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忽半生
繁体版

第六章 遗憾

    是的,108封信!仔细想想,从始到终,也不过一年时光;一年,四季轮回,也不过是人一生几十年中很短的一段时间,转瞬即逝。但,那一年,却也是孟筱生命中多彩又难忘的一年。惦念,期待,郁怨,或喜或忧,或甜或酸……

    孟筱抬眼,望向对面的人深如古潭的眸子,努力挤出一丝笑:“滨瀚,我有时候会想,是不是当初我错了?如果当初我没有去你们教室门口走廊读书,如果我们从来都不认识,你一定会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

    滨瀚不明意味,疑惑地问:“为什么这么说?”心里却有些没由头的猜测。

    孟筱点点头,笑中有泪:“是的,我一直有个问题”,她顿了顿,咬着嘴唇深吸一口气,“当初转学是因为我吗?”

    滨瀚听到,似乎毫不意外,既没否认也没肯定,只是微眯双眼不做声。空气有一瞬的凝滞,只这一瞬间,她肯定了自己多年来的猜想。

    果然是真的,命运就像一根细细的线,不知什么时候就把两个人拴在了一起,又像一根橡皮筋,这么多年来,就那么任性地把拴在两端的人弹来荡去,断不开,也聚不了。

    “电影院那次是因为我吧?”终于鼻子一酸,泪珠悬然欲滴。

    “也不全是。”滨瀚垂下眼睑,从桌上的一包烟里抽出一根,点燃,深吸一口,淡淡的烟草味慢慢在口中晕开。有些往事,像极了这烟草的味道,些许涩,些许苦,但往事里的那些苦楚、酸涩、遗憾、悲怆,万般滋味,咽不下,忘不掉,倒也比不得这烟草。

    他晃神片刻,使劲咽下游离在口腔里的烟雾气,幽幽开口,“怪我当断不断,让人误会,也不得已离开了不想离开的地方,离开了不想离开的人!”

    可你,终究是因为我的出现改变了人生轨迹吧?转学,没参加高考就不上学了,十八岁就和爸爸一起坐着拉粮食的大货车走南闯北……

    “滨瀚,对不起……”所有情绪的压抑这一刻迸发了,止不住的泪顺着面颊流到嘴角,是咸的,又不仅仅是咸,还有涩。

    她连忙拿起纸巾去擦:“抱歉……”

    对不起,出现在你的生命里,却又没有陪你到最后;对不起,在该等待的日子没有耐心等待,在该远离你的时候没有做到决然离去……

    “我们两个不需要说抱歉和对不起”,看着眼前拼命压抑泪水擦去泪水,却依然满脸泪痕的人,滨瀚的鼻子也酸了,酸意从鼻腔散向泪腺,激出的泪花糊了双眼,他伸手,欲替她撩去散乱在额前的几根头发,想想,又叹口气,把手收回,“我不后悔相遇,只遗憾错过。”

    “遗憾错过”这四个字孟筱听过,不过,是几年前听自己妹妹江孟琳说的。

    那年,是孟筱在市区一所初中做英语老师的第四个年头,妹妹孟琳刚从江城大学毕业,不想按部就班地也在当地上班,想和好友温萱去上海找工作。

    暑假里一天,孟琳说有个同学请她吃饭,晚上回来时,孟筱正在姐妹二人房间的高低床上铺看书,床的对面一台经年的落地扇“呼呼”地吹着风,气温高,风扇扇出的风似乎也不带凉气。

    孟琳一进门就说:“姐,你今天没和梁尘哥约会啊?没去散步?”

    “没啊,他今天在单位加班,天又热,不想动。”孟筱抬头看妹妹一眼,淡淡地说。

    一晃和梁尘已经谈了四年恋爱,感情似白开水,温和又平淡。梁尘,比孟筱大两岁,是姑姑同事介绍的。媒人说那孩子十岁时爸爸就因病去世,妈妈很要强,对梁尘和弟弟梁哲要求严格,弟兄两个懂事,争气,哥哥做了律师,弟弟去年毕业,在银行上班。

    她清楚地记得,和梁尘第一次见面是在市区的一个小公园里。

    夏天的傍晚,大地余热未退,微暗的路灯下,她穿着一袭白色长裙,头发随便用根黑色皮筋扎个低马尾,倚站在一棵梧桐树旁,望着面前肤色略黑、五官端正的寸头小伙子,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是第一次见面的对象,她给梁尘讲起了故事。从那年夏天XL一中高二(4)班门口的走廊上男孩和女孩的相遇讲起,讲到那场猝不及防的离别,讲到久别的重逢,讲到那一封封信……最后讲到男孩的为爱奔赴,讲到女孩无情的伤害,无奈的放弃……

    黑色幕布慢慢铺满天空,月亮悄悄爬上枝头,梁尘就这么静静地听她讲,月光下,她的面色出奇的平静,眸子忽明忽暗,仿佛就是在说一个听来的或看到的故事。

    可梁尘就是直觉故事里的女孩就是眼前人,等孟筱终于叹口气停下叙说,他说:“人的一生会有很多经历,也可能会有好几段感情,这些感情或许炙热,或许平淡,或许圆满,或许遗憾。我不祈求自己的感情浪漫轰烈,希望像杯白开水,温纯,平淡,长长久久就好。”

    梁尘不疾不徐的话语,真诚淳厚的态度,让孟筱这几日心口的压抑、沉闷似乎缓了一些。那么,就试试一起交往看看吧?至于藏在心里的那个人,就藏深一点,再深一点……

    短短时间的接触,孟筱了解到梁尘耿直又勤勉。后来的几年,梁尘对孟筱关心、疼惜,偶尔也会有些浪漫小心思,但极少,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浪漫不能当饭吃,我们以后是要过日子的。”说不出什么感觉,好像很相爱,但又好像有些距离,缺少点什么东西。

    “姐,姐……”

    “嗯?”孟筱拉回跑远了的思绪,问已经脱了紧身裙,换上宽松睡衣的妹妹,“怎么了?”

    孟琳站在床边,两手抓着上铺的护栏,仰着脸,忽闪着一双大眼睛,略带神秘地说:“你猜猜……我今天……和谁一起吃饭了?”

    “和谁?你出去前不是给妈说了和同学吗?”

    “才不是呢!我没敢说是谁,因为不是我高中同班同学,不过……其实……也算同学,嗯……师哥!你认识,何滨瀚!怎么样,意外吧?”

    是挺意外,孟筱听着“何滨瀚”三个字就这么顺溜地从妹妹口里说出来,封印在心窝深的某种悸动似乎按捺不住了。果然,四年了,那仍然是自己触碰不得、不能宣之于口,更不能听别人提及的三个字。

    “嗯,有点儿意外……”她有些恍惚,随口应一声。心下再一想,姐妹俩相差不过三岁,当年自己和成洁一起聊天聊地,很多时候孟琳就跟个小尾巴似的凑过来,所以她知道何滨瀚也并不奇怪。不过,孟琳今天和他一起吃饭,这还是多少有点出乎她意料的。

    “是哦!”孟琳的性格比姐姐开朗、泼辣些,这会儿在姐姐面前更是兴致勃勃地想到什么说什么。她转身坐到窗前课桌前,一边用手拨拨跑到额前的头发,一边转头望着姐姐说:“我还真的挺意外!他不知道给谁要了咱家电话,说听说我回来了,约我一起吃个饭。姐,虽然现在他自己有家小装修公司,听说生意还不错,但终归是不容易。唉,其实他挺可惜的!”

    “可惜?”孟筱疑惑,“什么可惜?”

    “哎呀,姐!你说什么可惜?”孟琳又站起来,走到床边,踩着小踏板爬到上铺,掀起蚊帐钻进去,坐到姐姐对面。一连串动作娴熟极了,小床发出“吱扭”的声音,挂在上铺白色蚊帐顶上的一串风铃也“叮叮叮”地响了两三声。

    孟琳没管这些,盘腿坐着,继续自己的话题:“当然可惜!滨瀚哥比我高两届,虽然我考上XL一中读高一时,他就已经转走了,不过咱们学校却一直有他的传说。你想,校草级的人物啊,学习好,人又帅气,可惜没考个好大学,不然,大学里得有多少女孩追他啊!今天他才说自己当时转学后压根没上几天学,你说,他为什么转学啊?”

    一时间,孟筱的思绪如一团麻,扯不断,理不顺。

    孟琳不解,又不好当面问滨瀚,只能用暗自琢磨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孟琳的不解,孟筱自问有些了解,有些也并不清楚,不清楚的当然没法去说,了解的竟也无法开口。

    滨瀚哪一天离开Y城,转学后情况如何为何辍学,不上学后滨瀚都去过哪里做些什么,这些她都了然,因为曾经有段时间两个人鸿雁传书,给对方写过不少信。滨瀚写来的第一封信,便是向她讲述了自己到新学校后的种种不适应自己自己决然辍学,还向孟筱问起自己以后选择做什么比较好。

    也许,那时的两个人都不曾想到笔墨间流泻出的那几句话,就成了决定滨翰人生道路浓墨重彩的一笔。但,人生之事大都不能随性、顺意,也并不是有了选择就可以一直往前走,有时,走的路和初衷相差甚远。

    “对了,姐!”看着姐姐精神恍惚的样子,孟琳想到今天滨瀚说的一句话,“姐,你知道滨瀚说什么了?和你有关!”

    孟筱努力把飘忽在回忆里的思想抽离出来,尽量用平静的语调问:“说什么?”

    “他说——”孟琳忽地面色一正,“他说‘孟琳,我这一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我错过了你姐姐’。姐,他才比我大三岁,和你一样大耶,怎么就说到一辈子了呢?而且他说这话时,比我现在严肃多了,嗯,是似乎神情严肃淡然,遗憾和难过却从眼睛里跑出来了……姐,原来,滨瀚哥,他真的暗恋过你啊?”

    暗恋?孟筱苦不能言,脑瓜子嗡嗡作响,遗憾……错过……一辈子有多长?能有多长?难道那些遗憾和悲伤自种下,就永远再也无法排解?!那么,滨瀚,那场遇见,遇见之后的分分合合、林林总总,你可曾后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