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奇调查准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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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5 伊芙·贝恩莉妲:金子般的心

    一九一八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夜。

    那是震动了整个纽卡州的圣诞节惨案。

    工人们毁坏了工厂,用木板和石块堆起了封锁线,意图阻挡外地工人的到来。但比外地工人更早到来的人是斯塔顿侦探。这些来自西部的雇佣枪手们冷血而残酷,不惮于对任何人扣动扳机。他们在拉亚市的郊外火车站埋下了天罗地网,只等待这些罢工工人的到来。那一晚子弹带走了超过十人的性命,五十多个工人则不得不住进了医院。强硬派工人不得不退守厂区,但他们仍试图继续封锁工厂。这些工人们还把武器交给了童工,强迫她们作战,甚至寄希望于她们能吸引火力——斯塔顿侦探对童工开枪将成为工会最有力的反击武器。

    那天伊芙也被迫拿起了枪。可最终她没有扣动扳机,而是找机会偷偷溜进了地下室。也许冥冥之中十字架确实在保佑她,从始至终都没人发现躲起来的伊芙。她想等到枪声消失再逃出去,但工厂却先一步燃烧了起来。火势迅速蔓延,浓烟钻进地下室,呛得伊芙喘不过气来。她拼了命地撞碎了地下室墙壁上的窗户,踩着杂物箱爬到了地面。伊芙狼狈不堪地站起来,往外拔腿就跑。

    夜色中,她身后的工厂还在熊熊燃烧。火光将这个女孩的身影拉长。她的影子在砖墙和泥地上摇晃。直到跑不动了,这个衣服单薄的女孩才在十二月的寒风里踉跄着停下脚步,在无人问津的小巷里哆嗦着腿趴在了地上。她大口地呕吐起来,口里吐出的却全都是酸水。酸水在地上形成了小小的褐色坑。

    几天后,针对桑乔织布的诉讼才正式开庭。

    在庭审开始之前,工会成员终于找到了流落街头的伊芙。如今外地工人已经进入工厂并恢复了生产,参与罢工的工人大多都躺在医院里。那场火灾还波及了周边的大量居民,直接导致了工人在舆论上的全面失败。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这场诉讼。伊芙则是他们关键的证人。他们要求伊芙必须出面。伊芙答应了。

    法庭上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尤为可怕。很快,工人聘请的律师就要求证人出席。伊芙浑浑噩噩地就来到了整座法庭的中央。旁听席上是盯着她的工人。威严而冷漠的法官坐在高处盯着她。对面那个老律师则是最让伊芙感到畏惧的人。但她还是努力平静了下来,笨拙地对宪法宣了誓,然后开始鼓起勇气讲述自己在工厂里的经历。

    名为罗伦的老律师频频打断了她的叙述,并有条不紊地提出了一个又一个刁钻尖锐的问题。每一个她都很难回答上来。律师罗伦质疑是工人开了第一枪,还质疑后半夜厂区的特大火灾也是由不愿放下武器的工人引起的。她甚至质疑伊芙本人是否是诚实可靠。“请恕我直言,法官阁下,一个移民孤儿是否真正懂得诚实和劳动的美德?”伊芙把求救的目光投向工人律师和旁听席,但没人能帮助她。她感到自己被当成了说谎者。除了祈求法官和陪审团相信她的话,她别无选择。

    最终针对她的问询结束了。伊芙离开了证人席,被安排到庭外的长椅上等待安排。紧接着对面的律师罗伦就请进了一个新的证人。缩在角落里的伊芙理所当然没有引起快步走进法庭的少年的注意力。但伊芙记得他。她趴在窗户边,瞪大眼睛看向房间内的庭审。

    一进法庭,他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少年脸上还带着汗,大概是才跑到法院。直到站在证人席上,他才有空理了理自己的衣服。他朝所有人露出了自信而温和的笑容。伊芙怔怔地盯着他,耳边只剩下嗡嗡嗡的声音。

    “请证人立于法庭前。现在,请举起右手,面向陪审团,为您即将作出的证词宣誓。”

    在刚到拉亚市的那一天,她在签下工厂合同的地方看见了他。当时他正在读书。当时伊芙的心因为他的笑容而怦怦跳动,也偷偷设想过是否会再次见到他。但伊芙从来没想过那会是今天和此地。这一切就仿佛命运嘲弄地画了一个圈。

    少年跟随法官的要求宣了誓。他说自己的名字是科里恩·艾达。

    “……我认为工人索取自己的合法权益是正确的,但激进暴力的手段只会损害社会整体的利益。随意采取暴力行动也可能造成无关者的死亡。比如火灾就导致周边居民……”

    “……桑乔叔叔平时就是一个乐于助人的慈善家。圣诞节前一周,桑乔叔叔就已经在纽洛克了。他每天都很忙……”

    “……我很难过圣诞节惨案的发生。我支持查清真相。但是,我认识的桑乔叔叔不像是一个会伤害他人的人。他已经决定设立一笔新的慈善基金,专门用于援助惨案中受到伤害的那些人。我相信时间会治愈伤痛……”

    伊芙清楚自己和科里恩不过一面之缘。但她心中还是怀揣着莫名其妙的希望。她以为一个会对不认识的孤儿露出微笑的人也会在法庭上仗义执言,但希望落空了。科里恩的表情和声音都万分诚恳,而越是这样伊芙就越是恼怒。她有一种强烈的、被不知道什么所背叛的痛苦。生平第一次,她委屈得生出想要某人在世上消失的念头。

    庭审一结束,律师罗伦和桑乔就匆匆离开了。清楚了结果而心灰意冷的工人们也早早离开了。只有伊芙被留在了法庭。庭审已经结束,没人再关心这个女孩了。她一直坐在庭外的长椅上,身体僵硬得一动不动,脸色也煞白得仿佛一张纸,好似一尊雕塑。她又变成了一个人了。深冬的冷风从走廊的窗户吹进来。往窗外望去,夜色笼罩着的拉亚还残留着圣诞节的欢乐。远处街道上彩灯闪烁,人群也熙熙攘攘。那里有相爱的情侣和其乐融融的家人。他们有人爱也被人爱,过着令伊芙羡慕万分的生活。

    这个世界仍旧如此美好,仿佛受苦受难还失去一切的人只有伊芙自己。

    最后是法院的工作人员发现了她,怒气冲冲地把她从旁听席上赶了出去。

    “还待着干什么!别在这妨碍工作!”

    面对工作人员的斥责,伊芙如梦初醒。她朝那个人唯唯诺诺地道了歉,随即就离开自己的座位。可怜她这时候浑身无力,头晕得要命,走路的时候简直是天旋地转。

    一连几天她都没能吃饱饭,再加上折磨伊芙的头痛和短短时间里的这么多变故,她的身体早就快虚弱得无力支撑了。扶着墙壁来到法院大厅的时候,她腿软得支撑不住,“砰”地就摔倒在了地上。

    正巧科里恩还没离开。此时他正坐在法院外大厅的长椅上看书。他在等养父罗伦。罗伦还有事和桑乔谈,他便独自一人在大厅角落读书。

    一听见有人摔倒的声音,他就抬头望了过去。

    “喂!你还好吗?”

    科里恩焦急地放下书,跑到摔倒的伊芙边扶起了她。他把手放到了她的额头上。

    “你发烧了。来,这边坐着。”

    科里恩双手穿过伊芙腋下,把她抱到了长椅上。伊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强烈的怨恨和痛苦让她紧紧咬着嘴唇。她衣服脏兮兮的,乱糟糟的红色头发也醒目得让人挪不开视线。但科里恩却一点都不在乎这些。他打开随身携带的医疗箱,想拿出体温计和一些应急用的退烧药。

    “我……”

    伊芙嘟囔着想说什么,但话却没法成形。她实在不知道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孩子,你的父母在哪?”科里恩的声音非常温和。他说话的态度也十分随意亲切,就像是在和亲戚家的女孩攀谈,“你是陪父母来旁观庭审的吗?”

    “…………不是……”伊芙微弱地应答。她摇了摇头。

    正在此时,科里恩找到了医疗箱里的体温计。

    “把口张开。给你量一下体温。”

    她意识模糊地张开嘴。温度计插进了她的口里。

    那天科里恩为罗伦留了口信后把伊芙带到了医院,那也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到如此漂亮整洁的建筑物来。病床上柔软的白色棉被简直让伊芙看呆了。科里恩一直陪在她身边。她想和科里恩说些话,可快烧糊涂的脑袋根本组织不了连贯的语言。所幸科里恩还是理解了她说的一部分话:

    “也就是说,你的父母也是罢工行动的一员,而且遭遇了不幸吗?放心吧。桑乔先生设立的慈善基金会帮助你的。”科里恩的声音里充满了同情,“而且我也会帮助你的。既然是我遇到了你,我就不会放着你不管。”

    伊芙想要纠正科里恩的理解,但张了张嘴,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第二天,她得到了一张罗德里亚的临时社会身份证明。这张薄薄的卡就代表她成为了罗德里亚人,也让她得以被送入拉亚市的公立孤儿院。

    那家公立孤儿院远比纽黑文的私立儿童救助中心正规,而且资金充足,孤儿们都能得到不错的帮助。但她的红发还是让她成为了孤儿院里最不受欢迎的那个女孩。为了融入新集体,她用当童工时攒下的零花钱买了一些劣质的黑色染料——据说它们对头发有害,但伊芙还是义无反顾地用它们把自己的头发染成了黑色。可她没法改变自己爱摩人的身份。

    一九一九年的三月份,温暖的春天拥抱了罗德里亚的东海岸。马格莱恩战争的结束使得罗德里亚整体越发欣欣向荣。战后的一切都在迅猛发展。在拉亚市,圣诞节罢工的余波很早就淹没在了报纸上的各色新闻里。三月份时已经没人谈起那一切了。仿佛那件惨案是发生在上个世纪的事,分明工厂里还能见到地上那些褐色的血迹。而对于伊芙来说,更重要的事是她仍然没法融入新集体:他们还是不愿意接纳一个染着黑发的红发怪胎。

    三月的一个晚上,伊芙在孤儿院外的后山里遇到了一只奇怪的生物。那是一只全身无毛的小型猴子,但和一般野猴不同的地方在于它有两对手臂。更令人感到诡异的,是它的脸和人类婴儿的脸十分相似。换做别人恐怕就要被吓晕过去了。但伊芙却和这只小怪猴成为了朋友。她天天晚上都去后山找它。

    这件事当然瞒不了多久,很快就有人发现了这只怪猴。他们惊吓于怪猴亵渎的外形,更因此讨厌起了和怪猴在一起的伊芙。伊芙恳求其他孤儿不要伤害它,但没得到理睬。三月底的时候,一些孤儿聚在一起想抓住那只怪猴。当时伊芙和怪猴在一起。她别无选择,只能带着怪猴逃跑,结果在争抢中不小心把一个男孩推倒了地。男孩恼羞成怒,对着她就往死里揍了起来。小怪猴也死在了那一天。而那天是她的生日。

    这就是名为伊芙的女孩——人生前十四年所发生的一切。她不断遇到新的人和事,也不断失去。无从抗拒的命运牵引她走到了如今的路上。而她无从反抗。

    这件事以管事最后姗姗来迟而告终。男孩没有受到惩罚。怪胎伊芙则一如既往地被其他人所疏远。小怪猴也被射杀了。这件事的影响似乎就要到此为止。但不久后,有一个听说了怪猴事件的男人来到了孤儿院。当他得知伊芙和怪猴成为朋友后,几乎立刻便露出了欣喜若狂的表情,并表示想收养她。那个男人正是施瓦尔。惴惴不安的伊芙又惊喜又担忧。她多希望能遇到真心喜爱自己、善待自己的养父母,但她也知道这只不过是奢望。能有热饭和干净的水她就已经能满足了。

    伊芙被收养后得到了新的名字:瑞莉·瑞亚。手续办完后,她跟着施瓦尔一起来到了纽洛克。那时她仍然保存着母亲留给她的遗物:那个十字架。但她已经不会去教堂参加礼拜和弥撒了。因为施瓦尔·瑞亚信仰的是以撒教。而伊芙后来也隐约明白了,施瓦尔愿意收养她,大概也和以撒有关。

    作为她的养父,施瓦尔鲜少和她说话,但对她要求甚严。在近两年的时间里,施瓦尔教会了她辨别草药和调配“成品”。伊芙不懂那是什么,但知道那种成品会让人产生严重的幻觉。她对此感到害怕,可施瓦尔却如获至宝。在生活方面,施瓦尔也以近乎苦修的标准要求伊芙。克制喜悦和抑郁,追求极端贫瘠和痛苦,这样人才能达成“真谛”。施瓦尔总是这样说。她曾经抱着最微弱的期待:施瓦尔收养她多少也有出于同情的好心。但她身上那些烙印和割裂的伤口证明她是错的。她被当成囚犯一样囚禁在家中。

    施瓦尔经常换不同的工作,有一段时间经常十天甚至半个月不回家。在伊芙看来,施瓦尔简直可以说是喜怒无常。某天晚上他会在卧室里疯狂地大笑出声,但第二天却能看见他暴怒地砸烂视野范围内的一切物品。他在地上蜷缩身体哭泣,但有时候也会突然就对伊芙拳打脚踢发泄怒火。但他禁止伊芙哭泣,好像这样就可以避免什么糟糕的厄运。他似乎把全部身家都压在了某种伊芙不能理解的事业上,而伊芙就是他事业的最后期望——可这个期望又没能体现出应有的价值。施瓦尔时常喃喃自语说自己简直要被逼疯了。而他不知道的是,伊芙感觉自己也快被他逼疯了。

    一九二零年初的时候,伊芙开始接触施瓦尔研究的那些以撒的产物。毫不避讳地说,哪怕以宗教的眼光看待,那些也都称得上是完全的不洁之物了。施瓦尔命令她服用各式各样的草药,剥开她的肌肤,用滚烫的金属把某种褐色粘液烙进她的身体。可实验一次接一次地失败了。每一次对伊芙来说都是堪比地狱的折磨,直到她几乎奄奄一息时煎熬才会停止。她不知道施瓦尔究竟想实现什么,但实验失败时那个男人甚至会露出比她还要苍白的脸色,好像他在被魔鬼追逐,而除了实验成功就没有其它的救赎之道。有时候实验失败后施瓦尔还会抱着伊芙嚎啕大哭。手足无措的女孩不知道怎么办,但还是会出于同情伸手轻轻拥抱回去。

    那年二月份的时候,纽洛克街道上的积雪就开始融化了。春天在三月降临。在接近一年的努力失败后,施瓦尔终于停止了在伊芙身上进行的实验,平时也更少回家了。他开始到处走动,和各种各样的人接触。有一次伊芙看见施瓦尔和一个红色眼瞳的人交谈。那个人戴着口罩,说话声音尖细得就像是兔子,让伊芙印象深刻。尽管伊芙不认识那个人,但直觉告诉她那个人非常危险。不过施瓦尔会定期把生活费交给伊芙,因此伊芙识趣地没有去探究施瓦尔接触的那些人。不久后,施瓦尔在维亚肉联厂找了一份工作。

    等到四月,伊芙觉得也许可以问施瓦尔上学的事了。伊芙知道教会学校会免学费招收她这样的学生,但课本和伙食的钱还得施瓦尔出,而施瓦尔在维亚肉联厂工作后就变得好说话多了。他似乎已经完全放弃了伊芙,自然也管不着伊芙去哪。但他的钱另有用处。伊芙知道施瓦尔说的“用处”:参加以撒教徒的集会。一九年才到纽洛克的时候,施瓦尔就会定期参加当地的教徒集会,今年则更加频繁——而且最近施瓦尔花的钱也多得多。但无论如何,伊芙还是想上学。于是她打算重操旧业:成为一名自食其力的童工。可工厂一看她这副瘦弱的模样直接把她赶到了大街上。她几乎要放弃了,但幸运总算眷顾了她:她因为偶然获得了一份送花卖花的工作。这份工作足够轻松,付的薪水又恰好能满足课本费。至于伙食问题则无关紧要。她大可以不吃学校的午餐。很快她就成功入了学。这回伊芙学会了如何在叽叽喳喳的学生中隐藏自己了:她尽量让自己不和任何人发生联系。这可以保护她免受伤害。但矛盾的是,她时常睁大眼睛远远看着那些在一起玩的学生们,好像羡慕得不得了,也想成为她们中一员似的。

    时间到了七月份,亚克街B32号进了窃贼。窃贼这种事在伊芙来看是再常见不过了,但那天一地狼藉的景象着实吓到了她:简直和遭了地震没两样。但施瓦尔恐慌的程度远远超出了伊芙的预料。他立刻找到了一名熟人,拜托熟人为他们准备了一间新的住处。那个熟人是一个中年女人,身材高大,眼眶凹陷得非常深。伊芙后来才知道她叫尤拉,也是一名以撒教徒。

    新住处在亚南区的租赁营地,环境比亚克街还要糟糕。但伊芙很快就习惯了下来。搬到新家后,施瓦尔还是照常很少回家。租赁营地处于纽洛克外围,每次伊芙去上学都要走比以前远多了的路。有时候路过树林,她能看见一些人沉默寡言地聚集在灌木丛中,口中念着古怪诡异的声音。伊芙很快就明白了过来:这附近居住了不少以撒教徒。怪不得施瓦尔会带她搬到这里。上学不久,她就听说自己所在的教会学校接受了一个名叫科里恩的人的捐赠。这个科里恩是她所认识的科里恩吗?伊芙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但在纽洛克,尤其是市区里的年轻人是很难不听见科里恩的故事的。她很快就在报纸上看见了科里恩的照片。几乎每一则涉及到他还有他那律师父亲的消息都是毫无保留地溢美之词,仿佛每个人都为纽洛克有这样的好青年而赶到骄傲。也正是因为报纸,伊芙知道了那个老律师就是科里恩的父亲。

    十月的第二个周四,她从学校回来的路上听见了猫叫一样的嘶哑哭声。当时伊芙有些紧张,但担心是受伤的动物,还是鼓起勇气循声走了过去。等到她看见声音发出者时才明白过来那究竟是什么:大理石和某种掺杂许多碎片的粘液的摩擦声。那正是在地上缓缓蠕动的古怪黑色泥浆。泥浆的恶臭让伊芙立刻就呕吐了出来。她也很快明白那团奇怪的黑色泥浆是活着的生物。黑色的触手从泥浆里摇摇晃晃地探出,在伊芙眼中就好像在祈求帮助。她稍微思考了一会,把怀中藏着的、当作晚餐的面包揪下一片扔给了它:那是她从教会学校得到的嘉奖。而泥浆很快就吞噬了面包片,却仍不满足,贪婪地朝伊芙伸出触手。伊芙犹豫了很长时间,又揪了一片给它。第二天她又为黑泥带来了食物。接下来的时间里,她简直把它当成了宠物来养。任何人见到这种古怪亵渎的生物都只会尖叫一声然后逃走,而伊芙恰恰相反:她心中似乎总有无处搁置的爱。当她照顾摇晃着触手的黑泥时,才真正能感受到一种无法形容的充实感。

    在那时,她还无法预料自己的善心究竟会引发什么。如果伊芙能预知未来,那么那个阴云密布的周四夜晚她就该放着那嘶哑哭声不管。但她不会。伊芙的经历足以把一个正常人折磨成最冷酷无情的刽子手,但这些年来她却从没真正变成过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她会在纽黑文的儿童救助中心里照顾那些婴儿。她会在拉亚的纺织工厂种安慰一起工作的女孩。她会在公立孤儿院时向那只小怪猴伸出手。就算是拿她当实验对象的施瓦尔,她也会在他嚎啕大哭时候拥抱他。伊芙·贝恩莉妲总是这样。没有什么东西能改变她。

    施瓦尔看走了眼。当初他以为伊芙身上有着以撒所钟爱的特质。但他错了。伊芙·贝恩莉妲一无所有,给不了他苦苦追寻的奇迹——她有的只是一颗金子般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