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位于弗兰克林区，紧邻着人来人往的主干道。建筑有三层高，外墙漆成深褐色，略显褪色，顶上有一个铁质的招牌，上面以深蓝色画着“纽洛克警察局”。

    沉甸甸的夜色压在街上，警局门前人来人往。

    德曼和科里恩从侧门进了警局。

    这栋建筑物内比外面温暖得多。

    有警察看见了他们，便挥手问好。德曼逐一简短回复。科里恩则热情地同每一个人微笑着打招呼。走廊里整齐摆放着几张简朴的长凳，墙上贴着城市地图和一些公告。他们很快到了法医室。

    办公室里站着几个身穿白大褂的法医，一见德曼来了，都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德曼室长，您总算来了。”

    “怎么？”德曼皱了皱眉，“我一天都休息不了么？”

    “不是的，室长。”有法医露出为难的表情，“我们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请您来拿主意也是没办法的事。”

    德曼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科里恩提着手术箱问道：“死者就在解剖室么？”

    “嗯嗯！”一名年轻的学徒猛点头，“工具也都准备好了。”

    科里恩几乎立刻就开始了准备。他打开手术箱，从中取出了自己的消毒手套戴好，接着也披上了白色大褂。德曼率先走向了解剖室。

    “死者有关的资料整理了么？”

    “嗯嗯，都在这了！”

    有人把手写的汇总纸递给了科里恩。科里恩接过资料，便匆匆跟上了德曼的步伐。门被急促地推开。科里恩跨过门槛，反手关上了门。

    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后。

    房间里的其他人面面相觑。有些在小声说话。

    “那个人就是科里恩么……”

    “看上去好年轻。”

    “别看他年轻……已经跟了室长六七年了，技术好得很……”

    通道的尽头就是解剖室。

    一进入解剖室，弥散的冷气就让人忍不住汗毛直竖。科里恩好久没来这里，此时也显得颇为不适应。德曼却面不改色。

    而在冷气之后的，是一股浓烈的、仿佛要吞噬人的极端恶臭。

    科里恩跟在德曼身后。他还没见到尸体，喉咙就止不住地一阵干呕，瞳孔却因为不安的预感而微微收缩。这股浓烈的恶臭他有印象。

    德曼则率先看见了尸体，脸色陡然发白，脚步也下意识猛地停顿。

    即便是德曼，也很难在眼前的景象面前保持镇定。

    那是某种类似人的物体。

    不，并不完整。

    准确地说，是被某种无法形容的黑色物质“吞噬”了。那些看不出形体的黑泥黏在上面，仿佛有生命一般缓慢起伏。人的面孔、手、脚、胸膛都被细密柔软的黑色软体给占据了。软体里隐约可见肉糜一样的粉色残渣。

    黑泥像是漩涡一样粘腻地涌动着，还往外汩汩冒着腐烂的脓液。

    “这……”德曼仿佛溺水般发不出声音，“这玩意……呕……科里恩，我自己处理，你不要过去了——”

    强烈的臭味几乎要剥夺人的嗅觉。

    德曼捂着嘴才没有吐出来。

    “老师，您教过我处理更糟糕的情况……”

    反而是科里恩表现要好得多。他用手挡着口鼻，眼睛紧紧地盯着尸体。

    “像以前一样吩咐我吧。”

    这些脏污的黑泥，他曾经在昏迷的克莉丝汀身上见到过。科里恩走过德曼身边，如同扫描般打量着尸体的每一寸细节，甚至连捂着口鼻的手都下意识放了下来。

    老法医嘶哑地说：“好吧……”

    如果他当时放着那个女孩不管，是不是那个女孩也会变成这样？

    “别靠太近。”隔着口罩，德曼的声音显得额外低沉，“先做消毒措施。”

    “大概没传染性……”

    判断依据当然是科里恩自己。

    “不要大意。资料上有写什么没？”德曼语气急促。

    “我看看……”

    科里恩停下脚步低头看向了手中的死者资料。

    上面手写的字体很草率，但在灯光下眯眼看还是能辨认清楚的。

    “尸体发现于斯莱克区和亚南区的交界处……”

    “还有呢？”

    “直接关于尸体的就没了。”

    “也就是说，外面那群家伙什么都没做，就把我喊来了？”

    德曼啧了一声，语气里显然有怒意。毕竟是被人从休息日叫到工作岗位上，没人能在这种时候保留好脾气。

    “对了，上面还写了局长的意见……”

    “噢？”德曼头也不回。他在工作台前整理解剖工具。

    科里恩皱了皱眉。

    “尸体应……优先和连环失踪案中的失踪人员进行身份对比。”他拿着资料抬头看向德曼，“后面几份就都是失踪者的报告了。”

    “看来苏拉先生有自己的想法。”

    德曼重新扭头看向解剖台上的尸体。他已经全副武装。

    “行了。让我们来完成局长大人的要求吧。”

    ……

    解剖过程漫长而枯燥。

    出于安全考虑，德曼没有让科里恩碰刀。他特意要求科里恩穿上了最高等级的防护服，自己当然也不例外。

    刀锋轻轻划过黑泥，发出泥泞不堪的声音。

    黑泥像是人的肌肤一样绽开，暴露出内里粉红色的、满是蠕动细毛的肉糜。德曼每一刀都精准而有力。解剖室安静得落针可闻，只有刀搅动粘稠物的嗫嚅声。

    “刀。”

    尽管只有一个字，但科里恩还是立刻把需要的工具递了过去。

    “桶。”

    “镊子。”

    “灯打过来……做记录。”德曼的护目镜反射出明亮的光线，隔着口罩的声音显得模糊而失真，“智齿……左侧蛀牙，虫蛀程度较高……灰黑色痕迹……”

    科里恩左手拿着纸板和资料，右手握着笔飞快却潦草地记录解剖信息。加尔顿法识别指纹近年来在刑侦界应用颇广。

    但这具严重损毁的尸体只能从牙齿和骨骼的情况来提取可信的结果。

    “左手无名指指骨有旧愈的骨裂……是切割伤。手腕关节肿大变形……肩峰突出。肩胛骨有畸形特征……”

    德曼的动作停了停，朝科里恩招了招手：“你来看看这里。”

    他正站在尸体的脚边。科里恩没犹豫，放下记录板就走了过去。他的视线落在了尸体脚踝往下的部位。黑泥和腐肉已经被剔除干净了，只留下了斑驳的白骨。

    “判断一下。”德曼扭头看向科里恩，拍了拍台面。

    “原来是要考我……”

    “怎么，没信心？”

    面对德曼温和的微笑，科里恩摇了摇头：“给我点时间看看，老师。”

    近距离观察。科里恩弯下腰，双眼仔细而慎重地扫过每一寸细节。他戴着手套，抬起了脚步骨骼，从侧面和背面观察具体情况。

    “跗骨和跟骨畸形……跖趾骨骨折……”

    “有什么想法么？”

    “从足部还有先前肩胛骨的情况看，这个人死前应该是体力劳动者。”

    科里恩深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涌进了他的胸腔，让他的精神也为之震动。

    “手指受过切割伤吗，还不止一处，证明应该是和尖锐物相关的体力劳动。蛀牙也可以作为他是体力劳动者的判断依据。工人患有蛀牙的几率普遍高一些。他们的主食是高淀粉食物，缺乏蛋白质和维生素的摄入会削弱牙釉质的硬度和抵抗力，糖类物质又为龋齿细菌提供了充足的营养源。”

    “你说得很好，但还有一点。”

    德曼用扩张器打开死者的口腔。灯光笔直地照亮了满是寄生物的内部。

    “你看牙齿上的痕迹。这家伙还有嚼东西的习惯。”

    牙齿呈现出灰黑色的底色。科里恩想了想。

    “老师，那不应该是更接近棕黄么？”

    “是我没说准确。不一定是烟。”德曼摇了摇头，“但他一定嚼了什么，不然牙根不会这么大，牙齿染色的地方也不会和磨损处这样吻合。”

    他松开手，又捏住了尸体的下巴。

    “而且你看，下颌骨体积是不是比一般情况大了一些？骨质变厚而且相对前伸。这都是长期咀嚼的表现。”

    “噢……”科里恩发出了恍然的声音，“老师说的是。”

    “好了，那我们的工作也算是完成了。收拾尸体的事就交给外面那群家伙。你和我一起出去。”

    德曼一边脱掉手套，一边转身来到了门口。科里恩抱着资料匆匆跟了上去。

    “那我先去休息室把解剖报告帮您写——”科里恩习惯性地说。

    还没等他说完，德曼就笑着摆了摆手。

    “你现在要去上大学了，就别再做这事了。你把你刚刚完成的记录交给他们。他们会去整理报告的。”

    “噢，那好吧。不过对于死者身份我有一个想法……”

    “直说吧。”

    “我和局长特意送来的失踪者信息对照了一遍，然后找到了目标——施瓦尔·瑞亚。失踪于12月1日。他是维亚肉联厂的工人，家住斯莱克区亚克街B32号，从不去圣正教堂作祷告。牙科记录对得上，骨骼情况也挺符合的。”

    一边聊着，他们一边也走过了通道，来到了法医的办公室。

    那些办公室里的人都埋头在工位上工作，似乎很怕和德曼对上视线。德曼停下脚步，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好。我会和局长说的。”德曼笑着拍了拍科里恩的肩膀，“时间也不早了，孩子，你先回去休息吧。”

    “那我们……”办公室有人小声嘀咕着问。

    德曼脸色陡然一变：“今天在这个办公室里的人，一个都别想回去！做好准备，我有话要和你们一个个说！”

    看了看板着脸的德曼，又看了看愁眉苦脸的一众法医工作者，科里恩侧头轻轻叹了一口气，在心里为这群人祈祷不会太惨。

    一瞬间他猛地头晕。但扶着额头，科里恩很快就好转了过来。他松了一口气。

    大概是解剖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