉老者,广陵君派他来的别样用意。

    他怕了,怕老者知道之后,便不再教他为人处世之道。

    除了日常的学习之外,李昭都会认真的帮助老者准备竹简、收纳资料;老者以前所著的文章,也会让李昭品读。

    “唔,善,时移事迁,上古之时,民少而兽重,草木之实足食也;今日而言,民多地少,豪富者食梁肉,贫瘠者不果腹,世事不一也。昭,你果真聪慧,有成道之资,只可惜,唉,在此地你也呆不久了。”沧喝了一口酒,叹息道。

    “前辈,此言何意?”李昭大为惊诧,为何老者会这么说?

    “前两天,吾为汝以易为卜,得遇《观》之《否》,《观》是谓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否》是谓君子以俭德辟难,不可荣以禄。”沧说完卜辞后,即不再说话,目光看着李昭,充满不舍和担忧。

    这段时间,李昭也接触了《易》,他知道这两句卜辞的含义,第一句卜辞出自《观》之六四,大意是说观看一个国家的民俗风情,适宜从政追随君王。第二句卜辞出自《否》,大意是君子用俭朴的德行来避免危难,不可追求荣华而谋取禄位。

    ”难道这几天广陵君会找我?”李昭联想到前两天越家宰突然给自己带过来大量的金和白璧,说是君侯赏赐;而郢都内这两天气氛更是沉重,府上的大部分门客都被广陵君频频传唤,府上的兵士也渐渐多了起来。

    听说是广陵君在朝会上与屈氏、景氏等大家族发生矛盾,恐怕两大势力集团将要迎来一场争斗。

    想到此节,李昭心头了然,抬头看着眼前的老人,吟了一首《鼓钟》,取其“淑人君子,怀允不忘”之意,表达自身还愿意追随在老者身边,提高品德,学习知识的意思。

    “竖子,总算会言了,可惜,我的德行还很浅薄啊。”说完这句话之后,沧又吟了《黍苗》一章。

    李昭连忙起身,向沧道谢,因为《黍苗》一诗是描写周宣王赞美召穆公(即召伯)营治谢邑之功的诗歌,来到这个世界时间这么长了,他自然明白这首诗中蕴含的含义,也明白了沧对于他的期许,躬身道:“昭唯有惕厉自身,修养德行,以规君王。”

    好好的饮酒,却变成了离别的气氛,之后两人都没有心思再喝酒了,沧起身拔剑,李昭也受其感染,弹剑而歌,在月光下两人都醉倒在了地上。

    又过了两日,越家宰来到藏室之处,还未到门口,就能听见他大笑的声音:“昭小子,快随我来,君侯有事相召。”

    “藏室书香之地,不得在此喧哗。”沧冷冷的斥责道。

    而越家宰见沧如此斥责于他,没有羞恼,讷讷不敢言语,陪着笑脸不住的道歉。

    李昭见此情景,向着沧鞠了一躬,随后转身跟上越家宰走出门外。

    此次广陵君还是在贺台,虽然照常有美姬,音乐,梁肉,甘澧相伴,却依旧难掩面上的憔悴。

    见李昭来,广陵君笑着问道:“跟着沧这么长时间了,有什么收获吗?”

    “在下收获者,唯有一些做人做事的道理而已。”李昭徐徐答道。

    “唔,习计会否?能为我收债于郢阳乎?”

    郢阳位于郢山之南,是广陵君的封地,“能”李昭道。

    之后,李昭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问道:“待臣下收债归来时,要买点什么?”

    广陵君想了想,意味深长的笑着:“你看着缺什么就买点什么吧!最好是你的收获。”

    李昭点了点头,道:“那在下便约车治装,动身前往郢阳了。”广陵君挥了挥手,叫李昭退了下去。

    李昭装上债券借据,带着一队兵士,两天时间,就驾车来到了郢阳。

    由于郢阳背靠郢山,因此,郢山也是广陵君的封地范围,但广陵君抑或楚国的贵族都是一样,不许民众随意进入山林,从山林里获取食物,而仅仅是将山林作为自家的猎场。

    因此,郢阳的民众只能依靠本就贫瘠且狭小的地块种植一点作物;但是楚国贵族们收税很重,有的甚至到了十分之八,另外还经常供当地封主役使,民众负担很重。

    广陵君的税比其他贵族稍微低一些,但也达到了十之五六,再加上这些民众生活不下去也会向广陵君借贷,这也是广陵君此次派李昭前来收债的原因。

    见李昭来到此地,往民众家里都转了一圈,却不忙着收债,兵士队长忍不住劝说道:“先生,天下一向都是如此,谁让他们出生在君侯的地盘,他们吃的用的都是君侯的,人都是君侯的,不必为此烦忧;再者,当今世道,能活着就已经是一种幸运了,不必可怜他们。”

    李昭没有回答,虽然前世通过史书,视频粗略的了解到春秋战国时期民众的生活,但眼睁睁的看到这种景象,心里还是接受不了。

    “以前看史书,上边经常写着一句“岁大饥,民相食”,唉,王侯霸业,都是由累累平民血肉垒起的啊!”这样想着,不禁长叹一声。

    就这样呆呆地伫立了许久,李昭收拾好心情,对着身后的兵士说道:“把封地里的人都叫出来吧,再把车里的券抬过来。”

    “冯谖,对不住了,今日又要效你的故事了。”李昭喃喃自语,心里却又想着广陵君言谈中几次三番提到的“收获”。良久之后,目光坚定的看着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