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下头，看到了，在自己的身上、原本应该是腹腔的地方长出了一个小男孩的上肢。他正号啕大哭，胖乎乎的手抹着眼泪。

    虽然现在他失去了记忆，但毫无疑问，一个正常人身上是不会长出另一个人的。他吓了一跳，想要揪着那小孩的上半身把他拔出来，却发现他的皮肉和他自己的已经长在了一起，如果想分开的话只能用刀切。

    “妈妈，”小男孩泪汪汪地看着少年，“妈妈，我的身体去哪里了？”

    ……

    “我不知道，”少年很快冷静下来，快到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但应该不在我身上。而且，我不是你妈妈。”

    “妈妈，妈妈，你就是妈妈！”小孩尖叫着张开嘴露出里面黑洞洞的虚空。显然，他只有一个人皮，没有属于人的内里。

    青衫少年觉得烦，于是一巴掌糊上这小孩的嘴：“安静，吵死了。”

    男孩乖巧闭上嘴，一片漆黑没有眼白的眼球转动着似乎在思索什么。

    “你知道我是谁吗？”少年问。

    小孩摇摇头。

    “那你是谁？”

    小孩再度摇头。

    少年苦恼地再看这小孩一眼，觉得这家伙真是没用。他开始寻找自己身上除了长出小孩之外的异样，很快，他发现了自己的四肢关节附近都有黑色缝线，以及一条白蛇。

    那条蛇长着很多肉翅和脚，看起来像是三岁孩子的涂鸦成精，盘在他的一整条大腿上。那大概能被称之为是眼睛的地方紧紧闭着。

    “呜呜呜呜呜呜呜……”

    “闭嘴！”少年皱着眉捂住那小孩的嘴，“再哭把你丢下去！”

    小孩终于闭上了嘴。

    现在到底该怎么办？这里是哪里？我是谁？身上这些东西都是什么？

    他盯着眼前的水墨风村庄不住思索。

    忽然，眼前变得一片空白，村子消失了。

    他还在思考着，全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等到脑子经过高强度思考终于变成一团浆糊，他后知后觉了这一点。

    “村子是不是没了？”他问在场唯二的活人。

    小孩摇头。

    “是没有没，还是没了？”

    “妈妈，你把它吃啦。”

    吃了？

    少年感觉分外迷茫。在常理中，这样的事情应该不会出现吧？

    于是他试着挪动双腿走路。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哪怕那小孩的体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也令人感觉十分奇怪。

    “妈妈，你要去哪里？妈妈，为什么你没有把我生出来？妈妈，这里是哪里？”

    少年被吵得耳朵疼，但他一时间并没有理会。因为他看到了不远处有一面镜子。

    镜子中的他自己对他笑了笑。

    “你好。”

    原来这不是镜子。那里确确实实站着一个人，是张扬。

    张扬？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名字？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这里是用心浊皮做成的‘念夜’，又叫‘白拉提’。在这里，时间会停滞，记忆会被清空。”

    “不，”张笑说，“我知道你是谁，你是张扬。”

    后者有些惊讶的模样，显然没想到他能记得这个名字。

    “你还记得？”

    到底应该怎么回答？承认还是否定？为什么面前这个人没有失去记忆？

    “我不知道，”青衫少年流露出些许茫然的神色，“我只知道你的名字，我连我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

    然后他看到面前和他一模一样的少年笑了笑。

    “其实你记得自己的名字，你就叫张扬。”

    “我叫张扬，那你是谁？”

    他没有回答，轻轻摇头：“想想吧，张扬，你怎么可能记得旁人的名字胜过你自己的？”

    好像，很有道理。

    张扬这么想。

    原来，他叫张扬啊。

    “那你叫什么名字？”张扬问。

    那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说：“我也叫张扬。”

    啊？他也是张扬？

    “没错，”张扬微笑地看着张扬迷茫的面容，“我们其实是一个人，你身上那个小孩才是外来者。”

    张扬摇摇头：“我不明白。”

    “妈妈！他在骗你！”小男孩一下子尖叫出声，“他是骗子！”

    张扬抬手一点，小孩的双唇一下子被粘上。看得出来他很努力地想要张口，脸上的皮都被扯得皱皱巴巴，但怎么着都发不出声音。

    “他很聒噪，对吧？”张扬笑眯眯地看着张扬，“忘了告诉你了，这小孩是旁人种在你灵魂的种子。”

    “种子？”

    “没错。他是靠人肉人血养大的，现在已经是幼年期，不然你会被他吃掉。”

    张扬顿时全身一阵恶寒。小孩听了这话大概是想要辩解，他扯着自己的嘴唇把脸皮掀了起来也说不出一个字。

    “不，我不能信任你，”张扬盯着面前的张扬说，“你知道的太多了，莫非就是你让我的记忆消失？”

    张扬丝毫不生气，反而微微一笑：“你当然可以选择什么都不信，然后一个人在这里被困到死。”

    张扬呆住了。好在他的大脑只是变成浆糊而不是完全消失，很快理出了什么事重要：离开这个地方。

    “那你说说，怎样能离开这里？”

    “找到记忆你就能离开，”张扬说，“有了记忆你就会恢复自己作为心蟠的能力，离开这里轻而易举。”

    心蟠……

    “那我应该怎样找到记忆？”

    “首先，你要把先前的那个村庄吐出来。”

    “哈？”

    张扬走近几步，他的脸庞泛起了光，逐渐变得像个扁平的圆盘。他仍然长得和张扬一模一样，因为圆盘中映出了张扬的脸。

    张扬的双眉中间有一个向外翻瓣的红莲。它不是纹上去的，而是皮肉翻出长出来的，红到发紫。张扬试着摸了摸它，发现摸不到。

    “这是‘非天’。”

    “非天？”

    “没错，这就是你作为心浊身体内的业障，裂如大红莲。”

    “……听不懂。”

    “没关系，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就是通过这个来吃掉村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