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黄昏。

    身前的男人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只是一眼，艾琳便已确认，眼前的人是秦策。

    陆元没有这种居高临下的目光。

    “你会主动挑衅比你强的人吗？”

    奇怪的问题。

    艾琳回答道：“不会。”

    “如果他有意戏弄你呢？”

    看着眼前的男人，想到之前的遭遇，艾琳冷声道：“我会全力反抗。”

    “但是不会挑衅？”

    秦策的回答出乎艾琳意料，似乎只是询问，没有其他意思。

    艾琳认真想了想，回答道：“空洞的语言毫无意义，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逃，逃不了就忍，等待反击的机会。”

    “是吗？”秦策笑了笑，抬头看天，大声喊道，“你们呢，有意义吗？”

    没有灌注法力，喊出的声音和荒野的风声混在一起，很快被杂音吞没，耳边只剩呼呼的风声。

    系统没有回应，天上没有降神，一切如常发生，仿佛秦策的喊叫从未存在过。

    艾琳奇怪看着秦策，不知道秦策是在和谁说话。

    久久等不到回应。

    秦策扭头，笑着问艾琳：“你相信，世界上有神存在，看着人们的命运吗？”

    “我以为你这样的人不会信神。”

    “如果只把它当作一个有力量的个体，没什么不信的，他比我快一步到达更高境界，仅此而已。”

    艾琳摇头道：“神不是力量，神是仁爱。”

    秦策大笑。

    杀死对方，抢夺力量。

    构建这样规则的神，和仁爱可没半点关系。

    “我知道你在看我，我知道你能听见。”秦策抬头，抽出玉魄，以剑指天。

    “那么告诉我，把我当作戏子，随意地安排操控，这能愉悦你吗？”

    艾琳仰头看着。

    如果是别人，艾琳只会当作发疯，但是秦策做出这样的事，艾琳无法完全不信。

    然而空中只有风声。

    秦策纵声大笑。

    “那就继续看着吧。”

    “看着我的表演，看着我的前行，看着我来到你的面前。”

    “那一天到来之时，我必杀你。”

    “以修士的身份指誓，以我的道心为证，我必杀你。”

    修士极少起誓。

    不像普通人，诺言会在无数现实的冲刷下褪色，成为“过去”的一部分。

    修士从无遗忘。

    誓言一旦许下，永远属于“现在”。

    它不会被忽视，不允许改变，不接受放弃。

    要么死在路上，要么亲手实现。

    艾琳不懂这些。

    但艾琳能够听出，秦策笑声中的话不是玩笑。

    他真的想杀神。

    艾琳谨慎地保持安静，不去打扰男人的情绪。

    连串的声音，和此前一样，渐渐消散在风声之中。

    秦策回过头，脸上依旧带着笑容，仿佛方才是和朋友之间的玩笑。

    “走吧，该唱戏了。”

    “把戏唱好，才能继续往下走。”

    ……

    两道身影顺利进入佣兵营地，停在罗林的房屋之外。

    秦策环顾四周。

    魔法视界监控着街道，异常的行为——如出剑、破门、翻墙——会被自行筛选，通过魔网传递至洛林市市政厅的监控中心，供监督者查看。

    这就是街道秩序的保障。

    上一个存档，陆元等到天黑，才见到带着酒气的罗林回家。

    秦策没有那么多的耐心。

    灰衣的武器匣化作流光，撞破罗林的屋门，嵌在屋里的墙上。

    这种程度的损坏，只要主人不上报，市政厅不会管。

    没过多久，屋门打开。

    安浑身笼罩在斗篷之中，脸上戴着面具，来到两人近前，粗着嗓子询问。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有这枚这东西？”

    “如果你足够了解他，就不该问这个问题。”

    秦策微笑开口，指了指安，“不让我进去吗？我这里站太久，容易引起他人的注意，尤其你还这身装扮。”

    安略微犹豫。

    最终，对灰衣的关心，还是压过了对陌生人的警惕。

    安打开院门，领着两人进屋。

    房门隔绝内外。

    许久，罗林带着酒气回来。

    看见门上的缺口，罗林心中一惊，酒意醒了大半。

    唤醒魂力，罗林警惕地推开屋子，口中喊着安的名字。

    没有回应。

    罗林心中焦急，迫不得已，只能进入房屋。

    房里没有战斗的痕迹，桌椅摆放整齐，迎面的墙上有个凹陷，和门上的形状相似。

    罗林步步小心，临近大厅时忽然加速，身体转向的同时迅速朝着夹角靠近，目光环过整个大厅。

    没有陷阱。

    另一侧，秦策好整以暇地坐着。

    在他不远，艾琳靠墙站着闭目养神。

    安闭着眼睛躺在秦策怀里，不知熟睡还是昏迷。

    罗林不敢妄动。

    秦策右手在安的头顶轻抚，随时可以换到安的喉咙。

    “她的天赋不错，但你们没有好好教她。”

    罗林不理会秦策的批评，沉声说道：“阁下是什么人，能把我的侄女放下吗？”

    一枚戒指被抛了过来。

    罗林退后一步，看着戒指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是灰衣的武器匣，你应该能认出来。”

    秦策缓缓开口，他不是陆元，没有兴趣长篇大论讲述过去，慢慢取得罗林的信任。

    眼下的做法简单快捷。

    “灰衣告诉我，你能联系上他，所以你去把他找来，然后我把安还给他。”

    罗林眉头紧皱，从地上拾起武器匣仔细查看。

    的确是灰衣的东西。

    抬起头，罗林恼火说道：“只要你把话说清楚，我自然会去找灰衣，为什么要用我的侄女威胁？”

    “省下试探的功夫吧，找到灰衣，把戒指给他，剩下的你不用知道。”

    罗林咬牙，紧紧握住武器匣，怒视秦策。

    片刻后，罗林长吸一口气，忍住怒火，从床下取出信物，匆匆离开。

    房内再次安静下来。

    艾琳保持着闭目的姿态，忽然说道：“我不喜欢你的做法。”

    听到“未来”的预言，很难完全避开影响。

    哪怕不认为自己会加入秦策，见到讨厌的事情时，艾琳忍不住表明态度。

    毕竟“未来”谁也说不准。

    秦策没回头，问道：“哪一部分？”

    “只要知道你在这，灰衣一定会过来，你没必要用安威胁，更没必要对安……”

    没必要教安剑术。

    没必要取得安的信任。

    如果要做坏人，那就坏到最后。

    装作一副好人的模样，教导剑术获取安的信任，过程中假装失手打晕安，又用安去威胁灰衣。

    本没必要这么复杂，直接出售，艾琳不信安有反抗的能力。

    何必摧毁小姑娘心中的天真？

    秦策没有回答。

    房屋内又陷入令人窒息的安静。

    过了许久，脚步声出现，打断房内的气氛。

    灰衣身上带着冷意，站在秦策面前。

    “给我。”

    秦策低头摸着安的头发，笑着说道：“看来你很在意她，真把她当女儿了？”

    “给我。”

    “我记得你想要学剑，你改变想法了吗？”

    “给我。”灰衣的回答简单直接，他不会用安做交易。

    秦策将安推出，灰衣上前接住，罗林两步挡在灰衣身前，警惕望着秦策。

    “走吧，我会先给你看一剑，你仔细考虑，再来回答这个问题。”

    ……

    朱克走在荒野。

    从主路离开，穿过树林，眼前是一片平坦。

    灰衣就在眼前。

    朱克放下心，无论有没有陷阱，至少战利品是真的。

    艾琳，灰衣，罗林。

    黑发黑瞳的少年和少女。

    注意到朱克打量的目光，秦策轻笑道：“没错，我是莱纳口中的朋友。”

    长久脱离死战，朱克的嗅觉不如灰衣和艾琳敏锐，再加上秦策收敛杀气，朱克没有在秦策身上嗅到危险的气息。

    朱克的心中只有惊喜。

    就像此前三次发展，朱克立刻有了计划，准备杀死秦策，将黑锅扔给灰衣，眼前正是绝好的时机。

    灰衣没有出手。

    秦策提剑，越过灰衣，向着他攻过来时，朱克多了些疑虑，却没有提起足够多的警惕。

    年龄、相貌，秦策的外在太有欺骗性，身上、剑上也没显露出足够引起重视的魂力迹象。

    不是心魂阶，甚至做不到魂力覆盖剑身。

    两人之间的距离快速缩短。

    朱克的身上燃起青色罡气，右拳缭绕着青光。

    使用武技应对，这个行为足可表现朱克的慎重。

    这慎重不是对眼前的少年，而是对远处旁观的灰衣。

    因为灰衣在这，所以朱克不会小瞧异常。

    一拳击出。

    青刚烈。

    青色光影扩散，形成一张宽广的屏障，盖向近处的秦策。

    秦策停下，后退一步。

    青色光影迅速前进，吞没两人之间的空隙，堪堪抵达秦策的身前，魂力带起的微风甚至吹起秦策额前的头发。

    只差最后一丝。

    宛如天堑的最后一丝。

    安发出一声惊叫。

    没人告诉她方才发生的一切，她还把秦策视作灰衣的朋友，自然而然地为秦策的处境担忧。

    其他人目光凝重，设身处地带入秦策的处境。

    秦策踏出一步。

    踏入青光，以肉身撞碎了心魂阶的武技。

    朱克心神剧震。

    消极怠工的灵觉终于惊醒，意识到眼前敌人的强烈威胁。

    没人能以肉身硬抗武技。

    朱克当然清楚，秦策只是在青光消散的瞬间踏出。

    但这也足够让朱克惊疑。

    对敌人的完全了解，对武技范围的精准判断，少了任何一点，都不可能踏出这一步。

    而且这人显然是疯的，他完全可以多等一息，等青光消散之后前进，这个距离，抢出的一息意义不大，所冒的风险却无比之高。

    但他的选择，却是和青光消散同步而出。

    有实力的疯子，所有武者都讨厌这种对手，因为根本无法预料对方的行为方式。

    眼前秦策迅速逼近，朱克不再犹豫，右拳高抬，猛地弯腰躬身，向着自己脚下砸去。

    百裂拳。

    朱克没有选择风行守。

    风行守和青刚烈一样，范围大而距离短。

    而且风行守终究是“守”招，从秦策刚才那一步来看，就算用出，也不过是虚耗魂力，对秦策无丝毫影响。

    只能是百裂拳。

    无数拳影浮现，如雨点落下。

    面对这一招，哪怕是灰衣也只能后退，躲出拳影的覆盖范围。

    秦策没退。

    身形快速闪动之间，手中玉魄以肉眼难见的速度刺出。

    剑尖与拳影相撞，发出刺破泡沫的锐声，那些拳影也仿佛真的泡沫，碎裂之后融入空气消失不见。

    朱克这一生遇到过很多强者，其中不乏知名的人物。

    他们可能有多种方式破解这一招，粗暴的、技巧的，但没有一个能像秦策一样。

    直至拳影消失，仍能留在近前。

    剑光亮起。

    朱克清清楚楚看到这一剑。

    看着它一寸寸接近。

    这是有魔力的一剑，拥有吞噬思维的能力，朱克清楚看到一切发生，身体却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在灰衣等人的注视下，秦策一剑刺向朱克，而朱克呆呆傻傻，主动伸头迎向剑尖。

    穿头而过。

    简单朴素如街中斗殴，而非心魂强者参与。

    空中无数线条飞舞。

    魔网浮现。

    朱克的尸体撞击地面，仿佛唤醒了什么，身体宛若化作黑洞，以鲸吞之势吸入无数线条，引起强大的风势。

    秦策站在风势的中心，衣服在风声中猎猎作响，各色线条在他的身边穿梭，为他的背影镀上七彩的光。

    只以剑术，杀死心魂。

    无人出声。

    这一刻，所有人都丧失了语言能力。

    灰衣的眼中燃起炙热的光。

    这就是他追寻而不得的东西。

    直到吸纳了足够多的魔网力量，风势停下了。

    雄浑的魂力涌出，朝着最近的秦策飞去，融入身体消失不见。

    “击杀心魂，名值+15

    击杀心魂，解锁功能“技能”

    灵视启用判定中，判定失败”

    简单的系统消息，为一切画上句号。

    秦策收回剑，感受体内再度增加的魂力，转身面对众人。

    “好……好厉害。”

    众人回过神，但只有安出声，在灰衣的身边蹦跳着，语无伦次说道，“灰衣，你刚才看到了吗，他好厉害！”

    灰衣转头，看着安脸上的欢快笑容，大手覆在安的头上，轻轻揉了揉。

    突然的亲近，安愣了愣。

    灰衣一向情绪内敛，安在他身边待了那么久，灰衣从未摸过她的头。

    不过安不讨厌这动作，仰起头，朝灰衣露出开心的笑容。

    “灰衣，能不能告诉我你的本名，或者姓氏也行。”看灰衣心情似乎不错，安又一次问起重复过无数次的问题。

    灰衣摇头，松开手，提剑向前走去。

    秦策还在等他。

    他已做出选择。